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為何厭惡表小姐？」帶著秦氏父女倆到客房後便離開的殷昊，轉而來到書房，遞帳冊給司徒燁過目時，順道一吐心中長久以來的疑惑。
他不懂，表小姐既不撒潑也不刁蠻，當家為何厭惡？想到這裡，就不免想為表小姐打抱不平。
司徒燁像沒聽見殷昊的疑問，神智仍專注於殷昊遞來的帳冊，銳利墨眸在各分鋪的帳冊來回巡視，將有問題的地方以朱墨圈起，一本接著一本。
見當家好一陣子沒回話，殷昊嘆了一口氣，放棄追問。
「落井下石的人，我沒興趣。」正當殷昊放棄時，低沉的嗓音傳來。
當司徒府被火海吞噬，他從堂堂少爺淪落為一貧如洗的窮小子，秦家非旦不予以援助，還急著解除雙方父母訂下的婚約，如此落井下石的舉動，讓他看清了小時候寵溺他的姨父的真面目。
他看清秦駃這人後，便打從心底厭惡。即使知道表妹秦茜茜向來溫柔善良，他也無法提起好感，更甭提對她有好臉色。
「當家……」殷昊欲開口說些什麼，又說不出半句話。跟在司徒燁身邊數年，就算瞧不清主子臉上的情緒，藏在眸間的陰沉卻瞞不過他的眼。
他待在當家身邊也不過數年，當家的身世也一知半解。如今當家會厭惡表小姐，並非沒有原因……或許，在他尚未跟在當家身旁時，曾經發生過什麼，才會使得當家厭惡表小姐吧。
思及此，殷昊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失禮。
「也罷，你會替她打抱不平，也是正常的。」瞧見殷昊臉上的歉意，司徒燁淡笑道。
雖然他不喜歡秦茜茜，也知道這表妹溫柔可人，若沒發生那一場大火，他會就這麼迎娶她也說不定……然，當他遇上默語那一刻，表妹和他，註定無緣。哪怕她再怎麼傾慕他，仍是枉然。
憶起默語，陰霾的俊顏頓時晴朗，一抹柔情的笑不自覺爬上他的唇角。但笑容只出現一瞬，下一刻便沉了下來。
「鳳麟寺最近可有動靜？」從慧嚴再也沒上門打擾後，司徒燁私底下差派眼線監視鳳麟寺的一舉一動，如此一來，默語才得以安全。
縱使已有一段時日，她虛弱病倒的模樣，仍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裡。
「沒有。」搖首，殷昊恭敬地回覆眼線捎來的訊息。「但鳳麟寺的狀況自默語小姐離開後，每況愈下。」
「喔？」聽到有趣的消息，司徒燁挑了挑眉。
「眼線們說，幾日前有數名僧侶上青樓花天酒地，眼線一時多嘴，傳了開來。一傳十，十傳百，鬧得京城人盡皆知，鳳麟寺聲譽也糟到谷底。」
「慧嚴呢？」司徒燁頷首，不惱眼線的粗心。
「目前沒有動作。」
「那就好，但不可掉以輕心。」和慧嚴打照面那時，便明白這老住持無論是耍心機還是小聰明都是半吊子。但心思再好捉摸，仍大意不得。
好不容易將默語帶離囚禁她的牢籠，可不能因此功虧一簣。
「當家，關於踏入漕運一事……」憶起什麼般，殷昊突地開口。
司徒燁這陣子忙得幾乎不在府上，為的便是此事。為了擴大「白虎」的版圖，他決意踏入尚未摸透的領域。為此他日夜奔波，會見「白虎」麾下各個幹部，徵詢意見與商討會議，務求將漕運的運作與現況摸透，才能讓「白虎」正式邁入漕運。
現下漕運市場的狀況和運作他大抵了解，也打算和曾在漕界中大放異彩的前輩們見上一面，若能順利的話，「白虎」的版圖便能新增一塊領地。
他該高興的，可不知為何，他無法開心。忙碌於事業的這段期間，充實歸充實，他的內心卻感到空洞。
讓「白虎」在商場名號遠揚，這是他想要的。當「白虎」的名號一日比一日響亮，他卻感到疲累倦怠，內心彷彿缺了什麼，空洞得毫無生氣。
為什麼？司徒燁低頭望著掌心。現下的他，在商場上擁有呼天喚雨的權力，為何覺得心中空無一物？
幾刻鐘前，和默語在池畔放鬆小憩的時光竄入腦海。愜意自在的感覺，他已許久不曾擁有。在商場爾虞我詐，這些年來著實讓他有些身心俱疲，但「白虎」是他一生的心血，他放不下。
他說，要創造屬於自己的未來。但像這樣汲汲營營，就是他想要的？
陡然間，他竟對這樣的日子感到茫然。
「當家？」見司徒燁好一陣子沒回話，殷昊不禁疑惑。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無所適從的神情。跟在當家身邊數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在徬徨的神情下，殷昊眼尖察覺司徒燁眼中的疲憊。
