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微黃光線從教堂上方至高處的彩繪玻璃穿透而過,剩下片片斑駁的彩色光影落在了滿是塵埃的石磚地面之上。
那一座已經染滿了塵,卻依然佇立的高大神像,維持著即使風化也千年不變的姿態,憐憫地俯視每一個跪在祂跟前的人們。
神像面前的某一塊石磚被特地照亮。而那裏此刻,正跪著一個人影。
柔軟的絲質布料被主人毫不珍惜地攤在地上。那人正跪著。挺直了那纖弱的背脊。儘管穿著一身漆黑,卻被映照了淺淺的金光。
在飄揚的塵埃之中,刺目反射陽光的是那張白皙臉頰之上斗大如雨滴的晶瑩淚水。
儘管閉著眼睛,淚珠卻一顆一顆地滑過臉頰,拉出了一條一條濕潤的水痕。掉落在地上飛濺,碎散,打溼了磚。
那人雙手緊緊交握,合實。低垂著的頭顱,如絲般細滑的淡金髮絲滑落在頰邊。時間彷彿停止流逝了。如畫般靜謐而美好的畫面。若非那依舊還在起伏飛舞的塵埃輕擾了那永恆的瞬間。
良久,似乎連那空氣中飄浮的微粒都即將安眠靜止的時候,那人抬起了頭,睜開一雙被淚水浸潤而閃爍著光彩的勿忘草色的眼睛,清澈如同雨後澄淨的天空。
那人抬頭眺望。目光到達了慈悲的神像的面龐時,溫熱的淚珠洶湧滿溢、滾出眼角、啪噠啪噠墜落,濺起塵埃也濺濕磚面。水漬滲進磚縫,染上一層暗色的痕跡。
如清晨玫瑰般嬌嫩的紅脣微啟,幾次輕顫似是有話要吐卻滯留於喉中,最終吐出地卻只有那飄散於空氣的微弱氣息。
一次較大的顫動。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那脣啟,喉頭輕顫,柔細的、空靈的微弱聲音逐漸開始在教堂內回響。
原先幾乎細不可聞,漸漸地、漸漸地,逐漸在室內響徹。飽含著情感的,輕柔的,細緻的,空靈的,細膩的嗓音從那人的脣中唱起。
莊嚴卻溫柔如同耳畔輕聲呢喃的歌聲,來回在室內飄盪,從中心點分散碰觸石牆,返回相碰,然後凋零。
曲子沒有歌詞,只有旋律。不複雜、不高亢,彷彿是極輕極輕的吐息。雖然不能融化春雪,卻似是一陣微弱的風拂過臉頰。
那人依然跪著,卻更加挺直了背脊,抬頭仰望。
夕暮朦朧了神像的臉。儘管看不清,還能感受到那慈愛。
她洶湧落下的淚水,此刻卻逐漸停歇,只餘下幾條濕潤的水痕。
玻璃窗外照射進的光線漸漸轉弱,染上了沁涼的夜色。她鬆開了始終緊緊交握的雙手,單手輕按地面,站起了身。儘管因久跪而不穩,她卻似無所覺地依舊抬頭仰望。
她的目光專注地望著那冰冷的石雕臉龐,逐漸迷離。
室內越來越暗,沒有點亮半隻燭光。連眼前都即將看不清晰,一抹微涼的銀色月光灑落在玻璃之上,淺淺地稀薄地光落了進來。
銀芒在她的眼底流轉,隨著眼簾輕闔,掩去。她再次雙手交握,閉著眼,任由銀粉灑落全身。臉上的淚痕漸乾。維持著仰望祈禱的姿勢,如同被神所停止,亙古而靜止的絕美畫面。
誰也不知,在那荒廢已久的小教堂裡,曾有一人跪在那祈禱、用盡了全力祈禱;只流於村人口中話過那人深夜獨自一人,逆著風,衣襬獵獵作響地消失了沉黑的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