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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未來 - 14 - 淺墳 No Grave Deep Enough

作者:雨燕Sylvia│2019-10-12 21:15:11│巴幣:0│人氣:41
  在夢中,我不時看見那個漆黑的身影──棲息於雲霧籠罩的黑石島上的死亡女神,祂總是不發一語、靜靜地觀看著我。或許是憎恨自己生命的人特別容易招致死神的青睞?黑魔鳥的冰冷擁抱總是我獨自一人在深夜中入睡時的唯一溫暖。

  偶爾,在一覺醒來之後,我會希望當自己睜開眼睛時,看見鏡中自己的身影是黎翠絲‧契爾的美麗面貌;肯定會有人認為我病了,但那僅僅是我內心中渴求的一丁點小期望,我寧可拿我擁有的一切去交換這樣一個渺小的願望。我愛上她光滑的皮膚、潔白的身體與曼妙的線條,以及上帝所賜與她最珍貴的禮物: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生命的權柄。

  那些沒人理解、沒人訴說、沒人可與我一較長短的高深學問都只不過是簡易無比的課題,庸俗的人們根本不理解我想要的是什麼。即使與她交織纏綿的當下,我也浮現出自己才是那個受到海伍德垂憐的女人的冀望;是啊!幸福的黎翠絲,她擁有全天下最聰明男人的愛,有時候,當看著她裸露著身體躺在我身邊入睡的模樣時,我幾乎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羨慕或者是忌妒。

  這說來很可笑,當我聽說子宮裡的胎兒能替提供自己的細胞來修復它的母親時,我便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永遠存活下去的了。更可笑的是,既然我不喜歡自己,為什麼我依然會冀求著無限的生命?我沒有辦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如果我有了永恆的生命,或許我能夠在漫長的時光之中找到一些解答:我應該怎麼做、以及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無異於一場殘忍又愚蠢的大玩笑!

  必須有某個人代替我去做這些事,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比我做得更好了!這種矛盾讓我十分苦惱;了解內情的人們說我的行為瘋了,但如果他們知道我接下來的計畫,或許會對「瘋狂」與「無可救藥」之間的細微差距改觀。他們需要重新定義所謂生命的意義,以及我的;沒有人能夠幫得了我,在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辦得到,如果真的有那個造物主存在,我絕對是在挑戰著祂的權威。

  我不知道身處於自己種族的群體之中,他們對我有怎樣的看法。我不愛他們;他們也同樣不喜愛我,我心裡清楚明白有些人不把我當成一個正常的人類看,而我也沒有想被人視為一位普通人的意思。

  漸漸地,我逐漸有了這樣的想法:那些無知的平凡人眼中的我根本就不重要,就像是我絕對不需去在意地面上蠕行的螻蟻是怎麼看待我的。他們對我的排斥及怨妒只是掩飾自己無知與無能的藉口罷了,我與他們並不在同一個高度,也不需在意他們的眼光,我是唯一、獨一無二的。

  但我依然想知道,如果我與他們都不相同,那麼我究竟是什麼?

  ──海伍德‧科特薩

  瑞爾恨不得能立刻從這場無聊至極的聚會中逃離。

  阿瑪迪斯與他還見面不到半天的助手一聊開以後,彼此間的對話就不是他能夠理解的範圍了;在半個小時之前,羅瑞爾早就吃光了他的第二份宵夜──上次吃得那麼撐已經是艾倫的政壇前輩被定罪,導致與羅瑞爾交往了半年的卡萊兒頭也不回的走人時的事──桌上放了快半打的空杯,這可能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喝酒喝到還沒有醉就想吐。

  黑塔裡頭,這個被暱稱為「小酒館」的餐廳倒是沒有魚與叢林那般熱鬧,與下班後熱愛小酌的股市投機族相比,研究者們似乎更樂於把自己反鎖在實驗室中獨處。小酒館中偌大的廳院中顯得些許空蕩,牆上標榜著「當日現點現做」的告示牌似乎也只是一派胡言,這裡頭的生意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羅瑞爾感到疑惑,黑塔內部看起來大得起碼足夠塞下數萬人,再怎麼說也該有些人會泡在這裡打發點時間才是,這些人平常到底依靠什麼維生──除了儀器、藥物和書籍資料以外。

