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季,寂靜無人的教室裡空氣悶熱難耐,大大敞開的窗吹進的微風同樣帶著熱意。窗外那顆高大的綠樹隨風略微搖擺著伸展開了自己的枝葉,彷彿在為人們提供一些遮蔽。熱辣的光線卻依然穿透樹葉錯雜的間隙灑了進來。
悶熱的空氣、悶熱的環境,讓心裡煩悶的情緒更加濃重。我不耐的換了一隻手趴在桌上,將面對著窗戶的臉轉了一個方向,躲開了刺目的光,視線卻總是不自主的便飄向了桌子空空的左上角,嘖了一聲,閉起了眼睛,想讓自己在這般的情況之下也能夠短暫入眠。
恍恍惚惚之間,樹葉沙沙的聲音似乎開始從耳畔退離,逐漸遠去。不料這一刻突然有一個冰冰涼涼的物體貼上了臉頰,一瞬間睡意全消,驚得立刻睜開眼睛坐起了身,胡亂的揮了揮手,似乎還有甚麼帶著沁涼殘留頰邊。
微瞇起眼,略為模糊的視線裡望見了正前方的黑板,忽然有甚麼橘色的色塊占據了視野的一塊,正迅速放大朝著自己而來,不過眨眼間便停在了面前。
視線緩緩聚焦清晰,終於能夠看清離鼻尖不過兩公分的是甚麼──一瓶橘子汽水。
「嘿!這給你!」爽朗的聲音這麼說道,順著握著汽水的手向上望。男孩年輕的臉龐帶著如同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溫和的稜角線條讓男孩的眉目間不時浮現點點的柔和暖意。
「謝了!」我伸手接過了汽水,轉開了瓶蓋灌了起來,大半瓶冰涼的液體大口大口的灌入,刺激得喉頭難受,卻哈哈大笑了起來。「哈!」
「你怎在這?大家都走了!」男孩疑惑的看了看四周,隨手拿起了一旁桌上的廢紙球拋玩著問道。
「沒怎麼著,睡覺啊!」我擺了擺手,語氣中帶著無謂的說道,再度灌了一口橘橙的汽水。
「得了吧!今天是甚麼日子了!你還趴在桌上睡覺!不怕我倆將你丟下呀!」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口中那一口飲料還未來得及吞下便嗆在了喉頭,手中握著的玻璃瓶子差點兒便因此鬆手落地。
「咳、咳、咳……你是要嚇、嚇死人啊!」猛烈的咳著嗽,難受得眼眶都有些濕潤了,沒有轉過身,伸手用力的一掌拍在身側,卻落了個空。
「嘿嘿!怎麼著,落空了吧!」笑聲得意的另一名少年走到了我的面前,那張圓臉上滿是與笑聲同樣的得意表情。兩人並排著。
「嘖!」不甘的嘖了一聲。
「走吧!畢業典禮都要開始了!」男孩伸手一拋,廢紙球劃起了一道拋物線穩穩落進了垃圾筒。
「知道了啦!」仰首喝下了最後一口的汽水,將還帶著些冰涼的透明玻璃瓶擺在了桌子的左上角,沿著瓶身滑下的水珠在碰觸到桌面時留下了一圈透明的水痕,起身跟著兩人離開了教室。
坐在禮堂裡,周圍的人聲不斷不斷的淹沒我的聽覺感知。站在台上致詞的人說著甚麼卻似乎都聽不見。望向了大門口灑落的大片陽光,刺目得讓我看不清外頭,彷彿在那一片光幕之後是另外一個世界般。
忽然,三個小小的孩童追逐著從門口跑了進來,被站在了門口處的家長一把拉在了身旁。即使手被父母拉著,依然彼此互扮著鬼臉。
那一刻某些被放置在記憶盒子深處的畫面忽然浮現在面前。
「嘿!那是我要喝的橘子汽水!」那一年稚嫩的嗓音劃破了夏日午後的靜謐。三個小小的孩子站在巷子口的雜貨店前,三隻小手不約而同的指向了老闆手中握著從冰櫃裡拿出的最後一瓶橘子汽水。
「才不是咧!那是我的!」眉目間依稀看得見點點柔和影子的孩子著急的反駁。
「不對!是我的才對!」圓臉的孩子用力的揮著手說道。
「我的!」
「我的啦!」
老闆望著眼前的孩子們爭吵的不可開交,提議道:「不如選擇其他的汽水?除了橘子口味的還有葡萄……」
「不要!」三人異口同聲的反駁,聽見其他人與自己相同的回答,立刻睜圓了自己的眼睛,努力的瞪視著。
「那麼我們來剪刀石頭布吧!輸的就放棄橘子汽水!」個子在裡頭最為嬌小的孩子大聲的喊道。
