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附上前一章的連結
********************************************************************************
艾洛瓦快步地走在小道上，太陽狠毒的刺痛著他的皮膚，儘管現在還是早晨，蟬聲喧鬧著不知道隱藏了些甚麼的森林，告解著黑夜的罪，引渡著死去的旅人，提醒人們現在正是他們的能有所作為的回合，趁陽光尚未消失前。
他直直地穿過這片迴盪著回憶的空洞森林，一隻烏鴉忽然叫了一聲，在一片蟬的共和曲裡是如此的突兀，像狂歡節裡成千的喇叭裡突然加進了古典鋼琴聲，霎那間，森林像是被瞬間抽乾空氣似的，成了一塊凝固的沉默，只剩黑鳥的回音，讓那堅定的少年不免停下了腳步，看向那棵樹上，彷彿在監視他的那隻烏鴉。
那鳥猛地飛向前，消失在少年的視線裡。
他不以為意的在一片寂靜中繼續向前走，結果才踏出一步，那烏鴉又再次地叫了一聲，宣告些什麼似的，霸道的拍了拍翅膀。
艾洛瓦翻了個白眼，不耐煩的轉向兩點鐘方向──那隻不知道甚麼時候又出現的烏鳥，攤攤手，表示著「要怎樣隨便你，滿意沒？」的肢體語言，看著他到底打算做些甚麼。
鳥是有靈性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艾洛瓦因頑皮與好奇而把雛鳥從巢中拿下來的時候這麼對他說過。諾美其亞的觀念十分的古老與迷信，深信著鳥類給的任何「提示」。當然，因為鳥飛過懸崖而跟著失足掉下去的人也不少。但就算是那種人也知道，也許鳥真的有靈性──烏鴉另當別論。
他們的靈性僅止於聽從惡魔的命令。
跟著他，會不知覺得走入地獄。
艾洛瓦從不信這套，他總覺得那都是那些不知變通的老人家疑神疑鬼出來的，直到從前的某些事發生，他才有些感覺到，他們的確有。
但只有烏鴉真的有。
黑鳥抖抖身，隨後便往另一個方向飛去，他也快步跟上。
身後的森林這才重新喧鬧了起來。
他看著時飛時停的烏鴉，努力地想跟上腳步，前方的蟬安靜了下來，和剛才走過的那區一樣──應該說，他們所經過的森林是如此的安靜，彷彿那些能發出聲音的生物都忌諱著那鳥似的。而在某一次的等待，楠樹上那隻高高在上的黑鳥對艾洛瓦責備性的叫了一聲。
「你給我翅膀我就跟得上好嗎。」少年咬牙的說著，跟鳥說話是有點蠢沒錯，但艾洛瓦很確信，這鳥肯定知道他在說什麼。
烏鴉沉默了一陣，他的頭微微一傾，意味不明的又叫了一聲，之後又馬上往前飛去，速度好像還變得更快了些。
「媽的……」艾洛瓦低聲咒罵了一聲，便向前跑去。大概是過了幾個意識，他發覺自己已經走出森林了，腳踩的不是鬆軟還參差著碎石的小道，而是堅硬、散落著些許瀝青的人行道。他不禁暗自想到：諾美其亞的城市規劃真的很有問題。
他看向一旁的路標，淡色的螢幕上面顯示著：A區第七街。
艾洛瓦從來沒離開過自己家所在的D區，想到自己身處於這陌生的地方，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很後悔沒頭沒腦的跟著那烏鴉走，但只有那麼一瞬間。他尋找著那隻領頭鳥，便在不遠的電線杆上找到他。
對上視線後，黑鳥拍了拍翅膀，打算繼續向前飛去──
「艾洛瓦？」
雪月的出現讓他不禁抖了一下，驚異的轉頭看著照理來說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副班長，對方瞇起了她天空藍的大眼，像是無法對焦眼前的人，過了安靜的一晌，才緩緩地說道：「你……不是要暑輔嗎？」
「我是……蛤？」似乎是想到什麼忘記已久的事情，社會沒及格的艾洛瓦重新接上了斷線已久的現實，愣了許久後才有些支吾的回應：「呃……喔，對喔……可是我現在有更嚴重的事情啊！那種事待會再說！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她抬起手中的袋子，手腕處還因為袋子太重而出現了紅色的勒痕，並挑了挑眉說：「補習。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你會在這地方看到我？或早上時沒看到我？」
