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方才扔在一旁的裝備塞在她手上「這些裝備雖然稱不上好看，不過可以保命，穿上。」
「全身都是武器呢。」
「當然。」
「這個年代想盡情嘶吼，武器將代我們咆嘯。」
「妳手上那把短小精幹的叫Ｔ０４突擊步槍，槍托可伸縮，右手拇指可以扳動握柄上方的射速調節鈕，Ｓ是關保險，１是半自動，Ａ是全自動，裝在下機匣上的東西叫做彈匣，裡面可以填上三十發7.62毫米口徑彈，用準心和覘孔瞄準，槍口對著妳的敵人別對著自己，卡彈就別繼續扣板機……」
我簡略的把Ｔ０４步槍超過兩個月的機械訓練濃縮到十分鐘內解釋完畢，還包含教她如何操作，排除機械故障，拆解步槍，令我訝異的是她的記憶力，像塊海綿似的。
「不錯，實際操作比其他剛拿到槍的菜鳥還好。」
「請問這是在誇我嗎？」她露出懷疑的表情，我則直接把衣服扔給她「是沒錯，但不要自滿，普通人的水準頂多五分鐘出頭。」
「五分鐘？」
「裝備槍枝的平民在野外遭遇危險時能活下的平均時間，平均值偏高。」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我挺喜歡這種黑色笑話的，至少能藉此麻痺自己。
在她噘著嘴像是要反駁甚麼之前我率先開口「換好衣服就出來，準備走人。」
「請問我們要去哪裡？」
我望向隧道彼端。
「高港。」
＊
南迴鐵路上一片死寂，這一區該死的東西都被我給打成了蜂窩，陰暗沉默的天空偶有咆哮聲傳來，這種如同死亡的朦朧灰色帶來令人窒息的緊張氛圍，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空曠的地方比起狹窄的隧道來得引人警戒。
步行莫約半小時左右，穿越隧道西口，我與格蕾在一處鐵路旁的廢棄維修站歇腳，她好奇地觀察四周，順便在我的指示下尋找可以使用的廢棄電線。
「先生，請問這些東西有甚麼用處嗎？」她抓著一綑破舊脫膠的電線，看著我正在擺弄一台包滿蜘蛛網的緊急發電機。
「有用有用，當然有用。」我接過她遞來的電線，鉗子等五金用具擺在一旁，剪下一小段電線擰在已經剝掉黑色膠皮的纜線上「別叫我先生了，叫我文鶇就好。」
「文鶇……先生？」那微微上揚的語氣像是在試探我的反應，像是在試水溫一樣的感覺真令人想笑，不過不讓人討厭就是。
「算了，隨妳怎麼稱呼。」我回過頭繼續擺弄那台發電機，嘗試在幾分鐘內整頓這台放了半世紀的老骨董到定位。
「這些電線幾乎都是戰前貨，妳就可以知道塑膠是多麼恐怖的人造產物，當然，也多虧它們如此耐久，廢土上能夠撿回去的資源才多倒數不清，聚合塑膠，電子零件，這些珍貴的科技大多數我們已經無法製造。」
我使勁來回拉扯鍊條，它便發出隆隆吼聲，像是半世紀的沉眠被吵醒而感到煩悶，維修站像是有生命力一般，點起的白熾光芒一閃一爍的像隻流螢，只希望這些早該沉眠的古物能醒久一點，至少讓我打通電話回高港。
「怎麼回事……。」
電話彼端是一片如同此處的死寂，電話的終點站是高港總站，指示燈亮起了正常運作應有的綠色燈號，彼端卻不同往常有人回應，如果說沒人監管總機就是一大失職，直接被自治警流放也是有可能的。
「文鶇先生，怎麼了嗎？」她像是看到我防毒面具下臉色的變化，擔憂的表情寫在臉上。
「不，沒事，可能是電話線路被老鼠之類的啃壞了。」我把聽筒放到沾滿灰塵的桌上，從背包的右下側抽出電池組的充電線，構造簡單，只要找個會發出電的東西接上導線就能充電，左手腕上還有錶會提醒充電所需要的時間。
「等我幫裝甲服充個電。」
這個年代要找到便宜的電可不簡單，水、電、食物、藥品，人們曾經認為應該擁有的必需品卻成了所謂的「戰略物資」，特別是濾水器和發電機，這兩樣在文明延續佔有最重要的地位，時不時都會有壞了濾水器和發電機的聚落被核後生物給襲擊的傳聞在高港散播。
