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居住於邊陲地帶的一座城市,原先這座城市地底便興建有庇護所,如今伴隨地面生活的可能,人們自然也重返上方,盼能恢復以往生活。
總體而言他們過得還算可以,縱使災害過後牽連太多不可思議的現象及生變物種,致使他們行動受限;殘存下來仍稱得上健康的人也僅只四百餘人,但大夥各司其職,彼此辨識和支援團體,才是保命的不二法則。
雖說不可能完全恢復以往,而為使羈絆更趨穩固,他們重建關係。人與人關係上的認定是有其必要的,單只透過口頭上的「夥伴」仍不足矣。
他們決定將已分別卻極其思念的對象,與僅存的人們相互配對,接受並領養對方為自己今後的家人。
因由如此,透過業已簡化的辦理程序過後,男孩遇見了珀莉。
他們之間相差七歲,機構並不會強制要求需建構成為什麼樣的關係,一切經由各人所好。
之後他們會被分配到一棟房子、共同生活一陣子,雙方互相照應。
兩人是否契合的篩檢過程除依據在庇護所的個人表現,也倚賴個人填寫的願景。
想居住在什麼樣的房舍,想要與人建構成為什麼樣的關係及原因為何等等,都會影響到後續評估的候選名單。
人選至多兩到三位,人們從中選擇首要體驗生活的對象;即便如此也不一定就能夠彼此契合,會有磨合期,也會有替換掉名單的時候,不過這種情況實屬少數。
大部份人都在庇護所熟知對方一段時候,起先填寫的問卷多數都有預期心理,明白自己想要和什麼樣的人共處。
少許例外或許便屬他們兩個人。
珀莉雖然來自庇護所,但男孩卻是從外圍被採礦隊發現而帶回的倖存者。
機構並沒有太多時間建構男孩的個人資訊;不過意外的他們兩人幾乎是在同時間內便揀選了彼此,作為第一順位。
這種狀況興許也很少見。
絕非一見鍾情。也許可作為過往共通的經歷,致使他們在有形無形中做了個一致的決定。
男孩起初非常膽怯,總低垂著頭,過長的瀏海遮掩他的眼瞼。偶當燠熱的漫塵張揚,男孩右眼的舊傷當即顯見;其缺洞的傷口下方為零碎的黑暗,不見皮肉也不見骨。那宛然破洞絲襪般詭異的傷疤。
當時的天氣晴朗,他們即將要被載往新家。珀莉開口對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也滿臉的雀斑,我們血緣肯定還挺近的吧?」
男孩始料未及履歷中的女孩會那麼對他說,哪怕依他們的膚色來看是不太可能的。
他想要予以回應,卻手足無措的不曉得該說什麼;而當他舉起頭,正見珀莉在對他微笑。
一行人乘坐在皮卡車的貨艙,已行駛相當長的距離。相較他們兩人而言,結為關係的其他人早已在鄰近地區下車,且同為鄰居。
自此他想他或許找到了兩人間第二個共通點,就在長途漫漫的車程上。他們是否都想要到達一個無人得以趨及的地方?