「喔喔、對，」他有些性急的瞄了一眼一旁催促他的烏鴉，又看向眼前的不明所以，以疑惑又責備的眼神看著自己的雪月，回應：「我得先走了──」
──碰！
槍聲的響起驅使兩人的對話強行中斷，雪月更是嚇得鬆手讓原本在手中的包包掉了下來，並看著四周，想找出可能威脅到她性命的槍手，就跟在街上的其他人一樣，這很明顯的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艾洛瓦直覺性的看向那烏鳥，盯著那烏鴉應著突如其來的槍聲掉落，伴隨著零碎的黑羽，掉下並在電線杆的基座上彈開，像用手抹上紅色顏料的淋了幾條紅粗線的血跡在上頭，然後了無生命跡象的攤在一旁的道路上。
「喔……該死、該死！」他咬咬牙，抓起烏鴉的屍體，看到他腹部清晰的彈孔和流出來的鮮血及腸子。一邊的雪月細聲、厭惡的叫他把這東西放下，提醒他這屍體真的很髒，同時又鬆了口氣，死的只是一隻鳥。
雪月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在她在艾洛瓦面前被亂槍打死之前。
***********************
「首領！」薩依一直都是個很能隱藏情緒的人，但很明顯，對自己最敬愛的首領例外。就在剛才，偉大明理冷靜無比的革命軍首領不管四周到處都是政府的人，不管自己其實是以普通男人的身分到這裡的，衝動的對一隻不知道對戰局究竟有什麼重大影響的烏鴉開槍。真的，很嚇人。
跟首領左臂上的疤一樣嚇人。
「那東西把我兒子帶到這裡，薩依，這個戰場！」艾洛爾低聲地說道，低沉的嗓音裡面盡是壓抑的怒氣，像是隨時會爆炸的壓力鍋。他面無表情、卻又充斥著殺氣的用與艾洛瓦相同的紅寶石眼眸瞪著那隻現在被他的兒子抓著的黑鳥：「那傢伙已經介入過多了，他究竟以為他在做什麼？」
錫髮的小男孩──被喚作薩依的──很清楚首領口中的「他」是誰，但就是因為很清楚，所以並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但還是緊張的念了他一頓，像老師般的不停吩咐與告誡。而對方雖然眼睛還直盯著艾洛瓦，但多年的相處經驗告訴薩依，艾洛爾是真的有在聽，不過大概還是不會改掉這壞毛病。
「首──」話只說到一半，薩依便被艾洛爾強行的壓下頭來，伴隨著一連串的槍聲，還有尖叫聲，他很快就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去找艾洛瓦！把他帶回去，我先處理那些政府軍！」首領在他耳邊低聲急促的說完這些話，丟給他一個對講機後便向後頭的其他人下達其他指令，每個人散開行動的速度快到連薩依都還沒回過神，就全部消失了。
「麻煩的小鬼頭……」男孩喃喃抱怨著，一邊往前方衝去。
「雪、怎……」艾洛瓦往後跳了幾步，便被這混亂的場面搞的一頭霧水。只有槍聲、叫聲，和引擎聲充斥著這地方，他環顧四周，企圖找出根源。忽然感覺到他衣角的莫名拉力，和從他不遠處呼嘯而過的那些數量不少的子彈。
「什──」紅眼少年就這麼被拉到一旁，還因此重心不穩的往後跌了一跤，被迫摔坐在地上，甚至不小心咬到了舌頭。他看著眼前灰金色頭髮的男孩──讓他如此狼狽的元凶──憤恨的說道：「現在到底是怎樣？」
「我們得先離開戰場，艾洛瓦。」對方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有些誇張，而聽到一個陌生小孩那麼順口的講出自己的名字，艾洛瓦不禁愣了一下，沒等她說話，男孩又直接打斷了他的思維：「我是薩依，革命軍幹部，奉首領之命把你平安送離這裡。」
