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11
２７
那年，白珣十八歲，琳雨六歲。
那年，白珣跟隨母親來到幼稚園幫忙帶孩子，琳雨是其中一個小孩。
白珣的母親是幼教老師，琳雨正是她的學生。
一試定終身的聯考結束後，白珣被白母半拖半勸到幼稚園幫忙。上大學前的空窗期，正是個炎熱的夏季。
那一年，是個陰晴不定的夏季，偶爾狂風暴雨，偶爾晴空萬里，而那天正是驟雨直落，正逢血氣方剛的青春期，鞋子踩過水漥，濺起水花，每一步都是怒氣滿滿，直教一旁的人退後閃躲，以免掃到颱風尾。
「琳雨，妳走快點。」走在前方的白母回頭扯開嗓子喊，「快遲到啦！」
「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無奈全顯在臉上，平常淡雅恬靜的氣質全因起床氣而蕩然無存。
「真是夠了。」手持雨傘抵擋大雨的她，不免嘴上嘟噥著，這場雨下得又急又快，黃色雨傘顯得無助渺小。
白母任教的幼稚園是附設在公立小學裡，那年這個全校為數百人的小學已是全鎮中最大的小學。
那年才剛流行愛迪達與Nike，而白珣腳上那雙白色愛迪達被泥濘弄髒了，她深呼吸口氣，忍住胸口的怒火，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向幼稚園。
才剛走近園裡，一陣嘈雜聲吸引了白珣的注意力，放眼望去，遊樂器材那裡有一群小孩子在吵鬧，白珣本來覺得那是正常的，不過站在那越久，她越覺得不對勁。
「加油加油！」「不要輸啊！」「上啊！」
白珣慢慢走近那群小朋友，大概二十幾位小朋友聚集在中廊，不知不覺圍成一個圓圈，白珣定眼一瞧，差點吐血。
居然是在打架？打架就算了，居然是一個嬌小的女生跟一個大塊頭男生在打架，掉淚大哭的居然還是男生？
.....不，有兩個人在哭。
「在做什麼？」白珣壓低嗓音怒斥，一群小朋友立刻一哄而散，留下事主三人。
白珣這一生中最害怕小孩哭了，現在可好好了，一次有兩個小孩子在哭，要自己如何是好？
「妳們，在這等我。」白珣撫著額，往裡頭扯開嗓子喊，「媽，有人在打架啦！」
聽到女兒的呼喚聲，白母不疾不徐地從教室裡走出來，眼角微揚，「又打架啦？」
「又？」抓到關鍵字的白珣音量提高，「才幼稚園大的小朋友在打架耶！妳也太風輕雲淡了！」
白母只是笑了笑，蹲下身，伸出手拍拍唯一沒有哭的孩子髮頂輕聲哄著，「琳雨，小凱是不是又欺負妳朋友了？」
女孩點了點頭，背脊挺直，正氣凜然的姿態絲毫不畏懼似的，讓白珣有些愣愣。
被喚琳雨的女孩插著腰，轉頭對正在嚎啕大哭的男孩小凱，指著他的鼻子怒斥，「是男生就不要哭，我不准你欺負我朋友！」
白珣好像懂了，這三個孩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起來是男孩小凱欺負女孩琳雨的朋友，所以被琳雨教訓了？可是，這琳雨矮了小凱一顆頭，體型明顯佔劣勢，怎麼敢動手？
仔細看看這三個小孩，白珣才發現了違和感。
「奇怪.....」見到白珣的疑惑，白母笑意更甚，「發現了嗎？」
沒有打架的傷痕，連一點擦傷都沒有。若不是親眼目睹兩人的扭打，白珣壓根不相信這三個孩子方才起了爭執。
「媽，這是怎麼回事？」
白母摸摸小凱的頭，笑嘆，「不要哭了，被捏了很痛吧？」
小凱點頭，鼻子一抽一抽的，哭到呼吸不順，哽咽地哭訴，「很痛.....」
白珣跟著蹲下，視線平視這個猶如俠女般的小孩，對上她凜然的目光，白珣忍不住笑了，「妳一定很愛替人打抱不平。」
琳雨歪頭，童稚的嗓音問，「『打抱不平』是什麼意思？」
白珣沉吟半晌，莞爾一笑，眼角如彎月般揚起，「唔....就是很有正義感的意思。」
「警察抓壞人的意思嗎？」
白珣失笑，「是，就是這個意思。」
外頭的驟雨停了，淅瀝的雨聲漸小，灰陰的天散去烏霾，天際透出光亮，放晴了。
白珣凝睇琳雨稚嫩的臉頰，伸出手撫上如蘋果般嫩粉的右頰，不禁放柔語氣問，「妳叫什麼名字？」
「小雨。」
白珣微瞇起眼，目光淡雅，宛如方才煩躁的情緒被大雨淋洗，當天空放晴時，她的心情跟著闊然。
「好，我記住了。」