而後他們被載往到一座牧場,牧場周遭已讓人事先清理過,主屋的保持也很完善。
載運他們的人說依照安排一個禮拜會有人來負責補給及抽走他們勞動成果的七成。
交代完司機眼看他們兩名孩子,不禁面露擔憂。
「怎麼會讓兩個孩子待在這麼偏遠的牧場呢?我看負責籌運這個計畫的人腦袋也是有問題。」
「沒問題的!」珀莉倏地大聲的駁斥,司機及男孩都不由得嚇了一跳。
「我在庇護所期間努力學習了許多相關知識,請放心交給我們吧。」珀莉拍著胸脯保證的姿態令司機大笑出聲。
「不錯啊,年輕人有志氣就是件好事,是我多慮了。」
「期待兩位的成果豐碩,先走啦。」司機掛在車窗外的胳膊拍擊下車門,便駛車離開。
待司機的車尾燈隱沒於坡道下方,男孩覷向珀莉叉腰仰望牧場的模樣,她的雙眼可以映照得出星光,讓男孩感到驚訝。
突然珀莉側過頭來看他,男孩再次神情畏怯的別開目光。
「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們先確保能夠睡覺的地方吧。」
當他們進到屋內,男孩對於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極具陌生。
縱使尚未有太多陳設,但對男孩而言他還從未踏入過像這樣帶有生活氣息的地方。
入門廳堂中央便為盤旋向上的階梯,左手邊為L形的流理台,壁爐則於右側後方,幾張藤椅被覆蓋一層透明塑膠布;向東牆面腰身以上的窗台向外突出,可以一覽外頭景緻。即使現在僅有荒蕪。
二樓共有四間空房,單人床分別擺放在其中兩間向南的房間。
「尤萊想要睡哪?」珀莉詢問,卻未等尤萊表態便逕自答道:「不如今晚我們去簷廊上睡怎麼樣?」
「什麼?」尤萊愕然。
「或許明晚睡在閣樓,在一樓打地鋪也很好,你不覺得像這樣計畫感覺很有趣嗎?」
「今後再也沒有人告訴我們要做什麼以及怎麼做,我們想要做什麼都可以!」
尤萊迎向珀莉那對瞬息萬變的瞳眸,不知所以的他也確實感到興奮。縱使他未曾思及這種事,現在卻也變得能夠產生共鳴。
事後他們委實在各個能夠打地鋪的地方入睡,壁爐、閣樓,還有簷廊。
「在這裡睡的話是不是不太好?」尤萊稍顯遲疑,即使他都已經將枕頭抱在懷中,也已將床單平鋪在走廊上了。
珀莉則剛抱好床單出來。
「哪裡不好?」
「我也不知道,」尤萊歪頭,左眼顯露出困惑:「也許不太安全……之類的?」
珀莉愣然,旋即噗哧發笑。她垂首以掌心推平床單的邊角:「根本沒有所謂安全的地方啊。不管有什麼朝我們衝過來,房舍也好,庇護所也罷,都不是百分百安全的吧?」珀莉凝視著尤萊輕哂。
尤萊沉默著不予回應。
「我啊,一直都希望今天能夠盡早到來,分發到自己的房子和家人的時候能夠盡早到來。那樣的話我想要做很多在影像裡播映的事,其中便也包含這麼一件,在夜光下入睡。」
「是不是很不切實際?不切實際又自找麻煩,因為這樣的事現在不會有人做,所以才更想嘗試。想要知道過往人們的經驗,就算早已經透過影像知道了也一樣。」
珀莉抬頦瞻望星夜,尤萊則注視著她。
「如果真的因為這樣而遭受危險,我也希望能夠這麼做,活得浪漫一點,再也不想戰戰兢兢的生活下去了。」珀莉露齒咧笑,尤萊則蹲下身子,與珀莉平視並握住她的手。
「我會和妳在一起。」他說。
珀莉首先愣怔住,但很快便展顏歡笑。
「當然,我的計畫裡可是要和你一起,做更多以往做不到的事啊。」珀莉反握住尤萊的手,拉著他雙雙傾倒在身後的被毯上。
起先尤萊感到詫異,當他倒臥在珀莉懷裡,他從未想過能這麼快與一個人親近。
接續下來和珀莉共同生活的時間裡,總感覺還會發現更多想像不到的思慮。
眼前深遠的星色早已不是第一次見,但在有人的陪伴下很有可能是第一次也說不定。
如今尤萊已經回想不起來家人的容顏。僅有的印象唯有母親那一頭紅髮而已,那也是他選擇珀莉的原因。
或許也是他攀住僅僅一絲對人的聯繫。
現在,他躺臥在他人的臂彎中。他可曾像這樣被母親摟抱在懷中嗎?