  由於沒有其他客人的關係,櫃檯的店員早就躲到後場裡摸起魚來,留下那些沒人坐的成排橘色襯墊圓椅。羅瑞爾瞪著空洞的雙眼看著高掛在牆上的平面電視播著無聊的新聞與廣告,並佐以兩名科學怪人的雜談、悶哼聲與不時爆出的大笑,更讓他覺得自己在黑塔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些被統稱為「學者」的人實在無法贏得他更多的好感,他們只有滿口艱澀的理論和難懂的奧祕對話;充斥著桌面另一端的不是堆積如山的空盤與空杯,而是幾乎多到令人難以招架的「假設」和「也許」。這些人的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他暗自想著,並且無聊到開始數著自己眼前的杯子來打發時間,令他感到驚訝的是,這還比聽他們聊天要有趣得多了。

  他曾經為了那些自己不感興趣的課送出不只一次的「小禮物」,也就是賄賂北洋島國立學院裡的那些教授學者們──「學者」的頭銜在他眼裡並不是什麼高尚的事物。阿瑪迪斯曾經批評過羅瑞爾濫用權勢的行為,但他對此嗤之以鼻,「能夠不擇手段完成自己該做的事,才會是成功者。」他這麼回答道,這雖然在某些方面上說服了阿瑪迪斯,但在另一個層面卻讓阿瑪迪斯覺得羅瑞爾和那些專走後門、檯面下幹些見不得人事的政客們沒有實質上的差異。

  但他並不怎麼在意這些,羅瑞爾相當信奉歷史由勝利者所寫下的這項信條,這可能是他自認為與那些「愚蠢的國民」們唯一的共通點了。

  這聚會讓他感到厭煩,他回想起從前艾倫與卡珊卓夫婦曾經帶他去拜訪某些政商名流,年幼的羅瑞爾自然搞不懂那些人們口中的權術。他只能苦苦地等待著自己的父母完成他們的交際工作,此時的羅瑞爾自然是被晾在一旁──並在實質上成為他們倆在榮華道路上的另一種負擔。就如同那些與他交往過的女孩們一樣,一個個都喜歡讓他等,無論是出門約會前的準備或者流連在高貴櫥窗前不願離去、東挑西揀的時候都讓他感到很不是滋味,他討厭等待、也恨透了等待。

  將羅瑞爾的注意力拉回眼前的並不是仍大聊特聊的阿瑪迪斯與李蘇克,而是鄰桌的一個頭上戴了黑色鴨舌帽的男人,他似乎一直以眼角的餘光掃向他們。羅瑞爾發覺到此點,並皺起了眉頭回瞪,他對這種悄悄受人觀察的感覺雖然已經十分習慣了,但依然能夠激起他的不滿情緒。那兩人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到此點,並且完全的沉溺在共同的話題中,羅瑞爾很想叫住他們,卻又不想讓場面顯得過度尷尬,他知道在目前的狀況下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並不會帶來什麼好處。這時候他很想從口袋裡掏出菸來抽,但阿瑪迪斯肯定會瞪他一眼後將它扯下來扔進酒杯裡。

  「咳嗯。」羅瑞爾清了清喉頭,希望引起他們的注意,但阿瑪迪斯正眉頭深鎖著思考些什麼,噪音讓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緊繃了。與喝了一堆酒的羅瑞爾不同,他點了一小塊蛋糕,還多要了幾顆鮮紅的櫻桃;羅瑞爾很難理解阿瑪迪斯老是把喜歡吃的食物留在最後的習慣──有好東西自然是該趕緊往嘴裡塞。

  「所以,你曾經計算過各種波長對染色體端粒的影響,這對它們的性質有什麼改變嗎?我是指好的那方面。」阿瑪迪斯說著,並將一枚櫻桃核吐到盤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不,很遺憾的。」李蘇克搖了搖頭,說:「全都是負面影響,恕我冒犯,我不認為這個理論是真實的,這太激進、也太過虛幻……」

  「曾經有個人提出過這假說,已故的麥克斯米納博士,他是無所置疑的先驅;那些劇毒的放射物很可能就是開啟另一扇大門的鑰匙。」

  李蘇克臉上的表情落在不屑與無奈的交界點上,在阿瑪迪斯做出任何回應之前,他轉了一個委婉的語氣:「阿瑪迪斯!我聽說過令尊晚年從事的那些研究,但那些終究是傳言罷了。麥克斯米納承受的批評可不少,我沒有對海伍德不敬的意思,但這令人太難以相信了……」

  「在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之前,黑塔上層對你而言也只不過是個傳聞而已。」

  李蘇克摸了摸自己的鼻樑,然後無奈地望了羅瑞爾一眼。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此點呢?」他伸出滿佈刺青的手搔了搔自己的大光頭,反問道。

