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自己主動開口邀請賽菲爾與他謀奪家主之位,但是,他的良心、忠誠卻不時地天人交戰,也不斷反思自己這樣的行為是否該繼續下去、也懷疑起自己的作法是否錯誤,又想著,也許就這麼繼續輔佐奧德瓦也許並不壞。
那是自身的膽小、懦弱與不夠堅定的決心造成,他明白、他當然明白……!
正因為如此,往往是賽菲爾以理勸服卑麥祖,好讓他完完全全下定決心。
「卑麥祖先生,相信您明白我那善良的二哥渴望自由、也無法作到真正的殘酷,您也明白要想成為殺手家族之家主,非得犧牲自由與泯滅良心才能作得稱職,而您卻又動搖了……我一直相信您對菲索奇亞家的忠誠不可置喙,但是我沒料想到您的忠誠居然不敵自己的膽小怕事,您是不相信我,還是您當日所言不過隨口說說,而愚蠢的是認真看待的我呢?」
聽賽菲爾說了這樣的重話,卑麥祖瞪大眼瞳即刻搖首:「不,我絕不是隨口說說,我是真心認為三少爺您才是最適合家主之位的人,只是、只是……」
「只是,您害怕事跡敗露或以失敗收場,最後落得丟了小命、連一家人的性命都得搭上的下場?」
「我卑麥祖若是擔心這些,一開始便不會與三少爺您說這些話!」
賽菲爾保持沉默,靜靜望著獨自痛苦掙扎的卑麥祖,低下頭的卑麥祖並未察覺賽菲爾臉上那極為異常的神色,那是抬起下顎蔑視著他、欣賞他這副狼狽掙扎、靜候獵物踏入自己所佈陷阱的期待興奮,露出的笑容甚至可用猙獰來形容,只是,他得隱忍著不能笑出聲來。
許久,沉靜窒悶的空氣由卑麥祖打破,他緩緩啟齒喚道:「……三少爺。」
聽見卑麥祖的叫喚,賽菲爾即刻斂起臉上近乎病態的笑容,而以一貫的溫雅微笑面對著抬頭直視著他的卑麥祖。
「請您……請您利用菲索奇亞家的催眠之術,讓我能夠下定決心、不再有任何猶豫。」
賽菲爾作態地面露愁容、臉色沉重地問:「您確定要做到如此嗎?這……我擔心其實這並非您心底的真正意願,若是催眠被破解的一日,也許您……會後悔的。」
話中,帶有挑釁。
只是卑麥祖並未察覺,他堅決地搖頭說:「不,請您務必下達讓我毫無猶豫、毫無回頭之路的催眠!革命必定伴隨著犧牲,此事不成功、便成仁!而我也不願意連累三少爺,所以……請您想個萬全之策,能保自己周全的萬全之策!」
聽了卑麥祖的這番話,賽菲爾閉上眼眸思忖。
最後,他點頭。
賽菲爾慎重其事地向他說道:「卑麥祖先生,既然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答應您,但是請您必須作好覺悟……為了讓計劃成功,我會下達極殘酷的催眠指令,若您點頭,我們立刻開始。」
沒有猶豫,卑麥祖立刻點頭回應了賽菲爾,賽菲爾也微微頷首:「那我們開始吧。」
賽菲爾一對綠眸直望進了卑麥祖的雙瞳,話語中似是飽含著魔力般,輕輕地開口:「卑麥祖先生……現在,您只聽得見我的話語,這些話是深烙在您心底的最真實而強烈的渴望……您非常、非常憎惡無能的二少爺奧德瓦‧菲索奇亞,而這個人卻佔據了最寶貴的家主之位,所以為了菲索奇亞家的未來,您對他的憎惡簡直難以抹滅,恨不得……殺他而後快,但是急不得,您必須聽令於三少爺賽菲爾‧菲索奇亞之令才能行動,因為他的指令不曾出錯,只有他才能給您最精確的指令,只有他有資格坐上家主之位……為了保住他的周全,所以當您由現任家主戮基爾茲‧菲索奇亞、二少爺奧德瓦‧菲索奇亞的口中聽見『兇手』、『幕後黑手』、『幕後指使』這些字眼時,您會即刻咬舌自盡,沒有半點猶豫,因為……這都是為了保護您所崇敬的三少爺賽菲爾,自己一條賤命……不足為惜,睡吧……沉睡吧,在睡夢中記牢這份憎惡、這份執著以及對賽菲爾的忠誠,醒來以後,您……只為賽菲爾‧菲索奇亞而活。」
