倘若如此，難道我不該和其他人一樣快跑？然而眼前的少女沒把她的身分告訴我，代表她只想和我談話，而不是讓我轉身逃跑──也許如她所言：我不過是單純無知。
「但我還是想知道。」我回答。
她走近，比我要高出許多的身子彎下來，銀灰長髮幾乎蓋住其餘視線，鐵灰雙眸更是如鉤子般直扣住我的視線。她很美，我心想。危險，但仍舊很美。
「我問你，小兔子：如果我殺了你，你會滿懷感激嗎？」腰間的刀鋒亮了亮。
我幾乎迷失，答案卻仍誠實。「不會。」
「那你會恨我嗎？」
我略為遲疑。「也不會。」
少女微微挑起一邊眉毛。「奇異的小兔子……那你的答案是？」
「我會問為什麼。」
她退開，眼神多了打量。「嗯，原來是好奇的小兔子。」然後再度微笑，這次不那麼危險了。「好奇哪，會帶你走向很遠的路，也會引你到火堆裡頭。即使無知，你可不是愚昧，所以別丟了性命，我猜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她轉身，銀髮擺動彷彿不把周圍當一回事般，而後消失在一張書架後面。
她腰間的刀即使鋒利又帶有怨念，我卻直覺認為永遠不會喪命那之下。
那時的想法，直到今日依然適用。
※
隔天──幾乎是天剛亮──我便從床上起來。平常大約是瑪提斯來到木屋的時間，要帶我去鏡湖一同划船，同時也為掩人耳目；但今天到村子是做我的工作，為消除那些流言蜚語，合理化我住在村子──雖然本質上，我並不住村子裡。我打開窗戶(它並不是玻璃，只是薄薄的乳白色石頭，村子裡的窗戶都是如此)，令陽光透進屋內。幾幅畫被照亮，其中一幅是晴朗藍天、大片花海以及兩隻白兔自由奔跑，就掛在樓梯前方。我想起昨天那名少女對我的稱呼「小兔子」不禁微微漲紅了臉。
一樓，瑪提斯坐在客廳一張木椅子上。「早安，卡羅。」她打招呼。「在想些什麼？」
我趕緊消除雜念。「這個……沒有。」
瑪提斯沒有察覺，就算有，那也是她隱藏得太好而不被我發現。「你想早點去嗎？也許去村子喝杯水再走？」
「先去村子喝杯水。」我回答，於是我們出發前往村子。帶上燈籠的同時我也帶了放在壁爐旁的棍子，瑪提斯說帶著防身的東西比較安全，我只找到這根焦黑如炭、表面平滑的撥火棍子，不過它握起來倒是很順手。至少我不打算受傷、但也無意傷害別人，它是唯一且適合的選項。
水店只搭了一個木棚子，卻有大片人潮擠在店主前面，等著拿到一杯令他們整日辛勤工作而心情愉快的神奇飲料，一杯清涼甘甜的水。店主名叫桑納爾，是個膚色黝黑的高大男子，在莫勒村開了近五百年的水店，未曾換過其他工作。我剛進莫勒村時，瑪提斯便帶我來這裡，不只清涼甘甜、擁有安定不安情緒的力量，最重要的是──桑納爾不會用看著奇怪人物的眼神看我，正如這裡的水。早在輪到我們從桑納爾手上接過兩個裝滿清澈鏡湖的水之前，我早已挨了其他人的奇怪目光，尤其是我還在大白天拿著招搖的黑色棍子。
「早安，卡羅、瑪提斯。」桑拿爾的大手遞來兩個木杯子，我們滿懷感恩接下。「拿著棍子要去哪啊？」
「工作。」我回答。
「工作？」這時他看到我腋下夾著藍色燈籠。「易物職？」
我點點頭。其他人眼神轉為不敢置信。
但桑拿爾只和藹地笑道：「這樣啊，你果然很特別呢。祝你工作順利！」
我不禁微笑，瑪提斯信任的人果然和她一樣和善，易物職裡的其他人八成也像桑拿爾這樣吧。我們喝完水，向他道了謝並交還杯子後便前往圖書館。
「易物職一共有幾個人？」在路上我問道。
「十個。」瑪提斯回答。
「這麼少？」我幾乎立刻皺眉。
「有意願加入易物職的本來就不多了，一般人甚至沒有真正去過艾姆雷村，只是聽了一些事情就對那裡避之唯恐不及，把那裡的人全當成壞人。那裡也有好人，你需要幫忙時會熱心幫忙，甚至和村人沒多大差別，只是看事情的方式和我們不同罷了。」