「好!」「沒有遵守約定的是小狗!」另外二個孩童點了點頭,同意了這樣的方式。
「剪刀石頭布!」
三隻小小的手,伸在了陽光底下,一個剪刀兩個布。
「哈!我贏了呢!」 提議的孩子得意的大喊著,舉起了小手中握著的幾枚銅板,「老闆,我要橘子汽水!」
佇立在一旁的二個孩子的眼裡有著猜拳輸了的不甘,以及看到別人能夠喝到橘子汽水的艷羨,望著老闆將汽水交到了嬌小孩子的手裡。
拿到汽水的孩子得意的舉高了手中的玻璃瓶子,開心的咧嘴笑著,抬頭望向了剛才與自己猜拳的兩人,卻望見了二人表情。放下了手,再三猶豫了會,最後開口喊道:「喂!……」
見他們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抬起了頭。嘴脣幾次開合,終於小小聲的說:「喂……你們……你們……要不要喝……」說著,再次舉起了手中的瓶子。
二個孩子眼中出現了些許不可置信,隨後便被巨大的欣喜所取代,用力的點了點頭。拿著汽水的孩子望著手中的汽水一會,放在了雜貨店外頭的小木箱上頭,轉身向老闆要了三個杯子。
接過了老闆遞來的杯子,二個孩子期盼得望著、等待著。就在汽水瓶蓋打開的剎那,忽有腳踏車快速騎來得聲響,以及急煞時帶來的刺耳噪音。三個孩子茫然的抬起了頭,看向了停在自己身邊的腳踏車上那比他們年紀略微稍大一些的孩子,露出了一口牙,伸手猛然奪過了擺在箱子上頭的汽水,立刻快速踩踏腳踏板騎著車離去。
他們愣了一會,回過了神來。圓臉的孩子立刻大叫道:「喂!那是我們的汽水!」話還沒說完就立刻飛奔追了上去。站在原地了二人愣了一下,也趕忙一同追了上去。
腳踏車快速的穿過了巷弄,追逐在後方的是用力奔跑的三個孩子逐漸凌亂的腳步聲。
騎車的孩童回頭望去,見三人努力的追著自己卻逐漸消失在視線裡,咧開了嘴,對著他們扮了個鬼臉,哈哈大笑,沒想到轉回頭眼前卻是近在咫尺的電線杆,驚叫一聲連忙轉動方向,卻已是來不及。
巨大的聲響過後,只見孩童倒在地上,那一瓶原本握在手中的汽水劃出了一道彎曲的線條落在了地上,隨著清脆的碎裂聲響,成了無數碎片,橘橙逐漸向著四周蔓延開來,刺目的陽光底下,透明的玻璃碎塊閃爍著淺淡的橙色光芒。
三人氣喘吁吁的終於追上了孩童,錯愕的望著地上摔得粉碎的汽水以及倒在電線杆旁努力掙扎著爬起身的孩童。
只見他用力拉起了腳踏車,轉頭望著他們脹紅了一張臉,表情欲言又止,最後刻意的挺了挺胸小小的哼了一聲,牽著車一跛一跛倉皇無措的離去。
他們愣愣的望著地上,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站在三人中間的嬌小孩子低著了頭緊咬著下唇,臉上滿是不甘與倔強,悶悶的聲音中夾帶著些許的抽噎道:「對、對不起……沒有汽水了……」
「這、沒甚麼關係的!」右側的圓臉的孩子慌忙的伸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啊,這沒甚麼的!我們回去再向老闆要一瓶汽水吧!只是這次我們可能要換個口味了……」另個孩子也趕忙同意道,伸手搔了搔自己的頭,對著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彷若朝陽。
眼睛裡滿是濕潤的嬌小孩子抬頭望著身旁的二人,最後破涕為笑,用力的點了點頭。在陽光下,不再哭泣的孩子伸出了手,二個孩子也同樣伸手,三隻小小的手交疊在了一塊。
□
「嘿!你在發甚麼呆啊!畢業典禮結束了啊!」突然一個巴掌拍在了肩上,我不由得踉蹌的往前幾步。
站穩身子後,我回頭望去,只見二人站在我的身後。右邊的少年圓圓的臉上笑著甩了甩手望著我。
「走吧!我們也得走了。」左邊那個眉目柔和的男孩,勾起了嘴角,如同多年前那個夏日一般燦爛的笑容。
我笑出了聲。
「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