殷昊嘆了一口氣。眼前的主子，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老愛把事情全往身上攬，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也不吭聲，讓旁人看了都為他難過。
「當家，您這陣子太操勞了。」殷昊走上前，自司徒燁手中抽走帳冊。「您現下需要的是休息，別勉強自己。」
「沒有勉強。」司徒燁搖頭，否認殷昊所說的。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當他眼瞎？那麼明顯的疲憊他會瞧不見？「再這樣下去，您遲早會病倒。您一旦病倒，最難過的是默語小姐。」
他曾和默語見過幾次面，雖然她神色平淡，詢問當家近況時，澄澈眼瞳充滿擔憂，那雙眸子騙不了人，當家在她的心底，佔有一定的份量。
一旦當家病倒，他們一干下人難過歸難過，最難過的，定是默語了。
當初瞧見默語，還以為當家和她之間是郎有情，妹無意；如今看來，也許再過不久，就要辦喜事了。
「……好吧。」殷昊說的沒錯，也許他真的累了，才會對這樣汲汲營營的日子感到迷惘。若養足精神，或許就會不一樣。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瞧見默語難過的神情，不想在她的臉龐看到陰霾。儘管相識少說也個把月，而她未曾對他展開笑靨，他也不奢求。只要她的心能夠有他的一席之地，便足夠了。
＊ ＊ ＊
「茜兒，這是個好機會！」秦駃來到女兒的客房，刻劃歲月痕跡的臉龐堆滿笑意。「算那小子識相，沒將咱們攆走。如此一來，咱們仍有機會！」
秦駃沒瞧見女兒的神色隨著他一言一語逐漸沉凝，一逕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做著美好的春秋大夢。
雖聽聞司徒燁的身邊不乏年輕貌美的女子追求，瞧他的模樣也不像有了心上人，想要讓茜茜和他相處，進而日久生情，看來並非難事。一旦司徒燁對茜茜動心，他的布坊還用怕沒靠山嗎？
「爹，我們回家吧。」秦茜茜蹙著柳眉，說道。
秦駃堆滿笑容的臉龐，登時垮下。「妳在胡說什麼？」
「就算沒錯過這次，表哥永遠也不會娶我。」秀麗臉龐掠過一抹難受。
在大廳，從他離去時不曾瞧她一眼，她便明白，在他的心中永遠不會有她的位置。她知道這段感情只是單相思，她和他永遠不會有結果。與其在這裡如坐針氈，不如趁早離開，斷了不該有的愛情。
「那是他還不知妳的好，待他明白，定會娶妳為妻。」秦駃像沒聽見女兒說的話，伸手輕拍她纖細的肩，露出宛如慈父的笑。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就算司徒燁娶了正室，只要肯納茜茜為側室，一樣可以讓布坊東山再起。
秦茜茜輕搖螓首，嘆息。爹在想些什麼，打什麼樣的如意算盤，她會不了解嗎？依爹的個性，肯定想著表哥不娶她為妻，只要納她為妾，一樣能救秦記布坊。但，她不要。她不想待在不愛她的男人身邊，更不想和其他女人分享丈夫！
「爹，表哥不會娶我，您還是死心吧。」不待父親開口，秦茜茜便將擱在自個兒肩上的手掌扳開，隨即轉身離開客房。離去前，仍能清楚聽見父親要她想清楚的話語。
秦茜茜嘆息。要想清楚的，是爹而不是她。正因為她明白她永遠得不到表哥的青睞，她自願離開。
秦茜茜心上纏繞著萬縷思緒。漫無目的漫步在司徒府裡，沉浸在思緒中的她，沒發現自己迷了路。待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處在一片陌生的環境。
直到潺潺流水聲傳入耳裡，秦茜茜這才發現自己迷路了。
站在拱橋上，秦茜茜望向四周，盡是陌生的景色。不遠處的一座獨立廂房攫住她的視線。廂房外觀高尚典雅，與周遭幽雅的庭園相互呼應，黑底燙金的匾額上寫著「楓華閣」。
司徒府的「楓華閣」，她從總管殷昊口中略有耳聞，是最上等的廂房。若無司徒燁批准，誰也沒資格入住。
此刻，楓華閣的朱紅雕花門打了開來。秦茜茜一瞧，是名如蓮花般脫俗的女子。這樣的事實，即使她早有心理準備，仍感到晴天霹靂。