就連過去對人的溫度也不復記憶。
珀莉很快便睡著了,結果根本沒有睡在她鋪設好的床單上。尤萊俯視珀莉的睡顏,再望向身前彷若漫無止盡的黑暗。
他蜷曲膝蓋,凝望遠方直到破曉前,尤萊都未成眠。
他希望就這麼下去永遠都不要天亮。那恐怕是第一次他萌生出這個想法。
在此之後他們生活一直都過得相當安穩。
他們尚未將彼此的關係命名,但尤萊已很滿足於這座僅限他們兩人的牧場。
他由衷希望珀莉也是這麼想的。
由於白日的天光尤萊無論如何都無法適應,因此幾乎與珀莉的作息相反,尤萊全程負責夜晚的維安,也讓珀莉將部份工作延至夕暮時分進行。
尤萊的夜視能力極佳,得以在夜晚行動自如,而如常進行白日的工作。
偶時珀莉會坐在簷廊,遙望尤萊即使沒有光照也能在曠地劈柴;門前掛燈的燈亮近乎都投射在她身上,尤萊則隱遁於晦暗之中。
尤萊曾擔憂自己的作息無法與珀莉配合,會否令珀莉無法好好休息。
對此珀莉沒有異議。
實則像這樣寂寥的夜晚,尤萊舉柄揮動的劈柴聲反而更令人感到安心。
他們之間的生活沒有絲毫不妥之處,這樣的安穩直到某天,有個新來的客人來訪為止。
那是名自稱自己是警長的男人,身形粗壯,但他並不真的是名警察,而是仿效舊往生活當中,像他們這般荒僻地方可能會有的警長形象。
而因為人們懷念這些過往,是以也不排斥男人如此自稱;且他著實做出了符合警長形象的行為。他例行性巡邏,也會抑強扶弱,在部份人眼裡十足有領袖風範,也形成了一個以他為中心的梭巡小隊。
警長第一次出現時通知他們周遭疑似有食血肉鬼活動的跡象,甚者鄰近有幾戶人家確認受害。
當時他們兩人都感到相當驚訝。在此之前除例行性補給以外,珀莉與尤萊和鄰居間並無任何交集。
不過這已經不再是新聞。
他們所知為數不多的鄰居,便因遭受侵襲而獨居一人。
過去鄰居曾為此指責他們,告知他們守望相助的重要性。尤其他們距庇護所通途迢遠,是作為城市中心最西方的防線。
珀莉委婉表示她的理解,但對方並不願善罷甘休,更進一步尖聲嚷嚷的說:「不會就是你們害的吧?」
「自從你們搬來以後就沒有一件好事,要你們巡守的區域你們真的有確實做好嗎?」
「如果你們多用點心的話……」
尤萊留察到珀莉面色蒼白,他牽執起珀莉的手,而珀莉亦回望他。
過沒多久便不再見到那名鄰居。說是為找到將伴侶拆食落腹的傢伙,再也不見其蹤影。
所謂西方防線又多出一棟空房。
對此梭巡小隊的任務便為巡守各個地點,確保他們的疆域安全,並即時通報。
話雖如此,實則警長更常不分晝夜喝個爛醉橫臥在路邊,有次甚至臥倒在家門前,且莫名身著一襲女僕裝。
那次是尤萊率先看見警長的。
他當即關上門,但好巧不巧珀莉也瞥見了。
對於警長那身令人發噱的裝扮,珀莉也難以自制。
尤萊睞向珀莉開懷大笑的模樣,但他卻高興不起來。
要是平常的話,這種時候他也該在她身旁一併笑著的才對。但現在他卻完全笑不出來。
對於情緒反應不若以往,更甚感覺到不快,尤萊既訝異又迷惘。
而聽見珀莉笑聲,警長睡眼惺忪的側身轉醒。當他屈起一隻腳時,還被盛滿自己腿毛的絲襪嚇著。
「……這大概是我看過最噁心的畫面之一。」
「喝了個大爛醉,嗯?」
「啊,下次就不該再喝這麼多。」警長指骨搓揉著眉心,步履晃盪的扶牆站起身來。
「看我給你們帶來些什麼。」他搖動手中的保溫杯。