圖書館仍迴盪和煦的琴聲，雖早上人還不多，演奏者似乎盡責為每個人都有美好旋律在耳相伴。我們直直走到圖書館後方，經過一些人時向他們打招呼，經過奧荷斯則快步離開。他直盯著拼圖，但我也注意到不時射來的眼神，想必心裡在天人交戰。希望他待會兒不要擋在我面前，雙手平舉誓要阻止我前進才好。我可不想把生平首次傷人的紀錄使在他身上。
圖書館後面是倉庫，大片石頭牆壁挖出一個不甚平整的出入口，裡面疊滿木箱子。我走進去，木箱子整齊排列在走道間的架子，有的架子寫了「水」，有的則寫了「書」、「石頭」等，四周乾淨、也有窗戶透進光線及空氣，顯然這裡也有人打理，不過沒有很大，只逛了幾步便看見最底的牆壁。
我正打算往出口走，眼角瞄到一個少年獨自站在一個走道裡。他留著一頭漆黑短髮、身材修長瘦高，身上捆著一條，不，是掛著一條看來沉重的銀白鎖鏈。他看來在沉思，心神全不在眼前，當然也沒注意到我。
「你好？」於是我向他問好。
他彷彿這才察覺，緩緩將頭轉到我這邊，嘴唇微張。「你好。」
他的聲音出乎我的預期，短短一個問候竟吸走周圍所有空氣中的餘溫，像是一道冷風吹進我的身體。銳利的深邃目光盯著我看，彷彿光靠他幽暗的眼神就能讓人跪倒在他面前──但某種力量阻止他這麼做。那是一種沉著，冷靜壓抑著他的情緒，讓我幾乎看不出他的心情，如深不見底的漩渦。然而漩渦之中竟透出一股哀傷，是歲月太長遠？或是回憶拉扯？抑或兩者皆是？
「哈囉，泰瑞。」瑪提斯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她向我們走來，和泰瑞打了招呼。
這個名字觸發我的記憶。「你是……帶領易物職還有曾經住在木屋的人。」
「是我。」他完全轉過身來，倒開始盯著我看。「木屋住得還習慣嗎？」
「還可以。」我回答。
「那就好。」雖然他的表情像是我住得怎樣都無所謂。
然後我發覺：我們根本沒見過面，他怎麼知道我住在木屋？
「那根棍子從我在那裡時就放著了，奧荷斯和我提過現在住在木屋的人要擔任易物職的工作。」像是解答般泰瑞回答。「妳好，瑪提斯。」他的聲音變得柔和些。
「我很感謝你沒有拒絕卡羅。」瑪提斯誠心說道。
「只是需要其他人幫忙他適應，不會麻煩。」泰瑞只這麼回答。「妳也會跟來，和米亞談過嗎？」
「她昨天好像有來村子，不過我沒見到，所以去她家等她回來。她約好我們到村子之後就會隨行。」
泰瑞眼神閃過一絲不悅。「妳別再自己走進艾姆雷村了。」
「米亞能保護我、我也能保護自己，不用再替我擔心。」瑪提斯柔聲說，語氣卻有不可抗辯的威嚴。
我們走出倉庫，發現其他人已陸續來到。他們散發熟悉的濃厚沉穩氣息，我想起剛到圖書館時聽到奇異的旋律卻未陷入困惑情緒，正是資深的易物職。見一個不知艾姆雷村好壞的奇怪男孩即將加入他們行列，打招呼卻有禮不過於熱情或疏淡，簡直恰如其分；並且也報上他們名字：舒勒、賽爾奇、拉安、伯朗克之類，外表神色性別各異，然而在莫勒村生活全都超過一千年。
「我叫卡羅．奧德森。」我也自我介紹，倒是不怎麼緊張，因為我牽著瑪提斯的手。
「你怎麼一直牽著瑪提斯的手？難道你對她有意思？」
出聲的是一個外表只有十歲的女孩。她的深褐頭髮不到她的肩膀，背面看起來就像男生。但她的臉絕不會讓人如此誤會，那張臉孔太細緻了，她的聲音也太細緻了。但看似無害的女孩竟拿這件事大做文章，我感到有點不悅。
「別這樣，埃芙亞，是我讓他牽著的。」瑪提斯趕緊出面，又對我說：「埃芙亞也很年長，但就是有點頑皮，你別放在心上。」
我突然想到奧荷斯提過這個名字。「奧荷斯和我提起過妳。」我對她說道。
當下我只是順口說出，不過令我驚訝的是埃芙亞卻也開始不悅，清秀的臉蛋皺起。「你怎麼就不能看出奧荷斯十足年輕？」她提起「年輕」時特別酸溜溜。「他還說了些什麼？最好沒有更多，但你老實說。」
「好了，先走吧，我們路上再談。」泰瑞打斷，阻止一場可能沒完沒了的爭執。
