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連日晴爽的好日子之後,這陣午後驟雨來得突然,行人紛紛走避,鑽進騎樓躲雨。城市在眨眼間被灰濛的雨幕籠罩,濕冷的風撥動雨珠,使它們偏離原本的軌道,劃出偏斜的絲線。
在遠離馬路喧囂的寧靜巷區裡,一名撐傘人獨自漫步,那把半透明的白傘尤其顯眼,透過傘面往下俯瞰,可以隱約看見那人的身影,是個少年。那頭黑墨般的短髮修剪得整齊,身著的亞麻織襯衫同樣完美,不見一絲皺摺。他腳穿的Timberland靴子踏過水窪,踩出搖漾的小小漣漪。
雨勢漸緩,少年的清澈眼眸穿透如絲細雨,直視遠在巷子另一頭的花傘。他不急不徐地尾隨在後,散步似地輕鬆寫意,但從來沒有讓花傘消失在視線之外,始終保持穩定距離。
花傘下的裙擺隨風飄搖,那人沒有發現雨景裡的少年。
花傘在一棟公寓樓下停步,掏出鑰匙開門。在金屬相撞的關門聲後,少年被擋在大門之外,他迅速走近,踏碎沿路的水窪。
一如那花傘的動作,少年從口袋裡拿出同款的鑰匙,唯一相異的是這把鑰匙嶄新不帶刮痕,光滑如鏡。鑰匙插入鎖孔後發出小而清脆的聲響,門鎖彈開,少年推門而入。他收起雨傘拾階而上,腳步比貓還輕,恰似從傘尖滴落的水珠無聲。
在少年的頭頂,傳來陣陣腳步聲。少年探頭上望,從樓梯的間隙看到花傘。
*
首先上樓的少婦手指輕勾花傘傘柄,拾階而上直到樓梯盡頭,亦是這棟公寓的最高處。她拿出另外的鑰匙開門,微光跟雨珠乘著風,從門縫跌進樓梯間。推開鐵門後便是空曠的天台,少婦面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她就住在這裡,住在頂樓的加蓋小屋。
少婦反手將門帶上,卻發現預期的關門聲沒有出現。她回頭,發現從鐵門縫隙刺出的傘尖,正是那把雨傘阻礙關門。
她陷入遲疑,在這短暫的數秒之間,大門應聲推開。少婦首先看到一雙清澈的眸子,但她並不是很肯定自己真正看見了什麼,因為在彈指之間,一道劃開雨水的冷芒閃過。少婦的雙瞳為了定焦死追不放,但是抓不到那冷芒最終的去處……
少婦愕然地張嘴,所有的叫喊凍結般地卡在咽喉。
少年的手臂筆直地伸來,她艱難地移動眼珠,勉強看見少年手握的小刀。喉頭有股難受的冰涼感,彷彿被碩大的魚刺噎著,令吞嚥口水都成問題。好像有什麼正不斷溢出,塗有唇蜜的豐唇微顫,她無法置信地伸手一摸,只覺得觸感黏滑,還帶著些微溫熱。
她再轉動眼珠,面前的少年的確有雙清澈如溪的眸子,可是不帶任何感情,就像溪流只是溪流,不會哭也不會笑。少婦心想著果然沒看錯,但有股無法言喻的失落感包圍住她,好像在瞬間失去所有、好像到此為止了。
少年打開手中白傘,恰好遮住身子,只留一條探出的手臂。隨著少年抽手,少婦下意識地捂喉。花傘落地,血花泉灑。
她眼看面前白傘沾上點點豔紅,像是小巧的櫻桃,又似花瓣。她想再看得仔細一點,但眼前逐漸變黑。她發冷,卻無力顫抖只能跪倒。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仰倒在地,眼看拉出一道道白絲的雨線從天空墜落、再墜落。
少婦茫然望天,臉龐蒼白如少年手中白傘。
她終究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