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他的心底沒有掙扎，那絕對是騙人的。
過去跟隨著家主闖盪、冒險，甚至有過爭執與口角，最後的最後，總是證明著那個無比強大、比任何人都來得機靈的男人是正確的，對此，他並未因對方的才能而有所嫉妒，只是單純地，欽羨而崇拜著這樣一個存在。
這個看似粗線條又大剌剌的男人，比誰都要細膩、比誰都要溫柔，所以他永遠忘不了，在他眼前跪下宣誓效忠的那一日。
即便距今已幾十年過去，對他而言，卻恍如昨日……
在交付了自己絕對的信任與忠誠，多年來，已對他的決定或命令不曾有過任何質疑。
而今日……
──「我將奧德瓦叫來這裡，相信聰慧如在座各位也明白我的意思……沒錯，在我與父親、斐洛商量觀察之後，我們決定將家主這一要職交給我的二兒子，奧德瓦。」
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雙耳所聞、雙眼所見，站在上頭宣佈這一消息的，正是那個他崇敬而絕對信任的男人……
口中竟然說著……令他難以置信的消息。
再看著周遭的人們，其中幾人的臉上並無太大的波動，那一張張了然於心的神色在在告訴著他──自己，是被他所敬愛的家主大人給蒙在鼓裡的。
為什麼呢？莫非這幾十年來，自己的忠誠不被認可？所以家主大人才不願將自己作下的決定，提早告訴他，讓他作點心理準備，又甚至是……持反對意見。
這份絕對的忠誠似乎遭到了背叛，他的自尊怎可能接受？
但是，早在他跪下宣誓的那一刻起，他已決定了要放棄自己的自尊，只為菲索奇亞這個家族而活，即便自己的自尊被踩在腳底下踐踏，他並無怨言，只是……
事隔多年，他對家主大人的絕對信任於此生成了裂縫，質疑著──這次他的決定，究竟是否正確？
他看著家主大人經歷過人生要事，看著他娶了火爆賢妻、看著認真踏實的大少爺出生、看著溫柔善良的二少爺長大、看著體弱卻聰穎的三少爺學習、看著活潑至性的四小姐玩耍。
這麼看著、看著，自己也跟著家主大人變老了，也看著這群孩子們長大了。
而他心裡最適合成為下任家主的那個孩子……
絕對，不會是站在臺上的二少爺。
也許失禮，但是就他個人看來，就連年齡尚幼、童心未泯的四小姐都比二少爺要來得合適。
可是他所信任的家主大人，卻選擇了於他心中認為最不適合的那個孩子。
那個……善良溫柔到笨拙的孩子。
雖說從年輕跟隨他至今，家主大人的決定總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出其不備的胡來性格，據說與家主大人他那無緣得見的母親如出一轍。
但是……這個決定，未免也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為什麼會選擇這麼一個太過善良、太過有情有義又不夠殘酷的孩子？
身為執行部長、看著太多生命於手中逝去的他，是無法理解家主大人這樣的決定的。
就算二少爺奧德瓦也殺過不少人，那又如何？在緊急時刻所必須作出無比殘忍的決斷時，他真能勝任嗎？勝任那個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的家主之位。
家主大人已察覺到自己的神色有異，才會表示有任何疑異便到辦公室去談吧？
既是如此……
憑藉著這幾十年來的信任、忠誠與交情，為了菲索奇亞家的未來，這一趟，他非走不可！
※※※※※※※※※※※※
抵達辦公室時，僅有笑得僵硬的二家主，為他泡了杯茶以後，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時而抬起頭觀望著他的反應，在視線對上之時，又朝著自己投來不自然的微笑。
既是如此，即便他腹中藏有千言萬語，他都得隱忍下來才行……
一仰頭，順著熱茶，將這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再一次吞回腹中。
不能對二家主多言，他只會害怕得招架不住。
所以，保持沉默，他僅能盡力保持沉默，等待著家主大人的到來。
