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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日陽，普照在草原上。不由得我沉重的心情好了起來，布朗姆大師約我出城，說是要找我野餐。這種天氣出來走走是挺好的，可愛的綠草一望無際，白色的花叢零星遍布。遙遙可以望見寬敞如江河的溝渠，和辛勤耕種的小人們。
腳步沙沙地響，驚動的蝗蟲一躍而起，我好久沒抓蟲了。不過等一下吧！布朗姆大師等待我的樹已經近在眼前了。隨著距離的遠近，布朗姆大師被婆娑樹影遮掩的樣貌逐漸清晰，他身穿灰黑色的束腰外衣。裸露的手臂看起來很健康，我注意到大師的手肘包著繃帶。也許那底下就是鋼鐵。
相對來說，我穿得就保守了些。全身披上朝聖者的服裝，從頭到腳的長袍。稍早我去教堂參觀一陣，由於國都的居民不會隨便去翻聖望的書。所以我為了避人眼光，只好穿成這樣。普世通行的上下經多沒有抄入〈雅威是一隻貓〉這篇勸諭，或許是大部分的教徒都覺得太奇怪了，不過我一直很想看看這篇經卷的內容，今天終於得償夙願。雖然卡斯提爾大教堂收藏的是古文，但在隔行之間抄有今文，讓我得以理解含意。
坦白說，這是一則令人不寒而慄的故事。那是一個關於列國邊境教堂的故事。當地吸引了眾多教眾，因為供養雅威的祭品都會在一夜之間一掃而空，卻不有曾人取用，包含教士在內的人都以為是雅威顯聖。後來雅威的化相親自寄託靈性在天使上，天使質疑雅威是否顯靈？遭到虔誠的眾人嚴加斥責。之後，化相趁夜穿牆而過，見到一隻貓兒享用祭品。憤怒的雅威將靈魂轉移至貓咪身上，貓咪化成恐怖的邪靈。隔天教士和眾人來參拜時，邪靈將他們屠殺淨盡，鮮血染紅了彩繪的玻璃窗。
不愧是上經的內容，上經的其他篇章也一樣殘暴，不過沒有這篇這麼奇怪而已。教會的經書上下經，上經又稱罪惡經、摩洛經、不賢經、自省經。乃摩洛藉雅威面目顯現事蹟的紀錄。下經又稱善經、雅威經、賢經、教化經，是聖望教義的來源，也是雅威形象的標準版本。
一般而言，上下經只有下經會流傳在教堂之外的地方。上經是聖望的學者研究聖望信仰內涵用的書，年代遠早於下經。也由於上經在聖望來看，容易使人誤解雅威，故不加推廣。老爸從前家中的藏書就有本上下經，我讀過一遍。上經是精采多了，下經比較流於說教。
想來，這個故事的年代從內容來說，應該是非常早期的。現在已經沒人使用祭品供養神了，只有古代的人才會這樣做。在列國出現後不久，祭品的習俗就消失了。
「布朗姆大師。」我逕自在布朗姆大師鋪的餐墊上坐下，大概是剛剛在想上下經的事情，所以沒坐好。不但腳被長袍絆到，屁股一半還落在墊子外面。我往前挪了挪，對布朗姆大師低頭。我不敢看他的臉，一見面我就做出這麼愚蠢的事，實在很怕布朗姆大師對我責備或是嘲笑。
一隻有力的手拍住我的肩膀。我抬頭，看見布朗姆大師咧嘴笑道。「你好呀！朝聖者。」
「你好……大叔。」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個大叔。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能聽見有人叫我大叔，我該高興嗎？哈哈哈哈……」布朗姆大叔一直狂笑。我再度低下頭，看著墊子上的藍白格子、牛角麵包和杯子，覺得非常慚愧。
突然大師沉默，一如陰鬱的樹影。「寬劍，我今天找你來，是有很重要的事。」大師說，他提起茶壺，替自己，也替我斟滿了杯子。
我看著大師，內心沒什麼譜。大師又從面無表情變成微笑。「別這麼悶，我給你的忘憂酒絕不至於沒有用。你看看，卡斯提爾國都的風景，列國再也找不到更宏偉的景象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一旁看去。確實，國都的風景美麗非常。高聳無比的城堡，有如尖塔一般，卻又有參差不同的層次，而非如其他高塔般單調。純白色的城堡，和相形之下渺小的城牆——也是純白色的。加以不遠的後方，一座被雪掩埋的山峰，看起來只有到城堡腰部的高度。如玉石般，三者在雲霧幾希的天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輝。