「文鶇先生，請問可以告訴我這個世界經歷了什麼嗎？」
「也好，反正時間還多著，我也挺常在旅館裡講故事的，說故事的技巧我自認還挺行的。」我拉開機槍的腳架，架在身旁，清了清喉嚨，思索好幾年前祖母到底講了甚麼有趣的故事。
「那是在世界上堪用的核融合技術誕生過不了多久的事。」
「核戰導火索已經不可考，有人說是某國核試驗的失誤，導致洲際飛彈彈頭脫落，一說是歐盟分裂導致美俄強權介入歐洲導致的下場，更有人說是冷戰時期留存的手提核爆裝置被利用於恐怖襲擊。」
「總之，不到一小時的時間，全球的大都會都成了火葬場，據說數據統計下，短短兩個小時內，７０憶人從地表被抹去存在。」
「死亡的熱焰氣浪席捲整個世界，核子的罪業壓碎無數城市和村莊，毀滅與災難像是瘟疫不斷往外擴散，人類瘋了，徹底的瘋了，核子武器，化學武器，生物武器，無所不用其極，最後的目的不是任何宏高偉大的理念，而是報復，血淋淋的復仇。」
「將核彈投射到兩三億平民的人口密集城市只為了一個目標──報復。」
「從最璀璨的城市到沒沒無聞的角落都被死亡與毀滅給絞碎，那一個夜晚，北盆市的三百萬人瞬間灰飛煙滅，不著痕跡，隆隆升起的爆雲掀起高溫風暴將城市撕成碎片，輝玉水庫的潰堤淹沒了死寂的城市，沖刷城市的洪水變成渾沌汙濁的色彩，輝映著更多飛過北盆上空的紅色箭矢。」
「任誰也沒有想到，末日鐘會在這個時刻指向午夜零時。」
「最諷刺的是，在核戰爆發前一天，恰好是美俄的關係解凍，新限武條約的簽訂日，也是國際和平日，西元二一零零年九月二十一日，當晚全球人類拍手叫好，正準備在未來數十年內將核分裂有關產品給逐一廢棄時，股市一片長紅，當那核子的陰霾欲從人類灰暗的歷史掃除時，人類自傲的以為──」
「自己是擁抱文明的天之驕子。」
她雙手環抱著膝蓋，坐在我旁邊，清秀的小臉埋進縮進大腿與身子的間隙裡，像是哽咽般的嘟噥了一句「真是悲傷的故事……。」
「我沒經歷過那個時代不清楚。」我聳聳肩「我不知道老一輩的國家是甚麼，也沒親眼看過，不過據說以前的天空，是乾淨的藍色，這座島，也不會下雪。」
現在的天空是鐵灰色的，天氣稍好時才有機會看到淺灰色的雲夾雜著汙濁的藍灰色，聽說那片烏煙瘴氣上空曾經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蒼穹，不過現在望著天空只能見到滿天飛舞的終極掠食者。
嗡──。
嗡──嗡──。
「那是甚麼聲音？」格蕾湊過來問道，在她眼中我大概是萬事通般的存在吧。
「也許是那架黑色的轟炸機。」我想一下，會在這種時候出現的也就只有那個東西。
「轟炸機？」
「我也不知道它是甚麼，從北方來，往南去，父執輩那一代據說看過成群的編隊往南飛過，聽說是俄羅斯的全自動化核空軍，銜著核彈到處投遞毀滅的黑影，祖母還形容這些東西像候鳥一樣，不過我也沒看過候鳥長怎樣。」
「據說是種會依循季節繞著地球飛行的生物，現在呢？天曉得，或許早就被扶搖直上的輻射塵嗆死了。」
我的頭往窗戶方向一撇，一架黑色巨大物體發出轟然噪音，像在高歌，像在咆哮，國家已死，卻仍然飛翔於空，宣揚著不復存在的國威，說不定又要去哪個地方投放炸彈吧，儘管那些國家同樣早已滅亡。
「以後一定會再見到的，候鳥。」她像是為了安慰我而微笑。
「也許吧。」
我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先去倉庫看看有甚麼東西可以用。」
「我跟文鶇先生一起去！」
維修站的後方就是倉庫，沒有霉味，周邊雜草長得不高，像是被踩踏過的痕跡，很明顯是野獸的腳印，我提高警覺，一腳踢開大門。
呼嚕嚕嚕嚕──。
嘎啊啊啊啊。
「呵，土狗的幼仔嗎。」
那群在陰暗角落的草堆中緩緩扭動身軀的小怪物，不停地嘶吼，像是為了呼喚家族中的長輩而發出的嚎哭，年紀輕輕就懂得威嚇外敵而豎起渾身粗糙的短毛。