「首領？」艾洛瓦疑惑的重複了薩依的話，還搞不清楚狀況的他還是沒動作，還讓薩依緊張的替他「處理」掉了一些衝著他來的子彈。花了幾秒鐘才總算下定決心並重新踏開步伐，聽到這個看起來當革命軍幹部還太小的男孩說的話，他的速度也不自覺地開始放快。
「你哥哥是最後的導火線了，艾洛……瓦。」薩依拉著他繼續前進，一邊拿著對講機試著連絡首領，一邊說著這些話：「總統的所作所為一開始的確掩飾的很好，直到監事局局長提出正確的證據──讓我們能有所行動的證據。」
艾洛瓦什麼都沒說，他很清楚剛剛薩依叫他名字時，差點說成別人的，但他並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靜靜地想把這些糾成死結的線重新疏通。
「守護人是抽籤決定的，」薩依深藍色的瞳仁轉向不遠處的槍手，把艾洛瓦推到一旁，並拿著剛才才在手中成型的刀衝向那敵人。
艾洛瓦原本打算出去幫他，但身體一向前傾便發現眼前有道透明的牆，阻止他前進。他想對那男孩大叫，問他他到底是怎麼在沒有碰任何無機物的情況下製造出那把刀的，或警告他那個身材魁武的槍手是不會被一個瘦小的小孩打敗的。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在他決定這麼做的時候，薩依已經把那槍手處理掉了。而所謂處理，便是使對方無法在對我們造成威脅，換言之，就是徹底的根除掉。
他瞄了瞄躺在血泊中的槍手，隨後又被沾上血跡的男孩拉走。
「我說了，守護人是抽籤決定的。」薩依不以為意的甩甩空著的那隻手，讓血不至於在那隻手上凝固而影響戰鬥，他看了看身後的艾洛瓦，接著說道：「嘿，假如你有金錢與能力一手遮天，而你的籤也在裡頭，你會怎麼做？」
沉默了一晌，艾洛瓦這才說出目前為止的第一句話：「我懂你意思。」
「我想你是懂。」他回應，卻有些含糊與細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說完，他的腳步開始放緩，應該是到目的地……家？艾洛瓦有些喘的停在原地，看向那個矮他一顆頭，卻實力不低的薩依，等他給一個好答案。
對方的頭微微朝他家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還是沒給任何答案。
「薩依、艾洛瓦。」一名亮金色短捲髮，或是沒梳頭髮而有些狼狽，有點黑的皮膚上還有一些傷口的女生走了過來──看起來應該和艾洛瓦差不多大？──青草的雙眸在兩人之間周旋一會，似乎在想要先和誰說話。其實說真的，她並沒有像洛雪兒那樣，擁有使人愣住的美貌，但艾洛瓦真的很難不去注意她的皮膚顏色──屬於地球，那標誌性的顏色。
「艾洛瓦。」最後好像是選定了他，那女孩抓住了艾洛瓦已經被薩依抓到麻掉的手，有些急促的對他說道：「首……你父親在家裡等你，他有重要的話必須跟你說。一定得在家裡說的話。」
艾洛瓦奇怪的看著眼前未曾謀面的女人，而她好像和老爸很熟？她剛才是差點說成首領？可是她是地球人？又是革命軍的一員？
薩依又十分熟練的打斷了他的思維，他推了推艾洛瓦的背，像是早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卻又情緒不明的說：「你想知道的都在裡面。」
艾洛瓦緩緩地推開門，看著眼前拿著從前全家福相框的男人。那男人有著普通中年人很難有的精幹身材，那雙彷彿發著紅光的眼睛已經明確的指出這位「首領」的身分──因為艾洛瓦常在鏡子裡看到這雙眼睛，應該只活在照片裡的父親身上充滿大大小小的傷口，和透著紅的繃帶，並端詳著從前的相片。
仍然是一片寂靜。
「喂。」艾洛瓦憋著怒氣，逼自己擠出這個字，想快點結束這……十足詭異的對話。艾瑞爾還真的說對了，這會使我們更尷尬，不管是他還是自己。
「也許我該說些什麼，以父親的身分。」對方這才轉過頭來，以金屬般冰冷的嗓音向自己的兒子說道：「但那沒必要，我不必跟你解釋那些，也沒時間。」艾洛爾那雙眼擁有艾洛瓦的顏色，和艾瑞爾的沉靜。而現在它變得如此高深莫測。
