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勘任務第二日,十月二十日,洞洞肆洞。
一絲絲雨點落下。
宛如可憐這座被蹂躪的舊知識學府,雨點成了斗大的雨珠,天地似乎為他們哭泣,發出沙沙聲響。
即便被雨浸濡,地獄般的火焰仍無止息,反而替試圖拍滅火焰的可憐蟲增添了一股絕望,格蕾仁慈地往他們的腦袋塞了顆子彈,讓烈焰下舞動的生命得以歇息。
我按下無線電發話鈕說道「作戰結束,辛苦各位了。」
「了解,祝武運昌隆。」
我調整槍背帶背起機槍「來確認補給品吧。」
窒息般的氛圍像是靜待獵物上鉤的野獸,四周沒有核後生物,他們因為砲擊而被竄逃,出於生存本能,他們不會接近砲彈落點,唯一會往火裡探的生物只有一種。
人類。
「格蕾,向四周警戒,我覺得氣氛不太對勁。」
我逐一檢查推車上的罐頭,似乎有人正覬覦著這些東西,或者是在注意我們的動作。
我撥開罐頭堆,中間隱藏著幾個綠色的小盒子,我看一眼就直覺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
幹!
「人員殺傷雷!臥倒!」
我踢倒手推車,趕緊將格蕾推倒在地上,趴在她身上。
碰轟!
鋼珠擦過裝甲化背包彈開,放射狀彈道揚起大片煙塵,耳膜正發出悲鳴,我顧不得昏沉的腦袋趕緊提槍站起。
「格蕾,有受傷嗎?」
「沒有……謝謝。」
才剛站穩陣腳,眼前景象卻如此令人發笑。
數十隻流浪者,正拿著槍用半圓隊形包圍我倆。
「喂,別搞不清楚狀況啊,警告你別動啊!」
我拍落裝備上的砂石,無視他的警告。
「這是趙仁武的主意?」我清點流浪者數量,卻沒見到趙仁武跟他的妻女,流浪者武裝經過搭配,土製自動步槍以及腰間的爆裂物,明顯是有戰鬥經驗的二流貨色。
「趙仁武?哈,那傢伙正倒在大排裡睡著呢,哈哈哈。」包著頭巾的傢伙吐出狂言,似乎是這群嘍囉的領袖。
「你們背叛他?」
「說背叛有點難聽啊小哥,他只是不聽我們的建議而已啊,白白放著自治警這種威脅跑掉,對大家都不利啊,對吧?」
「不過小哥,我們會給你姿色不錯的女人很好的待遇,像趙仁武的老婆跟女兒一樣啊。」他露出淫穢的笑容,穿著舌環的舌頭舔過泛黃牙齒。
「真是可笑。」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
「我說啊,知道為什麼趙仁武不從背後攻擊我們嗎?」
我的語氣平淡,反而激起他的警戒,勾起恐懼,我喜歡這種反應,一點猶豫便足以擊垮他們。
「你們永遠學不乖,以為我們只是包著層鐵皮又扛了把機關槍,如果有這麼簡單,自治警怎麼可能讓我們單薄幾人就走上廢土。」
「話多了點,就是希望你們這群猴子能長點見識,今天順利活下來就給我去宣揚自治警狼人的名號,別讓其他白癡找我麻煩,懂嗎?」
「哼……只……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啦!」他嘶吼反駁道,不停左右轉頭看著身後的嘍囉。
「格蕾,待在我後面。」
「文鶇先生……我……很生氣。」兜帽下的面容陰鬱帶些慍怒,她輕觸板機,準備對眼前荒誕的事實展開反擊。
「記住,如果要打,一槍給他們痛快,就算放走他們也一樣會殘害其他人,但我有更好的方法。」
她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好的。」
「喂!講甚麼話啊!我有叫你說話嗎?啊?」
「野狗們,現在棄械投降你們還可以加入懲戒營,做點苦工,至少能餬口飯吃,給你們五秒考慮清楚。」
「誰敢投降我第一個殺掉他!他在騙人!懲戒營是關押重刑犯跟政治犯的地方!進去誰都不會好過!」他轉頭大吼,深怕自己會淪落到被背叛的命運。
我看了看錶,確認秒針緩緩移動五格。
「跟狼人作對,你們一定會死,進入懲戒營還『不見得』。」
「給你們五秒做出選擇,殺了他,活所有人,還是一起變成篩子跟閻羅王報到。」
「你這個混帳!別聽他的!別聽他的!我不想再回去那個地方!懲戒營?自由?別相信那種狗屁官方說法!裡面每天都有人病死、餓死!在外界修築圍牆還有人被土狗咬死!我不要再回去!死都不要!」
「他們還會把沒有工作能力的老囚犯射殺!生病也是直接處死!民主?天堂?不要笑死人了!牆內的快樂不都建築在我們這些罪犯的死上面嗎!」
聽見槍械晃動瞄準的聲音,我開口道「原來是逃犯啊,的確,自治警修圍牆的時候有許多犯人想逃,你還挺幸運的啊,能躲過行刑隊架在長城上的機關槍。」
他冒著豆大的冷汗,撕心裂肺的吼叫似乎加深了他們頑抗的決心。
「殺……殺了他!」
「談判破局,真是……。」
噠噠噠噠噠--。
瞬間槍聲大作,反彈聲響擊碎他們脆弱信心,嘶吼著,叫喊著,宛如為了逃避事實,為了在最後一刻,體會活著的美好。
「怎麼?沒了嗎?」劣質土製彈藥無法打穿複合裝甲板,就跟他們自己煉的廢金屬一樣可笑。
我抽出全自動霰彈槍,雙管齊下,扣下板機。
鋼雨,火網,從外往內掃射,器官碎片往他臉上噴濺,他雙膝癱軟,下半身被阿摩尼亞的刺鼻味所佔據。
顫抖的手拔下插銷,瞬間,斷掌連同手榴彈落在腳尖前,T05防火帽正吐出絲絲硝煙。
碰轟!
