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流鼻血
噢。
頭…………
我用力的、努力的、睜開了我的眼睛。
是天花板。
我房間的天花板,我在育幼院房間裡的天花板,是安卓的家裡頭的天花板。
一陣風吹拂到了臉上,有點寒冷。我往窗邊看過去,窗戶沒有關,難怪風就這樣吹進來。而且天還是黑的……剛剛不是還在小酒館嗎?怎麼忽然我就出現在房間了?
噢……
頭……好痛……為什麼頭會這麼痛啊?
正當我準備想伸出手來按住我的頭,我才發現手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
我手上的方向一看,是安卓。
睡著的安卓,他拉住了我的手,將頭整個壓在我的手掌上,睡著了。
我看著他幾乎遮住四分之三的臉龐,窗外微微的月色透進來,剛好照著他那白淨的肌膚,銀白色的髮絲顯的閃耀動人。
我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幾乎離不開我的視線。
──應該是說,我不認識妳,但久仰大名很久了。
──為了贖罪妳打我一巴掌、和報答我救活妳,加入我們公會吧!
──但是,越跟她相處,會發現,她只是將保護牆築的太高了。
──在我心中,妳是最特別的存在著。
──妳笑起來,真的很美。
──一點都沒有,值得讓妳依戀的理由嗎?
──我希望……妳可以面對我對妳的感情,不要再逃避了好嗎?
看著安卓的臉,他的輕浮、他的認真、他的一字一句,忽然間就像那該死的回憶錄一樣瞬間擁了上來。
可惡……
「嗯?」安卓,張開了眼睛。「妳醒啦,潔依絲?」安卓放開了我的手,稍為打了個哈欠。「我竟然睡著了……」他看了看四周,又將目光移回到我身上。
「什麼時候醒的啊?」剛睡醒的男人,頭髮稍微有點亂,眼神還有點睡眼惺忪,剛剛繞在我耳邊的那一些令人臉紅心的話又迅速的在我腦袋重覆播放。
我迅速避開他的眼神。
我心虛什麼啊?
「妳的臉很紅耶……」他忽然間伸出手,摸上我的臉蛋。「酒還沒退吧……」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阿阿阿阿、不要摸我的臉、不要摸我的臉、
我的內心在掙扎,但我的身體卻僵硬的像什麼鬼一樣,完全沒撥開他摸著我臉頰的手。
「看妳完全不反抗我,看來酒應該還沒醒。」他又伸出了另外一隻手,兩隻手捧住了我的臉頰。「就一直這樣任我擺佈多好阿。」然後他的臉靠近了我,鼻尖碰上我的鼻尖,對我笑著。
天天天天啊!這個表情、這個動作、這個表情、這個動作、
「潔、潔依絲、妳流鼻血了、天啊!」我覺得腦袋經該已經是爆血管了吧……
◇
暖呼呼的,我手中捧著那剛煮好的熱湯,身上披著溫暖的毛毯,縮在餐桌旁的椅子上,鼻孔上塞著紙巾,喝著這所為安卓說的「解酒湯」。
「我看以後不能再讓妳喝酒。」安卓坐在一旁,看來精神奕奕,看來剛是完全被我嚇醒了。「而且還流鼻血……」他一臉疑惑的,也喝了一口解酒湯。
我急急忙忙的喝了一口湯。「吵死了……流鼻血又沒怎樣……」
安卓輕聲的笑了。
這夜半的房內,非常安靜,還可以聽見窗外傳來那夜鈴蟲的鳴叫聲。
「妳知道嗎?」不久,安卓打破了沉默。
「怎樣?」我又喝了一口湯,頭好像也越來越不痛了。
「我好像夢過,現在這個畫面。」嗯?夢過?
「在一段我幾乎想不起來的記憶裡,好像有過這樣的畫面……安安靜靜的,享受這最平凡、平靜的時刻。」安卓輕輕的說著,就像是再說著不屬於他的事。
「想不起來?」
「嗯,想不起來了。」
──安卓哥好像發生過什麼事?
──安卓,他是那場「尋找先知」下的受害者。
「我忽然很想說故事,妳想聽嗎?」安卓轉過來看著我,臉上露出笑容。
「嗯……」我的身體縮在椅子上,似乎好像變冷的感覺,我將毯子稍微拉緊一點。
「妳還記的我問過妳傑克吧?」我點了點頭。
「他是我生命中的貴人。」安卓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笑容,但和平常那種迷人的笑不一樣,這個笑很暖和。
◇
魔法山脊,終日冰天雪地,反而不結冰的日子,才會令人不適應。所以這裡終日白雪靄靄,陽光照射十分強烈。
而魔法山脊的最北邊,一整片的針葉林,植物為了適應這寒冷的天氣,所有的樹葉都如同針一樣的細,這也是這些林木又被命為針葉林的由來。
這邊幾乎沒人居住,因為幾乎不會有人來到這裡。
這裡太冷了,還完全性的交通不便利。
除了那一家人除外,亞帝斯一家。
父親是一個標準的牧師,母親是法師,他們的相遇很平凡、他們的結合也很平凡,只是這太平凡的人生,卻造就了一些不平凡的未來。
亞帝斯‧安卓。
他們的大兒子,是一個非常俊俏的小孩,五官立體、水汪靈活的大眼睛,尤其是象徵有用最純正血統的銀白色髮絲,就和他的父母親一樣。
這是多麼令他們驕傲的孩子。
但他們並不是一開始就住在這偏遠森林裡的,他們會搬家,一切都在這個小女娃出現之後。
安卓他還小,他不懂為什麼自己的父母親要搬到這個完全沒人煙的地方?為什麼不讓自己跟朋友們繼續玩樂?但一直以來都很為別人著想的孩子是不會怪父母的。
更何況,他有了他最心愛的妹妹。
大大的眼睛,圓滾滾的臉蛋,但唯一和他們比較不一樣的,是她那一頭粉紅色的頭髮。對安卓來說,他的妹妹是與眾不同的、是最特別的存在,所以他一定會很疼愛這個妹妹、他現在唯一的玩伴。
只是他們才搬來這邊不到幾個月,森林裡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
安卓點點頭。「與其說是奇怪的東西,不如說我根本記不起是什麼了……」
「我只知道,當我醒過來,我身邊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安卓的臉色,變的有點差。
人事已非,大概就是這樣說吧?