珀莉旋開保溫杯的瓶蓋,托低瓶口留意將要流淌出來近膚色的液體:「這是什麼?」並嗅聞其味道。
「是用我們牧場牛奶做的沒錯吧?」
警長挑眉:「妳連這個都聞得出來?」
「原料是用你們的牛奶沒錯。不過這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是郝麥特製的。」
郝麥便為負責載運她及尤萊到達牧場的那位司機。
警長將視線投往他倆身上直搓手。
「好了,我們何不現在喝喝看?」
尤萊垂首看著多出一副餐具,碗內盛裝褐色液體摻進渾圓通黑的顆粒,老實說對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吸引力。
但珀莉看來十分喜歡,因此他順著珀莉咀嚼的速度也一併嚥完。
「怎麼樣?感覺還可以吧?」警長將一手擱置在椅背上探問。
「我很喜歡,」珀莉的表情雀躍,雙眼閃熠著光輝:「這顆黑色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已經接連好幾次,珀莉皆因身前的人喜形於色。
未待警長出口解釋,尤萊猛地將椅子滑開。
「尤萊?」
「抱歉,珀莉,我想起來還沒餵食雞群。」尤萊注視著珀莉說道,語落便立即離開。
當他快步走到雞舍,迅即扶著門板傾吐了出來。方才食用的粉圓完好無缺的一顆顆滾落到地面上翻動。
尤萊俯視著這些黑色顆粒,仍然甚覺噁心。但得以傾吐出來還是令他的臉色好看許多。
待尤萊確實在餵食雞群時,警長走了進來。尤萊並不予理會,珀莉並不在這裡,是以就連客套話都免了。
「需要搭把手嗎?」警長在進入雞舍前便留意到門口一灘嘔吐物,殘餘數顆未被咀嚼的粉圓。
「方才的甜點不合你的胃口嗎?」
針對警長的探問尤萊抬起頭,他的視線筆直地望向對方,直言不諱:「我覺得太噁心就吐出來了。」
兩人相繼陷入沉默好一會,警長再度開口詢問:「其他食物對你來說也是食不下嚥嗎?」
尤萊停止動作,抬眸盯視著警長,但眼神相當平靜。
「你是什麼意思?」
警長交互雙腿的重心。
「來探訪這幾次我察覺到你胃口還挺小的,不過在牧場工作的人很依靠勞動力吧?」
「珀莉非常關心你,她有問過你什麼嗎?你是怎麼和她說明的?明明你幾乎什麼也不吃,你也不怎麼需要睡眠吧?」
尤萊依舊保持緘默,且彷彿對警長湧現出耐心似的,定睛凝睇著他。
警長就算意識到了也不甘退卻。
「……你聽說過最近食血肉鬼正在進行遷徙一事吧?那些披著人皮的怪物,核災過後的突變人種。」警長觀察著尤萊的表情說道:「我認為你看起來和牠們很像。」
「你將這些猜測告訴珀莉了嗎?」
「……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是嗎?那麼她怎麼說?」
「她說不是。」
「那麼她說得沒錯。」
尤萊舉目迎視警長的端量,警長的面色肅穆,甚至帶有些警戒。自他踏入雞舍以來便將手搭在腰際,距槍套極近。
「你還有什麼其他問題嗎?警長。」
看見他們兩人一併回來,珀莉不免鬆了口氣。而警長並沒有遺漏這一幕。冷不防的他大力攬過尤萊的頸肩,也一併拉過珀莉,令飽受驚嚇的她倒抽一口氣。
「來吧!今晚我們去喝個暢快!」
「什麼?」
「剛才我對尤萊稍嫌失禮了,為表示歉意就讓我帶你們去喝一杯吧。」
珀莉快速瞥向尤萊一眼,遂仰視警長。