一口氣下達了這些催眠指令後,卑麥祖也趴在桌面上沉沉入睡。
看著這樣的卑麥祖,賽菲爾笑了。
對方睡著了,一時半刻醒不過來,於是,賽菲爾肆無忌憚地笑了。
「哈哈哈哈──!愚蠢、何等愚蠢!我啊,對什麼……噗呵哈……對什麼家主之位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這可是要送給二哥大禮的重要前戲,你自投羅網、甘願成為我遊戲的棋子那就別怨我!哈、哈哈……這次該怎麼玩才好呢?堂堂的執行部長,雖然我不指望你能替我抹去二哥那張礙眼的笑容,但是……我猜,能看見父親和二哥為此苦惱、感傷是沒問題的,謝謝你,自願為我開創一場遊戲!」
賽菲爾又笑了,又是一陣瘋狂地笑。
嘲笑著卑麥祖的忠誠、卑麥祖的愚蠢。
也嘲笑著……如此病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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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屍體搬運至貯藏屋的冷藏室,卑麥祖熟練地將屍體裝入麻布袋中,以繩索緊緊綑繞,將屍體藏於此,是為了不讓屍體腐敗的屍臭味飄散,而太早讓人發現家族之中有人悄悄地消失。
這是第四個人了。
殺人如麻的卑麥祖,看著眼前的四只麻布袋,心底對這些家族中人雖有歉疚,但沒有絲毫悔意。
因為,這是為了讓他所崇敬的三少爺順利登上家主寶座,為此,鏟除這些礙事的存在是必須的。
「為了菲索奇亞家的未來,你們的犧牲不會白費。」
這是每增加一具屍首,卑麥祖便會對著這些屍體們所說的話,再三向他們強調,菲索奇亞家的未來繫於賽菲爾身上,他也相信同樣對這個家族宣誓效忠的這幾名佣人會理解他們的犧牲不是沒意義的。
只是……
最近,卑麥祖卻時常迷惘,有時候,他會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殺人,又何以見到奧德瓦便有股無名火於腹中燒滾著,仔細想來,奧德瓦並未對他做出任何值得他去厭惡甚至憎恨之事,反而對他極為禮遇。
……果然還是看不慣這個小子無能、無經驗,總是靠著戮基爾茲大人穩坐家主之位吧,如此重要的家主之位,怎能傳給這麼一個無能的傢伙呢?
對……不能心急、按捺著點吧。
只有三少爺的話語才是指引著他的方向,跟著三少爺的命令執行,絕對不會有錯。
多期待,看到三少爺站在廳堂之上,讓眾人對他跪下宣誓忠誠的景況。
為此,他面無表情地由胸口取出一張略顯破爛的紙張,斂起兇狠的雙眸,記住了下一個該下手的對象。
他以殺戮,誓為三少爺賽菲爾殺出一條通往王座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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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麥祖的心裡是不安、矛盾而恐懼的。
為什麼,為什麼在他心裡對一個人能同時抱持著憎惡、卻也抱持著崇敬?
而這個人一如他印象之中,對他露出了溫柔的微笑,明明自己的言語傷害了他,那笨拙的笑容卻仍然令人心疼……
他更是愚蠢地將欲奪他性命的自己帶到醫療部去,接受最完善的治療。
溫柔善良卻愚蠢至極……
讓人即便想再繼續憎惡,似乎也失去了理由,於是,想起那抹微笑,在他心底留下的只剩淡淡的排斥,更是開始無法理解,為什麼要憎惡這樣一個永遠對他展露笑容的孩子?