等候多時，終於見到辦公室的門扉開啟，家主大人那張漫不經心的臉龐終於出現在兩人眼裡，二家主斐洛像是見到救兵一般即刻快步向前，他緊蹙眉心、以食指奮力戳了戳家主戮基爾茲的胸口壓低聲量地斥責：「你也太慢了吧，哥！難不成你是去睡一覺才來啊？」
聞言，戮基爾茲勾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像是對待幼子般粗魯地揉著斐洛的髮絲說：「你哥我長期睡眠不足，你以為三十分鐘的覺夠我補嗎？還是說你……想歪啦？」
「誰想歪啦！好了，我管你去做什麼，總之，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去清點武器庫。」
「老大不小了還裝什麼純情。」
「吵死了！」
將斐洛惹得臉紅脖子粗以後，戮基爾茲露出了得逞的勝利表情，他是知道的，捉弄弟弟與二兒子就是眼前這名壓力頗大的家主大人不可多得的樂趣，對於已老大不小的斐洛，戮基爾茲已收斂許多，所以現在遭殃的通常是那倒楣的二少爺。
看著斐洛氣呼呼地離開了辦公室，戮基爾茲斂起了那張過於輕浮的笑容，換上了微笑向卑麥祖說道：「抱歉，久等了。」
「不，家主大人您日理萬機，這點等待不算什麼。」
戮基爾茲走至沙發入座而笑道：「呵，都認識這麼久了，別再客套了，再說，今天你過來是為了奧德瓦將成為第三任家主的事吧？嘛，我也早料到你肯定會過來，但是在你說話之前，我必須鄭重地告訴你──我，絕對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而我心中最佳家主人選也非奧德瓦莫屬，就是如此。」
卑麥祖皺起了眉、抿著唇好半晌，他沉重地吐了口氣說：「……我說再多也無法挽回您的決定嗎？哪怕是有一丁點的猶疑。」
「嗯，說再多都沒用。」
又深深地吸了口氣，順勢，站起身。
向著戮基爾茲一個畢恭畢敬的躬身：「既是如此，告辭了。」
卑麥祖邁出步伐離開了辦公室，即便他腹中藏有千言萬語，但是既然那個人已堅決地表示事情毫無轉圜餘地，那麼……
無須多言。
※※※※※※※※※※※※
這幾日，於他心裡又不免像年輕時候一樣，因為不能完全信任戮基爾茲而在內心拔河，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該再一次相信戮基爾茲的決定、相信這個男人的選擇最終是正確的，以自己逐漸老邁的身軀輔佐這個男人所信任的孩子，還是應該更強硬地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將內心真實的感受向家主大人傾訴而出，看看被說服的究竟會是哪一方，抑或是，加深彼此間的裂痕。
於是，他更用心觀察，站在一旁看著努力要讓自己更加稱職的二少爺奧德瓦，卑麥祖也不免感到心疼，他不是討厭奧德瓦，只是站在為家族著想的立場上，單純地認為奧德瓦並不適任罷了。
卑麥祖明白，這個孩子溫柔善良、嚮往著這個家族不能給他的自由，要將這副枷鎖加諸他身實在太過殘酷，但是……
倘若奧德瓦真如戮基爾茲所言，確實是家主的不二人選，對菲索奇亞家宣誓效忠的卑麥祖同樣會戴上殘忍的面具，力推奧德瓦穩坐家主之位！
偏偏……他的心裡有疑慮，越是往下想，他越是對戮基爾茲的決定抱持更大的疑慮。
其實，在他心目中最適合的家主人選是聰明狡黠的三少爺賽菲爾，如果當年大少爺畢海瑞不曾發生那樣的意外、也並未就此少問家族之事，他相信，家主之位肯定是由大少爺穩坐。
也許完美得令人感到距離的賽菲爾是危險的、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一面，但是單憑他的智慧與決斷能力，肯定能帶領菲索奇亞家向前邁進！
所以卑麥祖失落、遺憾，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近日無事，卑麥祖便於練習室中練習槍法，望自己的思緒能在這片震耳欲聾的槍聲之下得到一點平靜，瞄準靶心，他毫無遲疑地扣下扳機，子彈命中紅心，此時他掏出另一槍，雙槍同時射擊，漂亮地在紅心上烙下兩道槍印。