「我說,剛才是誰說要少喝一點的?這麼快就破功啦?」
「嘿,」警長面露意外的挑眉:「這不一樣。特別時刻,特別手段。」
「喝酒便是最好盡釋前嫌的特別手段了。」
「是是,酒鬼的理由總是一大堆。」
「少廢話,」警長勒緊珀莉的頸項,她旋即拍擊著警長的臂膀掙扎。
「到底要不要去?」
「我就不用了,」另外尤萊則動作輕巧的壓低身姿,倏地掙脫警長的力道:「我還未成年。」
「啊?現在可沒有這條明文規定了。」
「遵循過去的形態生活,我以為這一直都是庇護所的宗旨。」尤萊神態自若的回應道。
警長聽聞遂聳聳肩。
「啊,既然尤萊都這麼說了,那麼我也……」
「不,珀莉妳去吧。」
珀莉神情訝異的看向尤萊。
「牧場這裡交給我就好,珀莉偶爾也想要透透氣吧?」
「那就這麼說定啦。」警長抬手鬆開對珀莉的箝制,拇指比向門外:「乘坐我的車嗎?或妳想要自己開車?」
警長近期弄來一輛California 1400,且是配備有風鏡及行李箱的休旅款,正待有人欣賞。
不過珀莉表示拒絕,並請警長等在門外。
「尤萊,如果你不喜歡,我就算不去也無所謂。」
「沒關係的,珀莉。我本來就不喜歡人多的場合,所以這樣就好了。」
尤萊別開目光,將手搭在胳膊上:「而且……警長在的時候,珀莉看來總是一副開心的模樣,我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讓珀莉有所顧忌。」隨後他聳聳肩,似乎是為模仿警長的行為。
「我希望我們是對等的。我想我喜歡妳,珀莉,我希望妳快樂。」
酒館內人並沒有很多,大多仍是在庇護所見過的熟面孔。
內部氣氛使珀莉覺得無所遁形,近乎要喘不過氣。他們都在談論同樣一件事情:攸關於近內食血肉鬼的動向。
數個月來時不時便有人耳聞,某座庇護所的某個人,親眼目睹了食血肉鬼的集體行動。這可謂不同尋常,更別說那些集結成群的食血肉鬼中竟包含人類。
人類竟然協同食血肉鬼合作,他們認為這與各個庇護所被擊破有關;同時這也牽動卷牙因地盤急劇縮減而更顯躁進且難以狩獵。
眾人議論紛紛,但都沒個定論。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對於食血肉鬼的滲透他們皆無能為力。即便早已公開能夠辨識出牠們的方法也是一樣。
其中名男人驀地踏上圓桌,說明他確實看見了,看見那名侵襲庇護所的變異者身姿。
「那是一個小孩!我很肯定!」他大聲嚷嚷,近乎整間酒館的人都聽見了,哪怕是在這麼嘈雜的環境下。
「那名男孩的臉突然從中間劈裂成兩半,並從身後及腦袋冒出多條黑色條狀物竄動,分不清是否為附肢,但尾端皆有形似蟹類的鉗。不稍片刻,原先是臉的地方便左右顯現出各三個指頭大小的窟窿。
散開的臉皮外翻如同花瓣,向後貼伏;像眼珠的窟窿下方則擴張成一副大嘴,成排並列的尖牙以及上下顎承接的舌頭。
牠的身形像蠍子,前傾的軀幹極其巨碩。雙掌伏地,粗壯的前肢顯然便是牠主要的推進力;雙腿轉化成兩個部份,一對細短呈兩趾狀,另一對狀似倒鉤。
還有牠的尾巴,呈鐮刀形,其上也滿佈尖刺。目測看來牠至少也得有三米……不,四米長。
很嚇人吧?我當時見著牠嚇得整個人本來是跪著的,霍地朝後倒躺在地上,還壓著我的腳踝,腿痠得無法起身……」
「聽來像螃蟹又像蠍子的食血肉鬼,真瘋狂,我們到底在和什麼樣的怪物纏鬥?」