如果不是布朗姆大師，而是老爸和我一同目睹這片景色就好了。
「宏偉的景色勝過一千杯忘憂酒啊！」大師說。我把目光轉回他，他是一個長得很有個性的老人，兩根指頭捻著滿臉灰鬚，竟使他看起來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好了，我們來談正事吧！我一定要在今天找你談，如果下雨天和你談的話，你可能會打我。我這把老骨頭禁不起你的拳頭。」布朗姆頓了一下。「如果是裂鋼的拳頭更糟。」
裂鋼。
這個名字不由得激起我一陣怒意。就是他，殘忍地殺死我的第一個任務的目標，而且屍骨無存。這種事情他怎麼做得出來？
「我還沒找裂鋼算帳呢。」我喃喃道。
「算帳？」布朗姆興奮的表情使我有些恐懼。「太好了，你進入狀況了。他很過分對不對，把你的酬勞給搶了！」大師誇張地舉起他的雙手，好像狂信者在宣教一樣。
「酬勞……？」我知道殺死目標有酬勞，但，裂鋼，搶了我的酬勞？
「啊！你不知道嗎？就是酬勞啊！你有看我給你的注意事項吧！」布朗姆說。「有些人笨到不會看，但我看得出來，你不是笨到那種程度的人。」所以我是笨蛋裡比較幸運的就是了。
我茫然地看著大師。
他拉扯著鬍鬚，扭著手指，不時還痛得瞇起眼睛。「啊！我知道了，規章裡沒寫到這點吧！」他清了清喉嚨，說：「有時候兩個殺手會有同一個目標。這時候，你們呢。就要自己去協調，不協調也是可以啦！像裂鋼就沒有找你商量，有嗎？」
「顯然沒有。」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哎呀呀，真是一個壞小鬼。你不要讓他騎到頭上，他很貪心的，絕對不會好心分給你酬勞。到時候你就沒辦法過活了。」布朗姆大師喝了一口茶，瞇著眼看我。
「根據卡斯提爾的律法，我繼承了老爸的所有財產。」我說。「如果我沒錢了，我就回家，想辦法變賣家具。」說到這裡，我忍不住想起了家園，那棟處處神秘的別墅。
布朗姆大師的指節重重敲了我的頭一下，我以為他要訓斥我。「喝茶，別等涼了。」原來是勸我喝茶。我舉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感覺心安了些。
「我勸你在組織裡先待幾個月，要回家看看我不反對。」布朗姆大師說：「但這不能幫助你進入狀況，你必須早點成為一個殺手。」布朗姆大師和我對看著，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左眼上有道粉紅色的疤。
「我已經成為殺手了，我殺了……」
「不，你不是。你根本不懂得殺人，你太濫情了。我從你的眼神看得出來。現在濫情沒有關係，但你不能總是這麼濫情。」布朗姆大師說。「你需要改變自己，不然，你並不適合這一行。」
我很想對態度驟變的布朗姆大師大吼，但我壓下情緒。他說的都是事實，我無法反駁，只得氣若游絲地說：「我……並不想殺人為業。」
布朗姆下巴微抬。「很好，你很誠實地表達了內心的看法。這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在組織的歷史中，沒有一個人殺了父親之後卻沒當成殺手的。我相信你也做得到，不，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而是，你能擺脫宿命嗎？」布朗姆說。「你都已經殺死你最愛的人了。」
我心中猛然一震。