「乖喔，可愛的小狗狗，去死。」
這種低氣溫下沒有食物和充足的水，牠們只會活活餓死，當然我不介意牠們死得悽慘一點，這是我們這時代獨有的憎惡，不過我更樂意把牠們宰來吃。
地表上的動物雖然長得醜但都是豐富的蛋白質，輻射線？只要不超標那種東西我們怎麼可能在乎，頂多回高港吃個碘片或是更高級的輻射代謝藥物就精神滿滿了。
事實上這座島上大部分地區的地表輻射線早已經逸散到人類可以接受的水平，畢竟只有北盆、大墩、高港跟鄰近縣市的軍事基地受過核彈轟炸，只要沒有季風帶來的大規模輻射塵風暴，某些地區的空氣致病程度與戰前相差無幾──甚至更低，畢竟沒有大規模化學工業，空氣怎麼可能不好。
最近正巧是輻射風暴稍歇的十月中旬時節，三月到五月，九月到十一月，這兩段時間政府會取消碘片配給，不強制執行面罩配戴令，也是地表農場開業的時段。
隨身攜帶防毒面具或面罩只是為了做面部防護，還有像是剛才那種進入未知設施的狀況，畢竟不曉得內部有甚麼機關或防禦系統，現在格蕾也沒有戴著防毒面罩，還是活得好好的。
「好好的變成蛋白質吧，小狗仔。」
那幾隻狗仔子被野戰刀抹過脖子就橫躺在血泊中，掏光累積有毒代謝物的內臟，扒掉那層長著短毛的粗皮，把頭去掉，骨頭抽掉，其他部位都能吃，不過得小心別弄得整身是血，不然會引來麻煩的東西。
「文鶇……先生？」
「我可以留一份給妳喔，要吃嗎？」
「嗚……不要。」格蕾見到那塊被扒皮的紅色物體就嚇得立刻轉頭，我也只能聳聳肩繼續料理這幾隻狗仔子。
「烤過明明很好吃，這些核後生物的肉可是它們生為動物最有價值的地方。」
我還刻意抓著狗仔子的脖子拿到她面前晃了晃，看看她會不會回心轉意。
「確定不要？我火都快生好了。」刀柄抽出的打火石正讓牠們的巢冒出火星，不久就升起白煙。
「不．要。」她看那坨肉的死魚眼也讓我認了，不吃就算了。
「別那種眼神嘛，我自己吃。」
就算不調味，烤起來也還滿香的，激起人慾望的，肌肉與脂肪在火焰上跳舞的焦香。
咕──。
咕──咕──。
「什麼鬼？」我提起機槍，扔下手中刺著肉塊的野戰刀不管，一個箭步衝向門外。
沒有敵人。
明明有奇怪的聲響，卻沒有敵人的蹤跡。
聽起來像是土狗在求偶時從喉嚨所發出的低吼聲，本來以為是他們的父母回來了，難道是我聽錯了？
「喂，格蕾，妳剛剛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嗎？」
「喂？臉紅成一片幹嘛？剛剛那個像是土狗在交配的叫聲是哪裡傳來的？聲音很小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跑遠了，嘖。」
「是……。」
「是甚麼？」
「我的肚子在叫啦……傻子！」
「會餓就講嘛，別挑食了。」我重新串起一塊沒掉到地上的肉，放下機槍，拾起剛剛的閒情逸致，把蛋白質放回火上加熱。
「嗚──。」她像是在跟內心的某種東西掙扎一樣，糾結的表情看著那塊逐漸飄出香味的肉塊，肚子也不時吼個幾聲提醒她順從自己的本能。
「吃？」
格蕾顫抖地伸出手，接過我手上的肉串，像貓試探未知的東西一樣，嗅了嗅，小口小口的撕咬。
「還不錯吧。」
「恩……。」
她不情願地吃起略焦的肉塊，多半是因為承認自己屈服於飢餓感太丟臉了吧，人還真是矛盾的生物。
「那我也開動吧，終於可以輕鬆了。」我解開頭盔的扣環，把面具鬆緊帶給扯開。
「這麼說來還沒看過文鶇先生脫面具呢。」她露出好奇的表情，我只能說一句，想像會被現實給敲得粉碎。
「妳絕對絕對絕對會被嚇到的。」
「我覺得我已經不會被──。」
「被怎樣？」我脫下頭盔與面具，她的確像是凍結一樣停住了一秒，看來現在才察覺到自己誇口的事情被事實狠狠打臉已經太遲了呢。
「傷口……」
「很帥對吧。」
我苦笑，實際上也只有半邊臉能夠笑而已，另一邊則是連皮肉都笑不起來的狀態，臉頰啊、肌肉啊、基本上都不見了一大塊。