他記不起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當他醒過來之後,身邊是自己的爸爸和媽媽,他們沒有生命的跡象,而不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他的妹妹。
「我不知道路,我只知道我在森林裡走了好久,我一直喊著我妹妹的名字,多希望可以聽到嬰兒的哭聲……但是一直都沒有……」安卓的綠色眼睛,閃爍著難以解釋的神采。
終於,他累垮了。
他再也走不動了,他那僅僅只有五歲的小腳,再也沒力氣繼續走了。
他以為就會這樣死在這邊了。
「傑克救了我。」安卓說著,輕笑了一聲。
當安卓再醒來後,他已經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了,他看著自己小小的身軀上包著大大小小的紗布,他根本忘記自己受了多少傷了,卻一直這樣漫無目的的亂走,難怪身體無法承受。
把安卓帶回來的,是魔法山脊裡的傑克。
而這個地方,是傑克的家。
安卓無論怎樣都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傑克收留了他,而原本性情溫和的安卓就像是變一個人一樣,他會亂打人、破壞家具、說謊、凡事只要安卓想的到要給傑克頭痛的方式他都會去做。
「你小時後也是壞小孩。」我抱著自己的腳,臉靠在膝蓋上,這樣數落著安卓。
安卓看著我,輕聲的笑。「是阿,那時候小小的心靈覺得全世界都要拋棄我,所以我要反抗阿……反正也沒有可以撒嬌和被需要的對象了。」
「所以傑克有打你罵你嗎?」我說著辛西雅每次在我反叛的時候唯一會對我做的事。
沒有,這是一個很肯定的答案。
傑克從沒對他發過脾氣,他總在安卓弄壞東西時收拾好,在安卓半夜做噩夢醒來發脾氣的時候任他拳他腳踢,不管安卓怎麼做,傑克都是溫柔的對待著他。
「真是假惺惺的人……」我講著我對傑克的評語,其實這句話是想說傑克是好人的意思。
「是阿,他人真的很好……」安卓的回話到是很切中我隱藏的涵義。
後來,等安卓再長大了一點,他漸漸知道,其實依然有人是愛著他的,就算全世界都放棄他了,還是會有一個人不離不棄的對著他微笑。
那年,安卓七歲,是準備上學的年紀。
他對著傑克說:「我要當祭司!」傑克笑著問安卓為什麼?
結果安卓張著眼睛,非常嚴肅的回答傑克:「因為我要和傑克你一樣!」
那時後的安卓,小小的內心沒有別的想法,他知道,當上祭司就可以和傑克一樣,治癒心靈、撫慰人心,這樣自己將來一定也可以成為像傑克一樣,令人尊敬又被受人喜愛的大哥一樣。
對安卓而言,他這輩子最要感謝的人,就是傑克。
「故事說完了。」安卓輕描淡寫的,他在講的時候就像是在講其他人的故事這般,沒有帶太多的情緒,平鋪直述的說著。
我看著他那平靜的表情,內心好像多了一點點的酸楚。
是捨不得嗎?
我知道他的感受,我可以理解,我知道寄人離下的感受,但他比我更不幸的是,他目睹了一樁悲劇……或許就是那場他不願提起、也不願記得的「尋找先知」下的悲劇……
「妳如果一直用那種眼神看著我,說不定我會對妳不利喔!」安卓隨意的將手靠上桌子,撐住臉,調侃般的說著。
什、什麼?
虧我剛剛還稍微的為你感到心疼,現在竟然又竟想一些不入流的事情。「瘋子!我要去睡了!」我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氣鼓鼓的要走上樓梯。
「……呵……晚安囉。」安卓似乎不打算離開椅子。
我走上樓梯,停在第三格。
「喂。」我手扶著樓梯扶手。
「嗯?」
「你……是個、很、很好的祭司……」結巴的,我一說完,快速的跑上了二樓,又迅速的關上了我的房門。
澎澎喘的心跳依舊。
可惡,我都快要不認識我自己了。
我知道我大概是傻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給安卓一個肯定,肯定他可以帶給別人力量、給別人溫暖。
就像傑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