若無司徒燁批准，誰也沒資格入住楓華閣－－眼前從楓華閣步出的女子，豈不擺明她在表哥的心底，佔有特殊地位？
難以承受的疼痛狠狠襲來，秦茜茜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雖明白表哥不會愛上她，更不可能娶她，她卻從未想過，在他的心中，已有另外一個女人的位置！
悲傷、痛苦，還有更多不甘，湧上秦茜茜心頭。
她是誰？何時與表哥相遇？如何擄獲她怎麼也得不到的心？又……憑什麼擁有她夢寐以求的青睞？
她從小就喜歡上英俊挺拔的表哥，就算他討厭她，她仍深愛他。愛了好幾年，如今卻狠狠地要她認清現實，叫她如何接受？
不可否認，甫見到那名女子，她有一瞬被那脫俗氣質吸引。身為女人的她，都會被那股氣質吸引，更何況是男人？
思及此，秦茜茜的心疼痛得難以呼息。淚珠子更是失去控制，撲簌簌地直往下掉。殊不知，從楓華閣步出的女子，正將她的一舉一動瞧入眼裡。
默語站在房門外頭，一眼便瞧見站在拱橋上的秦茜茜。
縱使相隔有一段距離，她仍能清楚看見她從楓華閣出現時，秦茜茜的臉龐頓時血色盡失，一副晴天霹靂的神情。彷彿非常震驚她住在楓華閣裡。
盈滿水霧的眸子裡，充斥五味雜陳的情緒。佔大多數的，則是濃烈的不甘。似乎秦茜茜正透過那雙眼，質問為何她能夠入住楓華閣。
她不明白秦茜茜是誰，也不知道她為何會在司徒府出現。只明白在那雙水眸間，除了不甘，還有心碎。
心碎？為誰？默語微蹙眉，思索著。
「小姐，您怎麼了？」身後傳來小桃的軟嗓，充滿疑惑。
「她是誰？」站在門口，默語睞著哭得梨花帶雨的秦茜茜，問道。
「誰？」困惑的小桃朝默語的視線望去，將秦茜茜瞧個正著。小桃歪頭思索著，她似乎曾經見過那位姑娘……叫什麼去了？
好半晌，小桃總算想起。
「她是當家的表妹。」至於名字……暫時還想不起來。
「表妹？」司徒燁的？默語難得挑眉，望向秦茜茜的方向，瞧見她步伐不穩地緩慢離去。
「嗯！不過表小姐已有好一陣子沒來府上作客，不曉得今日為何而來？」怪了，印象中表小姐好像還有其他的身份……是什麼來著？
小桃歪著頭，不斷思索。
「是嗎……」小桃說的話，讓默語蹙起眉頭。
既是司徒燁的表妹，上門作客理應平常。但那雙心碎不甘的眸子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因為對司徒燁有好感，才會對她露出那抹哀怨的眼神？
濃烈酸意，湧上默語的心。默語揪緊胸口，不明白心中的酸意從何而來。只要一想到司徒燁身旁站了其他的女子，酸意便迅速泛濫。
「她……對司徒燁……是什麼感覺？」默語沒察覺話裡充滿醋味。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那女子對司徒燁的感覺，就和她一樣，這讓她不舒坦。但那是什麼感覺？她和司徒燁的表妹，對司徒燁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
「若奴婢沒記錯，表小姐很愛當家。」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小桃絲毫沒發現，自己說的話帶給默語多大的震撼。
那女子對司徒燁的感覺和她一樣，那麼……是否也代表，她－－愛司徒燁？突如其來的衝擊，教默語久久無法回復神智。
所謂的「愛」，是什麼？無論何時，腦海都會竄過他的俊顏，無論做任何事，都會想到他。和他相處時，光是站在他身邊就忍不住臉紅心跳。就連睡著了，都會夢見他的身影－－這，就是愛？
這樣的感覺太陌生，她一時無法適應。小桃的話，似乎間接告訴她，她長久以來所困惑的答案。
「啊！奴婢想起來了！」陡然間，小桃頓悟地擊掌。
「什麼？」突如其來的驚呼，喚回默語飛遠許久的神智。
小桃絲毫沒想到，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將硬生生扼死默語好不容易迅速萌芽的情苗－－
「表小姐，名叫秦茜茜－－是當家的未婚妻！」
創作內容
【言情】祈君憐－7-3
塔客協會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