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人在酒館裡面攔住了阿芙拉‧海雷丁。那個在萊斯柏德兇名顯赫的白髮海盜。
說攔也不夠正確,只是在酒過三巡之後,藉著酒意壯了壯不知從何借來的膽量。問了一個至今而言,多數人疑惑卻無人敢詢問的問題。
「為甚麼拋棄了那些夥伴?」
至少在人們所知道的真相裡,阿芙拉‧海雷汀手下的一眾船員皆因為寶藏而喪命,唯獨她一人存活。真相如何、事實到底是真是假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存活的事實。
借酒壯膽的人問出了口也不禁頭皮發麻,暗自恐懼自己怎麼問出了如此找死的問題。
「為甚麼不救夥伴,一個人逃走?」她的臉上顯現出了一種你在說笑嗎的困惑表情。真摯無偽。「我為甚麼要救他們?」
看者都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因為她口中的毫無所謂。
她翹起腳,向後倚靠著吧檯,玻璃酒杯在她的手中被隨意轉動。
「讓我猜猜。」她伸手阻擋提問人想要發言的面孔、攔下問話,「因為是同伴所以必須要救?基於友情、道義?還是基於規則?基於常理?道德?」
她哈哈大笑,前俯後仰不可自抑。彷彿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笑話。
「命是自己的。我們本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過目的恰巧相同而已。」她拋掉了酒杯,碎裂聲響起,敲擊酒館內所有人的心。
「比起他們,保管好自己的小命才是真的。」她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當然不怕死的,就去多管閒事吧。」
最後一句的奇異語調,讓人摸不著她的想法。
如果時至今日,還有人提起當初她怎麼會拋棄掉那些船員。她依然只會大笑幾聲。
所謂的情誼不是沒有的。事實上相處久了,她的確對手底下的船員都很和善。也都有產生一種類似於歸屬感的認同,可是那不過是一種隨手即可丟棄的情感。
在必要的時候泛濫地使用,哪怕要說上甜如蜜糖的情話,阿芙拉也能張口就說,然而只不過是她高傲的自尊心與身所依傍的強大能力,讓她不屑使用這樣的手段而已。
她其實是個很薄情的人。
如果熟知她的人還活著的話。大概無一例外可以得到這樣的評價。
阿芙拉‧海雷丁是個涼薄寡情至性的人。卻能夠讓親近她的人誤以為其實她對他們用情極深。只要她有心的話。
那是個哪怕說出「我愛你」都能夠毫不猶豫又講得熱烈真誠的女人。
大半輩子用在了調戲、捉弄所有她覺得有趣的人身上。舉凡像是十三號機關裡頭的同伴,來自望德藍的拉黛‧德‧可爾也都是她戲弄的對象之一。
到底其中有幾分的真心誠意,她不說,沒有人知道。
對她來說,人生像是一場遊戲吧。哲理的趣味僅在於如何把瑣碎無趣的小事在翻手之間玩轉成會影響他人一生的大事。
當然更多的樂趣在於尋找寶藏本身。明晃晃、亮晶晶的黃金、錢幣、寶石、稀世珍寶都十足地吸引她。
然而更有趣地是那些意圖將寶藏藏匿的人。明知道身揣著巨寶會引起無數人的覬覦,依然飛蛾撲火地搶奪那些寶物,然後再為此耗費大量的心思財力精神去守護那些不要被人奪走,或是乾脆用生命去捍衛。
可是卻依然有無數的傻子願意為了這些無生命的死物虔誠地捐獻出自己的鮮血與性命。
阿芙拉仗著自己擁有的實力,搶奪了無數的珍寶,成為了萊斯柏德赫赫有名的大海盜。至少她要的從沒有搶不到、搶到的從來沒有被人奪走過。
只有她放棄不要,斷然沒有別人硬搶的道理。
曾經有人問過阿芙拉一個尖銳問題。
「阿芙拉‧海雷丁,妳到底有沒有心?」
那個問她的人是誰,她忘記了。好像是某個貴族夫人或是小姐吧。為了打聽到一件寶物的消息,所以阿芙拉弄了個身分擠進了上流社會之中,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那些涉世未深小姐們的芳心。
哪怕她從來不屑掩飾她的性別,也不影響她勾引飛蛾撲火的魅力。
那個時候,阿芙拉是怎麼回答的?
「我當然有,不然我怎麼會活在這裡跟您說話呢。」
她說著謊話,毫不思索,矢車菊藍眼睛裡面一片明亮的真摯坦承。
反倒讓詰問的貴族女子給噎著了後半句話,好像她才是那個強詞奪理的壞人。
究竟是實話或謊話根本無所謂,說得好聽、完美,就是人們願意相信的真話。
理所當然地,她得到了一個負心人的稱號,不過她是一點都不在意。
哪怕離開了那個已經淪陷消失的萊斯柏德都半點沒有影響到她的情緒。國家滅亡怎麼了?哪個國家不會消亡。世界毀滅怎麼了?哪個世界不會毀滅。人民血流成河又怎麼了?反正不是她的子民。
至少她在逃離萊斯柏德的時候是半點心裡負擔都沒有的。成為失根的浮萍又如何。海盜以海為家。哪裡有海哪裡就是家。
也許是秉持著那最後一點的良心,覺得不應該再禍害無辜的人陪她一同出生入死,反正就算其他人死光了,她總是活到最後,這得換多少批船員?
又或著是帶過一群人打家劫舍之後發現,有些職業的活兒還是應該自己單幹會比較好些。
總而言之,阿芙拉‧海雷丁決定單獨一人繼續她的海盜大業。同樣混得風生水起,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穿了,這個大海盜神秘歸神秘,卻其實也一點都不神秘。只要定時定點地去找,通常可以在城鎮裡面的某間名不見經傳或是極富盛名的大小酒館尋找到她的蹤影。根本不屑去藏匿或是偽裝。
阿芙拉‧海雷丁興致高昂的時候,通常有問必答。也會分享一點關於過往的經歷。大多被吟遊詩人寫成了經過多加改編的傳奇。
又到了晚上八點五十九分了。
酒館的油膩老舊木門被倏地推開。長靴的鞋跟敲擊木板發出了響亮的聲響。
一身深藍長大衣、頭戴著同色船長帽,別著一朵豔紅玫瑰,臉頰上有著刀疤明顯特徵,臉容俏麗的女人走了進來。
「老闆,給所有人上啤酒,我請客。」
她大聲地吆喝。在群眾起鬨的喧鬧聲中,她悄然地挑了個位置落座。
按照慣例,在最好卻又最隱密的視角,挑選著今夜來訪酒館之中足夠有趣的人,來一場有趣的對談或是決鬥,享受夜晚特別讓人燥動的晚風。
好為這平靜無波的無趣夜晚添增上一點點的色彩。不論是猩紅的或是金黃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