練習室的門扉開啟，那張如沐春風的微笑迎面而來，他收起雙槍向對方點頭致意：「三少爺，難得看到您過來。」
「呵呵，卑麥祖先生您說這話可真令我汗顏，我的身體雖不能習武，但是基本的自保功夫還是得要具備才行，槍還在我可掌握範圍之中，您這話要是讓父親聽見了，也許他會不高興呢。」
「這……失禮了。」
「開玩笑的，您別這麼緊張，唉，不過您說得不錯，近日我確實因雜務纏身而疏於練習，謝謝您，我會跑得更勤一些的。」
「不，請三少爺保重身體，不可太過操勞。」
「呵，謝謝，話說回來，卑麥祖先生……恕我失禮，看您眉頭緊鎖，是不是有什麼困擾呢？如果您不嫌棄大可說出來，說不準我能給您一點主意，不過如果是不方便過問的私事，那、那就先跟您說聲抱歉了，可以當我沒有問過。」
眼前他這個心目中的家主最佳人選……
如此聰穎的三少爺，也許能在迷途中為他指引一個方向？雖然，自己的想法對家族而言是僭越自身之職的，但是若只將這個煩惱告訴他，也許他能體諒自己是為家族著想才……
況且，賽菲爾本人若能斬釘截鐵地讓他放棄這個想法，那麼，自己也許就能放寬心專注於輔佐二少爺奧德瓦。
於是，他淡淡吸了口氣，斂起眸子、神色極為凝重地道：「三少爺，若您不嫌棄……我有些事想與您商量，方便嗎？」
「好吧，反正練槍也不急於一時，唔嗯……這樣吧，我們到花園涼亭去，那裡平時沒什麼人、視野也寬敞，就算有人接近也能輕易發現、隨時能夠中止話題。」
「好，就到花園涼亭。」
兩人到裝備室卸下了一身裝備及這裡的槍枝，路途中毫無交談，一路步行至花園涼亭處。
賽菲爾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頗有興致地觀賞近日盛開的花草，在百花鳴放之時，見了枯葉卻也不忘伸手將之拔除，反觀卑麥祖的臉色凝重、面容頗有掙扎猶豫之色。
兩人入了涼亭，賽菲爾於手中把玩著薄荷葉，輕輕一聞，賽菲爾朝卑麥祖微笑道：「請您直言吧，您明白我的個性，既不大驚小怪、也守口如瓶。」
聽了賽菲爾此言，卑麥祖心底如注入了強心針一般，他抿了抿唇，下定決心後便開口說：「三少爺都這麼說了，請恕我唐突……三少爺，您可有意願成為菲索奇亞家的第三任家主？」
聞言，賽菲爾半覆眼眸，他擱下了手中的薄荷葉停頓了好半晌，那副若有所思的沉靜模樣見得卑麥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明明對方什麼也沒做，表情沒有任何異樣，也沒放出任何殺氣，但是……卻讓人極是感到壓迫。
許久，賽菲爾笑了，他的笑容帶著一絲苦澀低語：「……有意願那又如何？父親最終選擇的是二哥，可不是我。」
這席話語，彷若為卑麥祖撬開了一線曙光……！
賽菲爾此話之意，並未要他別再痴心妄想，而是……透露著自身對那權位的渴望，只是在位者的選擇並不是他。
因為這席話，卑麥祖心底受了不小的衝擊，甚至，許多想法也因此萌生。
……能行的，若他想要推上的人選是人稱『文韜奇才』的賽菲爾，只要他們攜手合作，能成！
倒吸了一口冷氣……
現在，他要說的話已不只是『僭越』這麼簡單了……
「……三少爺，若您願意，我們合作奪取家主之位如何？我不要任何東西，要的，僅有看見您坐上家主之位而已。」
不僅僅是『僭越』，而是……
『背叛』了他那曾經絕對的忠誠。
賽菲爾饒富興味地勾起唇角、瞇起笑眼：「那……就先感謝卑麥祖先生的鼎力相助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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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遊戲都在活動中，所以昨天忘了更新，對不起 Orz（捏耳垂）
創作內容
《異能殺手》（原殺手十三）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