是啊！我殺了老爸，我最愛的老爸。我有辦法回頭嗎？除非老爸復生，不然我的雙手永遠沾染血腥。老爸也在我的肩膀留下永恆的烙印。我無法擺脫，只能接受。我對老爸沒有恨意，這是命運的重壓。
但，他為什麼非要讓我繼承不可呢？為什麼？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說。「就我所知，他在收養你的時候，就有心理準備了。同樣地，歷史上也沒有殺手收養了孩子，卻沒讓他繼承的——除非孩子死了。」布朗姆苦笑。「你要我說理由，我也吐不出什麼象牙來。要我講講我的體會，那就是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控制我們的命運吧！成為殺手本來就是很不尋常的事。」
我看著他，想要他多說一點。他也許是注意到我殷切的眼神，故繼續說了下去。
「要我不再神神秘秘，勉強說出個理由。我告訴你吧！我想鐵顎是不想是辜負他的父親。別忘了，你的父親也和你做過一樣的事。他心痛的程度不會少過你。」大師說。我的心隨著他的言語，慢慢地攪住。在聽到父親名號的時候，猛地抽動。又在聽說父親也很心痛時，眼角泛濕了淚水。
「我不想辜負父親。」我無力地說，用眼睛懇求布朗姆大師解答。
「我知道你不想，沒人想，我也不想。我也有過去的。不過不要辜負鐵顎的第一步，就是別把他的錢花光了。鐵顎的錢不少，組織也可以給你吃住，但有酬勞總是證明你是一個殺手，證明……」布朗姆用力地凝視我，彷彿在看透我的靈魂。「你真正繼承了父親。你，就是鐵顎的期望。」
我吐不出任何回應。我感到心臟中有一群飛蛾在振翅，鱗粉滲透我的血肉，讓我的皮膚下發癢。我不敢說話，也無能說話，深怕一開口，哽咽會堵住我的喉嚨。
「改變你自己吧！」布朗姆大師說。「你必須鎔鑄新的你，然後在火焰中重生。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你總要做到的，如果你真的想當一個殺手的話。」
我默然，但大師知道我聽進去了。
「自然，你要離開組織也不是不可以。但從來沒有先例，所以我也不能提供你有用的建議。」他說。我點頭，心裡徘徊著重生二字，重生，老爸曾說，樺斑蝶是最愛的生物。因啃食劇毒的馬利筋而有劇毒，在蛹中重生，翩翩飛舞。任何想攻擊牠者，都要嘗到劇毒蝕體的代價。
重生，重生……「我明白了，布朗姆大師。」我能做到嗎？我很懷疑，我只是被布朗姆大師的話感動了，但，我不確定我是否能改變自己。
「好了好了，喝茶。剛剛真是緊繃，都不像來野餐了。」不知不覺，我的茶杯已經空了。布朗姆大師再幫我倒了一杯，我一飲而盡，感到放鬆了許多。
「再喝吧！」大師又替我倆各弄了一杯茶。不過這次他在倒茶之前，摘了樹下天門冬的小白花，於那柔軟的翠綠荊棘之下。用看似沾滿灰的手揉碎後，擺進我的杯子中。不知道這有什麼效果？
微燙的茶落進杯中。我提起茶杯，將入口之前，聞到似是奶香，卻又不像的味道，這就是天門冬的氣息吧，我盡了它……然後，我神智逐漸恍惚，倦意擁抱著我，太陽一明，一滅，一滅，一明……
「在陽光下睡一覺，是沉澱思想最好的辦法。」我倒下之前，看到布朗姆大師深灰色的雙眼。「睡吧！寬劍，你將要重生。」
於是只剩下安詳，與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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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在想要不要接寫下一個部分，後來決定不要斷裂章節。
就這樣吧！很完整從頭到尾寫完的一個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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