「但我還是想知道。」我回答。
她走近，比我要高出許多的身子彎下來，銀灰長髮幾乎蓋住其餘視線，鐵灰雙眸更是如鉤子般直扣住我的視線。她很美，我心想。危險，但仍舊很美。
「我問你，小兔子：如果我殺了你，你會滿懷感激嗎？」腰間的刀鋒亮了亮。
我幾乎迷失，答案卻仍誠實。「不會。」
「那你會恨我嗎？」
我略為遲疑。「也不會。」
少女微微挑起一邊眉毛。「奇異的小兔子……那你的答案是？」
「我會問為什麼。」
她退開，眼神多了打量。「嗯，原來是好奇的小兔子。」然後再度微笑，這次不那麼危險了。「好奇哪，會帶你走向很遠的路，也會引你到火堆裡頭。即使無知，你可不是愚昧，所以別丟了性命，我猜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她轉身，銀髮擺動彷彿不把周圍當一回事般，而後消失在一張書架後面。
她腰間的刀即使鋒利又帶有怨念，我卻直覺認為永遠不會喪命那之下。
那時的想法，直到今日依然適用。
※
隔天──幾乎是天剛亮──我便從床上起來。平常大約是瑪提斯來到木屋的時間，要帶我去鏡湖一同划船，同時也為掩人耳目；但今天到村子是做我的工作，為消除那些流言蜚語，合理化我住在村子──雖然本質上，我並不住村子裡。我打開窗戶(它並不是玻璃，只是薄薄的乳白色石頭，村子裡的窗戶都是如此)，令陽光透進屋內。幾幅畫被照亮，其中一幅是晴朗藍天、大片花海以及兩隻白兔自由奔跑，就掛在樓梯前方。我想起昨天那名少女對我的稱呼「小兔子」不禁微微漲紅了臉。
一樓，瑪提斯坐在客廳一張木椅子上。「早安，卡羅。」她打招呼。「在想些什麼？」
我趕緊消除雜念。「這個……沒有。」
瑪提斯沒有察覺，就算有，那也是她隱藏得太好而不被我發現。「你想早點去嗎？也許去村子喝杯水再走？」
「先去村子喝杯水。」我回答，於是我們出發前往村子。帶上燈籠的同時我也帶了放在壁爐旁的棍子，瑪提斯說帶著防身的東西比較安全，我只找到這根焦黑如炭、表面平滑的撥火棍子，不過它握起來倒是很順手。至少我不打算受傷、但也無意傷害別人，它是唯一且適合的選項。
水店只搭了一個木棚子，卻有大片人潮擠在店主前面，等著拿到一杯令他們整日辛勤工作而心情愉快的神奇飲料，一杯清涼甘甜的水。店主名叫桑納爾，是個膚色黝黑的高大男子，在莫勒村開了近五百年的水店，未曾換過其他工作。我剛進莫勒村時，瑪提斯便帶我來這裡，不只清涼甘甜、擁有安定不安情緒的力量，最重要的是──桑納爾不會用看著奇怪人物的眼神看我，正如這裡的水。早在輪到我們從桑納爾手上接過兩個裝滿清澈鏡湖的水之前，我早已挨了其他人的奇怪目光，尤其是我還在大白天拿著招搖的黑色棍子。
「早安，卡羅、瑪提斯。」桑拿爾的大手遞來兩個木杯子，我們滿懷感恩接下。「拿著棍子要去哪啊？」
「工作。」我回答。
「工作？」這時他看到我腋下夾著藍色燈籠。「易物職？」
我點點頭。其他人眼神轉為不敢置信。
但桑拿爾只和藹地笑道：「這樣啊，你果然很特別呢。祝你工作順利！」
我不禁微笑，瑪提斯信任的人果然和她一樣和善，易物職裡的其他人八成也像桑拿爾這樣吧。我們喝完水，向他道了謝並交還杯子後便前往圖書館。
「易物職一共有幾個人？」在路上我問道。
「十個。」瑪提斯回答。
「這麼少？」我幾乎立刻皺眉。
「有意願加入易物職的本來就不多了，一般人甚至沒有真正去過艾姆雷村，只是聽了一些事情就對那裡避之唯恐不及，把那裡的人全當成壞人。那裡也有好人，你需要幫忙時會熱心幫忙，甚至和村人沒多大差別，只是看事情的方式和我們不同罷了。」
圖書館仍迴盪和煦的琴聲，雖早上人還不多，演奏者似乎盡責為每個人都有美好旋律在耳相伴。我們直直走到圖書館後方，經過一些人時向他們打招呼，經過奧荷斯則快步離開。他直盯著拼圖，但我也注意到不時射來的眼神，想必心裡在天人交戰。希望他待會兒不要擋在我面前，雙手平舉誓要阻止我前進才好。我可不想把生平首次傷人的紀錄使在他身上。