「是啦！沒必要！」艾洛瓦心中的那把火就這麼的燃燒了起來，而且看來十分的旺盛，火焰的雙眼瞪著眼前的男人，並加大音量的對自己的老爸吼道：「你他媽的還沒死？艾瑞爾人呢？」
「大概已經走了，」艾洛爾似乎並不把兒子的尖銳語氣當一回事，他放下手中的相框，淡淡地接下後面的話：「我回來時就不在了。」
「哈！回來？」艾洛瓦故作驚訝的笑著，儘管心裡正嘶吼著，要他別再說這些傷人的話，他好想抱著這個陌生的家人，好好的哭一場，但嘴巴卻還是停不下來的嘲諷：「這裡沒你的份！『老爸』！」
媽媽死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們在她幕前大哭的時候你在哪裡？
艾瑞爾為貼補家計而放棄夢想的時候你在哪裡？
家裡只剩我一人，因為害怕出戰的哥哥可能再也回不來而哭泣時……
你又在哪裡？
革命軍首領的表情仍然是那麼淡然，他低不可聞的深嘆了一口氣，別開了頭，平板的回應：「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你必須在明天中午之前離開這個地方。」他莫名的停頓了一下，才又不疾不徐補充：「如果你不想被打成蜂窩的話。」
「就這樣？」艾洛瓦看著說完便跨步離去的父親，就這麼和他擦肩而過，並往門口走去，心裡便是一陣酸，崩潰的大吼，聲音更是因為過於激動而變的尖銳與顫抖：「就這樣？丟了一句就閃人了？」
孩子的爸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頭望著昔日。正確來說，到了這時才總算和兒子交會到了眼神，父子倆什麼的沒說。小兒子緊緊地咬著牙，讓自己不至於像個嬰兒啜泣；父親的表情有些軟化，他苦澀的撐起嘴角。
「你真的好像你媽。」
輕聲說出的這句話並沒有被艾洛瓦遺漏，他就這麼看著老爸走出家門，而他心裡很清楚對方不會再進來了。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他很清晰的感覺到胸口的翻騰，所以又對已經離去的艾洛爾以近乎哭腔的聲音嘶吼著說那些話。
接著他狠狠地甩了門。
聲響大到外頭的三人都猛地看向門，艾洛爾又嘆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似乎已經有個明確的目的地了。雖然薩依滿臉猶豫，思考著想說的那些是否得宜，但最後還是毫不考慮的叫住了首領。
「為什麼？」
這三個字使艾洛爾回頭看了薩依，那個容易緊張責任心又強的孩子，對方的清澈的水藍眼睛質疑──儘管悲傷成分極多──的盯著他，是想要一個合理的解答？不，這永遠也不會合理，薩依自己應該業很清楚，他自己就親身經歷過。
愛永遠都不是理性。
「呵，」艾洛爾又苦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薩伊的頭安撫並緩聲交代道：「等他氣消了、哭累了，幫我傳話，好嗎？」
薩依上前緊緊的抱住了艾洛爾哭了起來，像個哭鬧的孩子即將被老師處罰沒收最心愛的玩具，手有些顫抖的緊抓著他的衣角，深怕對方會就這麼消失不見似的說：「聽我說……一定有解決辦法……一定有……相信我……」
艾洛瓦的父親抱著薩依的頭，看著曾經的家，閉起眼接續交代的事務，有意無意的無視剛才錫髮男孩所說的話。
「對不起……還有我愛你。」
*****************************************************************************
我得說，這篇真的寫超累
還有，艾洛瓦和老爸對話時的人稱，其實是代表他們現在是以什麼身分和對方說話
創作內容
黑夜狂想曲 06 鮮血與革命
系列主要人物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