於是,卑麥祖不安了。
他的不安來自於心裡對賽菲爾的執著與忠誠,卻又同時感受到自己竟然無法再昧著良心背叛眼前的二少爺奧德瓦。
在養傷的這段期間,卑麥祖開始認為自己一命若逝那也就罷了,自己的行為本就沒有資格讓人原諒,更何況他身為執行部長卻將刀子指向自己的主子,倘若奧德瓦或戮基爾茲殺他以儆效尤,那他也能夠欣然接受。
另一方面,三少爺賽菲爾也可能為保自己周全而趁機取他性命,同樣的,他也並無怨言,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一天天過去了,眼看自己的傷勢也好了大半。
獨自待在這裡,他心裡平靜了許多。
那是對死亡的大徹大悟,早有預感,自己在選擇了賽菲爾之時,也許已踏在了通往冥府的道路上,而且……距離終點,已不遠矣。
話雖如此,他仍不禁要想,倘若自己的傷痊癒了,那自己該何去何從?是再狠下心為賽菲爾謀奪家主之位,還是該相信戮基爾茲的決定全力輔佐不夠成熟的奧德瓦?又或者……奉獻此身,為了家族闖到外頭去奮力一搏作為贖罪?
沒有答案,他真的無法憑藉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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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戮基爾茲及奧德瓦的造訪並未帶給卑麥祖一點驚愕,他早有心裡準備,就算這對父子是來取他小命,那也無妨。
雖然看他們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來殺人的……
幾番交談,他仍不免要在心中嘆氣,由奧德瓦少爺擔當家主之大任,果然還是太過勉強。
但是他所信任幾十年的這個男人並未改其論調,再三向他保證奧德瓦絕對是不二人選。
看著戮基爾茲那由心底向他喊話的模樣,他……找到了答案。
找到了他該前往的方向。
再信任他一次吧,畢竟,幾十年來,這個男人不總是用情感、用行動證明了他的決定並沒有錯嗎?自己又不比人聰明,就算戮基爾茲糊塗一回,那也無妨,至少他能自我安慰作下這等愚蠢決策的人不是他,是他所信任、崇敬的家主大人。
於是,他望入奧德瓦少爺的那對紅眸,身子一顫,這才發覺原來自己中了他的催眠之術。
不過……神奇的是,自己方才所下的決定,並未因催眠效力的消失而有所改變,他露出了極淺極淡的笑容,那是為了自己的堅強意志所露出的微笑。
看著戮基爾茲極為戒備的模樣,卑麥祖明白,若是自己在此時選擇了賽菲爾,一條命便會葬送於此。
但是……
卑麥祖向奧德瓦跪下了,不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是為了忠實於這份堅強的意志!
「二少爺,今日我卑麥祖誠心認您為我菲索奇亞家的第三代家主,請您吩咐。」
看著二少爺奧德瓦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卑麥祖感覺到自己這顆心也踏實許多,也開始相信自己的決定不會有錯。
這個孩子……也許正如家主大人所言,能夠成為優秀家主。
奧德瓦攙著卑麥祖起身,爾後嚴正地令道:「我以家主之令,命你說出在背後挑起事端的幕後黑手究竟是何人?」
在聽見『幕後黑手』四字以後,卑麥祖頓時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裝得下兩個詞語。
「幕後……黑手……」
咬舌……自盡……
無法掙扎、沒有半點猶豫,在意識朦朧之際,他的舌已夾在兩排齒中,一個使勁狠狠咬下。
身子像斷了線的人偶癱倒在地,感覺得到血腥味盈滿了自己的口腔,甚至滲出了嘴……
朦朧的,究竟是他沉重的眼、還是眼前蹲下身子的家主大人及二少爺?
沒有力氣再吐隻字片語、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在最後……
他只看見了……
家主大人與二少爺的眼眶……似乎泛著淚。
夠了,能讓主子為自己流下眼淚。
這輩子,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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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