彈片嵌進他的大腿,痛得他扭曲著身子哀號。
「啊!啊啊……不可……不可能!」
「廢土總是光怪陸離,對吧?」
他像害蟲般匍匐在地爬行,我緩步走進,鐵蹄踩在彈片上。
「連背叛同伴的可憐蟲都有了,光怪離奇啊,對吧?」
「嘎啊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不要殺我……不要……不要殺我……我道歉……我甚麼都願意做,不要殺我。」
「我先說清楚,我非常非常非常痛恨背叛者,現在你不准唉唉叫,一個問題,一個回答,懂?」
見他抖著身子點頭,我把腳從彈片上挪開。
「提問一,人員殺傷雷是哪裡來的?」
四四方方的綠色磚頭外型,戰前各國都擁有製造這種奸詐武器的技術,除非看見地雷上的刻字,根本沒法子確認型號。
「地雷是搶來的……以前從某個東北邊某個商隊那裏搶來的……。」
「二,商隊還活著嗎?」
「殺了……全殺了。」
「算了……趙仁武在哪裡。」
「往大排那裏走過去……有一個大涵洞,他倒在那裡,他家人也是……。」
「你們還有多少人?」
「還有幾個看守他們,拜託……不要殺我,不要……。」
「你知道嗎?我不會殺你,因為你已經受傷了,我何必浪費子彈料理你?」
「仔細聽吧,聽這廢土周遭蠢蠢欲動的聲音。」我蹲在他面前,笑著說道,掩蓋不住我想看他如何掙扎的期待。
「你覺得對背叛者最仁慈的死法是甚麼?被子彈一發痛快地斃命?怎麼可能。」
「活生生地,被核後生物拉出腸子,掏空腹腔,無法反抗地在角落掙扎著,哀號著,看著自己肚破腸流才是你該走的路啊。」
我重跺一腳,將他的武器踩得粉碎,將他身上的彈藥與補給品扔進長草堆,似乎還驚擾了不少蜷居的鄰居們。
「不要……不要啊!」
「求求你,殺了我……拜託!殺了我!殺了我!我不要被吃掉!不要!不要!」
「給你的建議,土狗咬合力夠強,痛快很多。」
他哭嚎著,淚與血滴在泥濘上混成一攤噁心的髒汙,在我眼裡這是流浪者,以及背叛者最佳的下場,只要在來個幾頭飢餓的核後生物──我給滿分。
雨勢未停,或許他能靠著這場雨躲過土狗靈敏的嗅覺,以他那副樣子,遲早是土狗的飼料,右腿廢了,全身沾滿血跡和內臟碎屑,我敢打賭他見不到第二天黎明升起。
格蕾的臉色蒙上一股陰鬱,槍在顫抖著,不是恐懼,而是一股慍怒,以及不知該不該施予的同情。
「文鶇先生……這樣好嗎?我覺得……太過火了。」
「過火嗎……或許吧。」
「但對背叛者不需仁慈。」
「我覺得文鶇先生只是在遷怒而已……雖然我不知道是甚麼讓你這麼生氣,但……。」
「真是準確的直覺呢。」我有些慶幸,險些這女孩是如此天真,如果她生在自治警,走上同我的歪路,肯定是不得了的獵人。
「我就稍稍做個讓步吧。」
我嘆了口氣,將空的霰彈槍換上另一彈匣,格蕾舉手攔在我面前,接著舉槍對著地上哭著爬行的噁心東西。
「不……這是我的決定,必須由我下手。」
碰!