「妳覺得怎麼樣?」警長貌似剛招呼完,挨回到珀莉身旁。
「很不錯。」珀莉交握臂膀,以手肘倚向桌沿。
「很多都是摻的,現在可沒有那麼多人力可以確保酒的品質了。」警長搖動手中的寬口酒杯嘆息。
「珀莉,我是想問妳尤萊的狀況。」
「這點我想我們已經討論過了。」
「妳難道不覺得剛才那個傢伙描述的男孩,跟尤萊有點像嗎?」
「哪裡像?你是說像螃蟹又像蠍子的那一段嗎?」
「不,是還要更前面一點的敘述。」警長轉動他的指尖:「他有提及男孩在轉化前的長相。」
「……警長,我實在不願意像這樣一直懷疑自己身邊的人。」
「我完全可以理解。聽著,妳在這裡很安全。」警長手心撐著桌面,直視珀莉:「別回家了,珀莉。我有充分的證據足以懷疑……」
珀莉回以視線,其中有困惑也有一絲迷惘。
驟然窗櫺外一記光束劃過天際,所有人立即便辨識出那是高空信號彈。
「這次又是什麼?」
「是食血肉鬼又來突襲了嗎?」
「不,顏色不對。」
大夥眾說紛紜,所有人各自將綑綁在牆面的步槍卸下,魚貫而出。
「看來今晚必須提前結束營業了,妳要一起來嗎?」
珀莉攥緊拳心:「我的槍在車上。」她說,遂轉過高腳椅起身。
待她走到門前,她返頭睨向警長。此刻他正被梭巡小隊的人團團圍住。
「警長,」她忽地叫住他,即使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
承接著其他人的視線,她說:「根本沒有所謂安全的地方。」
「……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她是什麼意思?」
警長愕然,當下他亟欲衝出要再進一步訊問,珀莉的身影便已隱沒於門外;與此同時其他酒友叫囂得厲害,需按壓下他們的騷動,根本沒能來得及叫住珀莉。
警長凝睇窗外的地平線,彷若串聯燃燒的引線;而那亦是珀莉透過車窗視野所及的景象。
她很清楚現在那些地方會是什麼樣的情況。但她卻無計可施。
她扭緊方向盤直至指骨泛白,眼前的路途極其昏暗。珀莉快速瞥眼指示牌,標註到達牧場仍需一段時程;此時一道黑影遽然竄出,珀莉驚恐得急踩煞車,克制住本欲迸發的尖叫。
待她看清楚跟前的人影,便連忙推開車門跨步走出。
「尤萊?」
尤萊橫舉手臂佇立在車燈的光束中。
「你怎麼會在這裡?」
「抱歉,因為一直都等不到妳回來,所以想說要來接妳。」尤萊面露羞怯的微笑。
珀莉不願去回想這裡距離他們牧場究竟還有多麽遙遠,只是輕聲說句:「我們回去吧?」
尤萊頷首溫順的上車。
「今晚過得開心嗎?」
「嗯,比想像中還要熱鬧許多,大夥七嘴八舌談論各種事,好像可以就這麼聊一整夜似的。」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路程漫漫,尤萊沒有提及庇護所可能遭受攻擊一事,珀莉也不發一語。
直到兩人入睡以前,遠方星火依然閃熠不停;然而在寢室內的他們卻彷彿伴隨數里車程之外,也已疏離地平線上的爭端。
在珀莉因酒意湧上而闔眼之際,尤萊的手驀地滑入她的手心。
珀莉微微睜眼,凝視身前與她同床共枕的生物,不自覺想到:酒館裡那個人描述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