  羅瑞爾緊張兮兮地望著阿瑪迪斯,他微微開口想說些什麼,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當他悄悄看著那個旁聽者時,發現他作出打盹的模樣,阿瑪迪斯看了羅瑞爾一眼,哼了一口氣。

  「除了麥克斯米納之外,琳賽‧蘭道也曾經支持過這個理論,她……」

  「先等一下,阿瑪迪斯!」李蘇克打斷了他。「你怎麼老提些死人?」

  「死人?」羅瑞爾插嘴。

  「還有安‧佩姬呢!我曾為她做事過,她也對這些理論感到興趣。」阿瑪迪斯吐出一口氣,心不在焉地看了羅瑞爾一眼,「她被自己的毒癮給逼死了,琳賽‧藍道聽說是在登山時失蹤,至於麥克斯米納──我得回想一下。」

  「那場火燒車意外,我在創新科學研討會的刊物上看過替他寫下的追憶文章,哼!這讓你有什麼想法沒有?」李蘇克發出冷冷的乾笑。

  「『所有探索海伍德理論的人都得死』,你是想這麼告訴我的嗎?」

  「我想我是上了賊船了。」李蘇克像是突然回想起了什麼,他接著說:「我聽過安‧佩姬的一點風聲,她的風評似乎不太好。」

  阿瑪迪斯將最後一顆櫻桃放進嘴裡,「相信我,你可以不必說得這麼委婉,幾乎任何難聽的指控我都聽說過了。」

  「除了她曾與自己的研究助手上床的指控?」

  羅瑞爾立刻罵了髒話,如果不是他的音量如此之大,李蘇克肯定會聽見阿瑪迪斯狠咬了櫻桃籽的聲響。李蘇克楞了一下,他發覺自己講過頭了,在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是得罪他將來的「上司」與他的「好搭檔」的好時機。

  「算了,就當我在開玩笑……」他見狀,急忙解釋道:「我是在開玩笑的。」

  「這能開玩笑嗎?」羅瑞爾杏眼圓睜。

  桌面的氣氛陷入一陣尷尬,有好一陣子都沒有人繼續講話,直到羅瑞爾面前僅剩的那杯啤酒中的氣泡似乎全都快跑光了。他發出了「嘖」的一聲,然後伸手抓起那已經因為水氣過度凝結而溼漉不堪的玻璃杯,然後啜飲了已經變得略帶苦澀的金色飲料──雖然還是一樣好喝。

  羅瑞爾大口喝光了最後一杯啤酒,並且覺得自己要是不會反胃的話就再點杯更烈的東西來享用。他放下酒杯,並伸手擦嘴,緊接著望向桌面的水漬,然後以手指彈弄它們。

  阿瑪迪斯忍住因為水滴噴到他臉上而咒罵的衝動,率先繼續接續起話題。「也許在不久之後就會有答案了,總之我的時間寶貴,你來得正是時候;待會回去以後還有點事情跟你討論,你別急著倒頭就睡。」

  羅瑞爾懷疑阿瑪迪斯是不是也像那個安‧佩姬一樣偷偷的濫用某些藥物,否則怎麼可能經得起這麼長時間的工作?這傢伙只要遇上了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以後,似乎永遠都不會累一樣,可以把生命之火全都燃燒在那上頭。他心想,如果是自己的話,每經過幾個小時的痛苦折磨非得要到處鬼混一番,人生過得這麼辛苦實在是太令人難以忍受了。

  他聽著兩人的無趣對話,那些像極了機械鍵盤發出的聲響似的扁平語調,幾乎讓他開始打起瞌睡來;羅瑞爾又改變了想法,他想上樓去,回到桑可替他分配的房間去睡覺,他已經不想再喝了。數酒杯、折手指都已經膩到不行;阿瑪迪斯的空盤裡頭又多了一枚櫻桃核,而他自己的碟子裡頭那些剩下的青豆仁實在是難吃得要命,這裡無聊透了。

  電視機裡頭的新聞猛然間竄入他的雙耳,並且立刻吸住了他的目光。羅瑞爾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播報的內容──那是一項震驚了全北洋島與三大先進國高峰會的消息。

  「老天爺!這傢伙腦子根本有毛病!」羅瑞爾猛然暴跳如雷的站起身來,若無旁人似地開口大罵:「讓北洋島人投票決定是否繼續待在三大先進國高峰會中?卡麥隆自以為能這樣躲掉責任嗎?」

  被打斷了思索的阿瑪迪斯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瞇起眼睛看起電視裡頭的新聞,他邊看邊眨著眼,似乎正在思考些什麼。李蘇克望著他的臉,正在暗自懷疑著他是否只是無意識地看著螢幕,腦子依然沉浸在那些狂想似的科學理論之中時,羅瑞爾再度發出了一聲驚叫。