琳雨歪著頭，「會忘記的。」
白珣低笑，搖頭笑嘆，「不會啦。」
琳雨伸出手，只有白珣手掌三分之一的小掌一攤，稚嫩地喊，「那來打勾勾。」
白珣一愣，卻不禁伸出手握住小掌，小指勾住她，大拇指輕壓。
握住的手，一個女人一個女孩，那一天認識了彼此。
說好不會忘記的約定，走過十年光陰，彼此都忘了。
回憶長存於那一年夏天，那把黃色的雨傘，撐起了彼此的天空。
曾經擁有，不負此生所尋。
２８
白珣忽然覺得，其實幫白母帶小孩並不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
她獨自坐在辦公室裡，望著外頭嘻笑的孩子們，一股暖意從澄澈的目光中流瀉，輕輕淌過她的心，讓她不自覺勾起微笑。
那一年白珣考上了公立大學，雖然不是頂尖的明星志願，但也是足以讓人欽羨的大學。
蟬聲唧唧、蛙聲響然，坐落於鎮村一隅角的小學校顯得熱鬧，校園裡一片生機盎然。
白珣手撐著腮幫子，東瞧西看，就是不見琳雨嬌小的身子，若是平時她肯定是個孩子王，嗓音宏亮的她，無疑是一群小孩中的領導者。
不過.....放眼望去盡是一群又一群的孩子，就是找不到琳雨。
「媽。」白珣從辦公椅上坐起身，向不遠處的白母招手，「小雨沒來嗎？」
白母忙著準備點心，無暇搭理她，只是潦草回應，「有來啊，妳去找一下。」
白珣嘴角抽了抽，走出辦公室時，迎面而來的熱氣讓她有些卻步，正思考著要不要回到冷氣房時，餘光瞥見了縮在角落的身影。
走近一瞧，白珣不禁愣住了。
「嘿，妳怎麼在這？」白珣蹲下身，這裡剛好是兩棟樓的夾角處，是個死角地帶。
琳雨抬起頭，盈滿眼眶的淚水讓白珣怔住，圓滾的臉頰紅得如蘋果似的，突如其來的淚水，讓白珣對琳雨的印象徹底改觀。
雖然，她也只是個孩子。
「雨傘.....雨傘不見了.....」
一向不知道怎麼安慰小孩的白珣，也只是笨手笨腳地將琳雨擁入懷，「嘿，那就再買過不就好了？」
「不行，買不到了......」琳雨窩進白珣的懷裡，忍不住嚎啕大哭，「不見了，就沒有了。」
白珣微蹙眉，低聲哄著，「我買給妳。」
「那是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不見了就沒有了.....」琳雨嬌小的身子哭到顫抖，讓白珣的心口跟著發疼。
白珣記得，那是一把黃色小雨傘，上頭有可愛的紅色瓢蟲。明明很常見到的雨傘款式，為什麼琳雨這麼執著？
「那、那我陪妳一起去找？」
暫時撇開買過一把新雨傘的想法，白珣摸摸她的頭，「一起找就可以找到。妳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那把雨傘是什麼時候的事嗎？」
琳雨茫然地望著白珣，輕輕搖頭，「不記得。」
「不記得？」
琳雨的神情盡是委屈，帶著剛哭過的淚痕點頭，「睡覺起來，就發現不見了。明明放在小熊娃娃旁邊的....卻不見了.....」
見她的眼淚再次盈滿眼眶，白珣慌亂地抹去她的眼淚，「所以應該在家囉？」
琳雨只是搖頭，什麼都不肯說。
白珣牽起她的手，緊緊地握住，漫無目的地走著。她不知道怎麼幫助琳雨，但她知道她能陪著她。
只要是身旁的女孩，她願意竭盡所能地愛她、幫助她。
那份小心翼翼地守護，對琳雨而言已經足夠了。
即使，琳雨那時並不是知道，那把黃色雨傘是她自己丟掉了，又或是說，是體內潛伏的阿夜替她扔了。
那把，沒有人要的雨傘。
琳雨視它為母親留下的珍貴之物，對另一個人而言，輕如鴻毛，丟了、不見了，就算了。
琳雨過於溫柔，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嚐到這種苦澀。
即使是十年後，碰上了白珣，她仍憑著本能地愛著這個人，而白珣最終是選擇了別人。
物換星移、滄海桑田，有些事情亙古不變。
這世界上，唯一不會變的，就是改變。
創作內容
【GL】《六月十日》-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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