順著斜坡滑下大排,我伸出手讓格蕾拉著,我很討厭雨天還得爬上爬下,腳扭到可沒有診所可以看。
好歹我有職業道德,搶救生命是廢土難得的慈善行為,這意味著踏入危險,可能連累自己的同僚,甚至是付出流血的慘痛代價。
涵洞裡延伸出火光,我蹲下舉起左手握拳,示意停止前進。
確認洞口沒有陷阱設施,我向內一瞥,真是不宜兒童觀賞的光景。
趙仁武倒在一旁,兩名女性嘴裡塞了布條,汗水,體液混合在一塊,女孩被按在牆上,雙腿在空中晃動,三名男子解開褲頭,在她身上肆意游移蠢動。
布匹撕扯聲掩蓋細微悲鳴,手槍抵著她的下顎,一絲反抗都可能讓小命成為牆上毫無尊嚴的血汙。
「……我們……來晚了。」
幾小時前才在侍奉鐵虎幫老大的女性,現在成了脖子有明顯掐痕的癱軟軀體,光溜溜的下半身混著傷疤的血與白濁液體,是死是活都不曉得,嘴角流出唾沫,雙眼上吊,宛如殘破玩具被扔在一旁。
「還沒,冷靜,冷靜。」
「這樣的場景要我怎麼冷靜!」
我無視她的抗議,只想著要怎麼減少損害把眼前的混蛋幹掉。
「仔細想想我們要做的事,保持冷靜。」
我按著她的手,顫動的槍管隨之回復平穩。
「三秒後衝鋒,做好準備,遇敵立刻開火。」
隨著指頭轉為握拳,我揮出手示意衝鋒。
「走!」
隨著濺起的水聲,流浪者猛然轉頭。
「你們是──嗚。」
我一個箭步衝刺,在格蕾扣下板機前低下身抓住一人腳踝,往一旁稜角分明的水泥牆面甩去。
咕咚一聲沉悶的撞擊刺激他們不及反應的大腦,我直往他破碎的腦袋瓜子跺上一腳。
其餘兩人下場算好了,在慘叫前就被格蕾一槍貫穿眉心。
對不配稱為人的生物無須同情。
流浪者就是這種低劣生物。
殺光。
不論手段。
不論過分與否。
殲滅殆盡。
他們血也是溫暖的紅色,真是格外諷刺。
我蹲下評估傷者生命跡象,趙仁武的妻子很明顯沒救了,毫無血色的臉孔,瞳孔用手電筒照射也沒有反應,神經早因為缺氧而壞死。
「嘖……前法西斯啊,你到此為止了嗎。」從背後的創口來看,他被來自背後的槍擊貫穿肺臟,創口處匯積一窪血池,雖然還有體溫,但氣息尚淺,命不久矣。
「趙先生!趙先生!」格蕾方才就在一旁喊著他的名字,她明白沒有醫療器材救不了任何人,僅能無力地用如此空洞的方式,喚回趙仁武逐漸淡薄的靈魂。
「林上……尉還有……小姐。」
「以現行的醫療器材,救不了你,如果你聽得見我說話,就聽我一言,你的女兒還活得好好的,昏迷中,我們會找人安置她,不用擔心。」
他顫抖的手從地板上劃過一道血汙,似乎想往那名為尊嚴的夢想掠去。
「謝謝……您,雖然是很奢……侈的要求。」
「我最……後希望……能以愛國者的身分……死在您的手上。」
「哈……啊……。」他吃力地爬行,用罄力氣撐起身體,抱著他的妻子。
隨從口中吐出的血泉,夫妻倆癱軟地靠在牆邊,右手緊扣著妻子的手心,趙仁武僅能垂著頭發出如蚊蚋般的聲音。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放開妳了,對不起……對不起。」他揚起一抹微笑,虛弱地用左手闔上妻子的雙眼。
「雖然很對不起曉萱……向我女兒轉告……爸爸媽媽先走了。」
「對不起……趙先生,我們本來可以更早趕來的……可是……對不起……對不起……。」
「小姐啊……妳並沒有錯,錯的是我……沒有能力守護好她們。」
夫妻倆靠在一起,少了這些血跡與傷痕,肯定是那般地溫暖祥和吧。
「以愛國者身分受狼人中隊處刑,就是你最後的願望嗎?趙仁武。」
「嗯……。」
「能讓狼人中隊處刑……到地府見昔日戰友……可以炫耀好一陣子嘍。」
他本就混濁的瞳孔逐漸失焦,離彼岸僅剩一步。
「如你所願。」
我來回扯動拉柄,將槍膛內的空尖彈換成穿甲彈。
「趙仁武,你的努力沒有白費。」
「身為愛國者的任務已經結束。」
機關槍保險被撥往半自動,防火帽抵著他的心窩。
「有遺言嗎?」
「……轉告我的女兒,我們會……永遠守護她。」他緊握住妻子的手,嘴角揚起微笑。
「那麼,安息吧。」
板機,扣下。
砰轟──。
槍響劃破雨夜,淒厲槍聲成為喪鐘。
爆鳴自耳中散去,生命在雨點的淅瀝聲中淡去,白髮少女如嗚咽的道歉,心中的懊悔與惋惜,如同這場雨。
久久不能停歇。
*
這是有點沉重的一回,老實說我很喜歡黑跟白兩種感覺,兩種都是人性,如果表現在相同的行為上?有甚麼效果,會給人甚麼想法?
斯巴拉西。
雖然早了兩天,不過祝各位國慶佳節快樂。
有空可以來台東看煙火喔。
看,我們的稅金又爆炸了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