圖書館後面是倉庫，大片石頭牆壁挖出一個不甚平整的出入口，裡面疊滿木箱子。我走進去，木箱子整齊排列在走道間的架子，有的架子寫了「水」，有的則寫了「書」、「石頭」等，四周乾淨、也有窗戶透進光線及空氣，顯然這裡也有人打理，不過沒有很大，只逛了幾步便看見最底的牆壁。
我正打算往出口走，眼角瞄到一個少年獨自站在一個走道裡。他留著一頭漆黑短髮、身材修長瘦高，身上捆著一條，不，是掛著一條看來沉重的銀白鎖鏈。他看來在沉思，心神全不在眼前，當然也沒注意到我。
「你好？」於是我向他問好。
他彷彿這才察覺，緩緩將頭轉到我這邊，嘴唇微張。「你好。」
他的聲音出乎我的預期，短短一個問候竟吸走周圍所有空氣中的餘溫，像是一道冷風吹進我的身體。銳利的深邃目光盯著我看，彷彿光靠他幽暗的眼神就能讓人跪倒在他面前──但某種力量阻止他這麼做。那是一種沉著，冷靜壓抑著他的情緒，讓我幾乎看不出他的心情，如深不見底的漩渦。然而漩渦之中竟透出一股哀傷，是歲月太長遠？或是回憶拉扯？抑或兩者皆是？
「哈囉，泰瑞。」瑪提斯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她向我們走來，和泰瑞打了招呼。
這個名字觸發我的記憶。「你是……帶領易物職還有曾經住在木屋的人。」
「是我。」他完全轉過身來，倒開始盯著我看。「木屋住得還習慣嗎？」
「還可以。」我回答。
「那就好。」雖然他的表情像是我住得怎樣都無所謂。
然後我發覺：我們根本沒見過面，他怎麼知道我住在木屋？
「那根棍子從我在那裡時就放著了，奧荷斯和我提過現在住在木屋的人要擔任易物職的工作。」像是解答般泰瑞回答。「妳好，瑪提斯。」他的聲音變得柔和些。
「我很感謝你沒有拒絕卡羅。」瑪提斯誠心說道。
「只是需要其他人幫忙他適應，不會麻煩。」泰瑞只這麼回答。「妳也會跟來，和米亞談過嗎？」
「她昨天好像有來村子，不過我沒見到，所以去她家等她回來。她約好我們到村子之後就會隨行。」
泰瑞眼神閃過一絲不悅。「妳別再自己走進艾姆雷村了。」
「米亞能保護我、我也能保護自己，不用再替我擔心。」瑪提斯柔聲說，語氣卻有不可抗辯的威嚴。
我們走出倉庫，發現其他人已陸續來到。他們散發熟悉的濃厚沉穩氣息，我想起剛到圖書館時聽到奇異的旋律卻未陷入困惑情緒，正是資深的易物職。見一個不知艾姆雷村好壞的奇怪男孩即將加入他們行列，打招呼卻有禮不過於熱情或疏淡，簡直恰如其分；並且也報上他們名字：舒勒、賽爾奇、拉安、伯朗克之類，外表神色性別各異，然而在莫勒村生活全都超過一千年。
「我叫卡羅．奧德森。」我也自我介紹，倒是不怎麼緊張，因為我牽著瑪提斯的手。
「你怎麼一直牽著瑪提斯的手？難道你對她有意思？」
出聲的是一個外表只有十歲的女孩。她的深褐頭髮不到她的肩膀，背面看起來就像男生。但她的臉絕不會讓人如此誤會，那張臉孔太細緻了，她的聲音也太細緻了。但看似無害的女孩竟拿這件事大做文章，我感到有點不悅。
「別這樣，埃芙亞，是我讓他牽著的。」瑪提斯趕緊出面，又對我說：「埃芙亞也很年長，但就是有點頑皮，你別放在心上。」
我突然想到奧荷斯提過這個名字。「奧荷斯和我提起過妳。」我對她說道。
當下我只是順口說出，不過令我驚訝的是埃芙亞卻也開始不悅，清秀的臉蛋皺起。「你怎麼就不能看出奧荷斯十足年輕？」她提起「年輕」時特別酸溜溜。「他還說了些什麼？最好沒有更多，但你老實說。」
「好了，先走吧，我們路上再談。」泰瑞打斷，阻止一場可能沒完沒了的爭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