右半邊的臉頰皮膚被削下一大塊，露出內部的組織與牙齦，這些組織已經結痂，猶如被蠻力撕開來的傷痕從右臉頰蔓延至右耳際，並沒有傷害到咀嚼用的肌肉。
鼻樑上劃過一道清晰可見的刀痕，左臉顎骨處也有燒傷痕跡。
如果有人還有心情拍災難片我會去應徵吧，當然是背景的某隻龍套殭屍。
「這是被反資材子彈打出來的傷，就算裝甲在怎麼強韌，用臉去接．５０口徑彈也就這個下場。」我的確很高興，畢竟只是裝甲化的防毒面具被打穿，偏轉的彈頭把臉頰肉給順帶削了下來，沒把腦袋打成豆花已經很幸運了，我可不奢求更多。
「那時候的紅潮在防線上架了一大批機砲準備對付裝甲步兵，害我們還陷入被包圍的窘境哩，被重機槍打到臉害我躺了醫院好幾個月。」
「還會……痛嗎？」她怯怯地問道，像是在擔心我的傷勢似的。
「呃，怎麼可能。」
她的擔心反倒讓我有點錯愕，不知道要怎麼答覆比較好，那種心臟像是變得沉了些的感覺，變得踏實嗎？
我不太了解。
「那就好。」她放心的呼了一口氣。
「待會我們的腳步會加快一點，畢竟我們在狗仔子的窩旁邊找到這個。」我敲了那支金屬欄杆，上頭一層棕褐色鐵鏽，散發一股血腥的氣味，四個輪子上面的金屬平台裝有槓桿，看起來是被廢棄的手搖軌道車。
「我操作這個，格蕾妳負責警戒。」
「好的，交給我吧。」
吃飽喝足，我把那輛軌道車拖上鐵軌擺著，自治警不派遣支援讓我有點起疑，沒有自治警著名的高速反應部隊，高港方向也連絡不上來，正常而言，列車失聯或是誤點半個小時，他們這幫忠實的獵犬就會上路執行任務。
一個假設是鐵路多段都發生嚴重的坍方，這是我目前唯一採信的論點，也希望這是事實。
另一個假設，我不願多想。
沒想到動物的脂肪和內臟的混合物可以順利潤滑已經卡死的槓桿，拜這所賜，我們的速度快了不少，邊移動邊散發吸引怪物的血腥味真是刺激，要我幹第二次可不要。
誰叫機油已經沒了，我也沒那個膽子在會冒出火花的地方用發電機的汽油。
「注意順風的方向，牠們的鼻子很靈。」
「在地面上跑的還好應付，最好別給我出現夢魘之類的怪物。」
「夢魘？」
「對，會在天上亂飛，翼展五公尺左右，可以輕鬆把人的頭扭掉的超級小婊子，聽說是戰前的某種小鳥演化來的，好像叫做伯勞吧，幹，自然界還真奇妙，反正看到黑影就大吼一聲，馬上換手。」
「好的。」
「對了，要過山洞了，注意頭頂。」
平時掉到自強車體上的小蜘蛛都會被風壓跟撞擊力壓個粉碎，變成濺在牆上的黏疙瘩，但現在我們可沒有自強的高速跟噸位，理所當然他們降落的地點就是──。
頭頂。
「咦？為什──咿！」
駛過山洞，我踢了幾隻從天花板落下的蜘蛛下車，整個隧道都是格蕾的慘叫，我都懷疑土狗和老鼠會不會被她發出的噪音給嚇跑。
「好了好了，過隧道了好嗎？」
「請問……還有……還有幾個。」她看到蜘蛛瞬間，從腳底涼到腦子，眼淚像是要飆出來的樣子，那種面臨崩潰邊緣，兩腳打顫，不知道眼前漆黑無底的隧道還有多少蜘蛛的樣子還真是讓我感到新鮮。
原來戰前人這麼怕蟲子啊。
雖然會落下來的都是小於十公分的小個體，大隻的因為太胖只能在地上爬，基本上沒甚麼威脅性可言。
「有一個很長的隧道。」
「請問……請問……可以……可以換手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在搖槓桿的時候妳可沒有手能把落在身上的蜘蛛甩下來。」
「那……算……算了。」
「進隧道嘍──。」
「不要啊……。」
雖然小蜘蛛會一直掉下來，有些還追著車跑，不過這種興奮感，倒是久違了。
自從第一次冒險出城後，就再也沒有的新鮮感。
被整日的戰鬥所拋棄，被槍響所覆蓋的感受。
或許這是那早已消失，我加入裝甲步兵的初衷。
很幸運的是它現在。
又出現了。
創作內容
☢==☣末日系列☣==☢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