  「媽的!好個『我國與奈瑞的盟友關係不容質疑』,卡麥隆硬起來了!這是要跟卡尼亞斯人對著幹的意思嗎?」

  「他說什麼?」這下連李蘇克也站起身來了,他重拍了桌子,臉上則掛滿了錯愕,「我雖是奈瑞人,但北洋島這麼做絕對不值得。」

  羅瑞爾將目光掃過李蘇克的光頭、粗壯手臂的刺青,最後放在那雙黑色眼珠上,他似乎在微笑,又帶了點同情。他感到嘴巴有點乾,似乎是身體在提示他該是把香煙濾嘴放進口中的時候了,這種時候連口水都能讓人覺得苦澀。

  「他想幹嘛?」羅瑞爾欣喜地看著阿瑪迪斯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所謂的「困惑表情」。「我們要退出高峰會?」

  「才不是!兄弟,讓我教你!」他臉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微笑,並且開始高談闊論道:「這只是卡麥隆用來向卡國人施壓的手段,如果肯國發現我們真的有可能動搖結盟的基礎,他們肯定會反咬卡國一口。這是很聰明的棋局,既保住我國的優勢、又不影響國外人的觀感,避免他們認為北洋島是欺善怕惡、只管向利益低頭的國家,不得不說,卡麥隆的幕僚很有一套!而那傢伙是誰?自然就是北洋島當今國會議長,艾倫‧塔米西。」

  「這是險棋!羅瑞爾。」李蘇克伸出手摸著下巴,在羅瑞爾眼中,這似乎是他思考時的一貫動作,「北洋島人不見得會投票同意退出三大先進國高峰會,些盟友給了太多好處,如果在推動投票前就被國會否決,那麼卡麥隆將會騎虎難下──世人會發現他是個為了個人的權位濫用國際關係的領導者,這其實會嚴重打擊他國觀感!」

  「你懂什麼?」羅瑞爾反駁道:「艾倫的意見就是北洋島國會的意見,你以為卡麥隆能夠坐那個位置那麼久是因為誰?」

  「說真的,我不覺得這個國家的人有那麼聰明。」阿瑪迪斯抱怨。

  「你以為的『聰明』和他們想的有所不同,明白嗎?」羅瑞爾詭譎的笑著,這次的笑容顯露了些許惡意:「即使是社會最底層的北洋島人,都比任何一個卡尼亞斯人要聰明,他們只是需要一個聰明點的領導──卡麥隆實在是又蠢又笨,由他來治理國家真是我們的悲哀!」

  「恕我直言,但我這個『外國人』的觀念中認為,再沒用的領導都是踩踏著你們的選票走上檯面的。」李蘇克插嘴。

  羅瑞爾惡狠狠的瞪了他與頂著的大光頭一眼,像個受到侵犯的孩子一樣怒目相視,這話在他耳裡是那麼的不中聽。他猜想任何一個外國人都不會對路爾德那種人有太多的好感,尤其老是迎合國外人的卡麥隆政府總是將北洋島過往的年代批得一文不值;他自認為沒有像那些有國籍情節的人們那樣偏激與保守,但自己確實很擁護路爾德的民族主義。

  在卡麥隆上台之前,羅瑞爾曾經是十分支持自己父親的作法的,直到他終於發現艾倫似乎只是個專門站在勝利者立場的牆頭草──他原先是這麼以為的,但在逐漸發現北洋島國會議長對政府的影響力以後,對艾倫的不屑觀感就逐漸轉變成更高層次的敬佩。最終,羅瑞爾才得出了「勝利者」的結論,無論用何種手段,只有最終活下來的人有資格大放厥詞。這和阿瑪迪斯對他提過的演化似乎有共同之處,無論是什麼物種,儘管是醜陋、凶暴、令人作嘔或蠻橫無理,活過大滅絕的就會是贏家。

  但他就是無法喜歡卡麥隆,儘管艾倫再三告誡,他也覺得無所謂了。

  「學著點,這是政治技倆!」羅瑞爾嬉皮笑臉地說:「在那些莫名其妙的科學以外,還有很多東西該理解。」

  「但你一開始誤導了我。」

  「我才沒有誤導你!我只是想找藉口罵卡麥隆而已。」他發出一聲冷哼。

  一旁傳來的冷笑打打斷了他們的爭論,羅瑞爾轉移了視線,而阿瑪迪斯與背對著他的李蘇克也不約而同的將頭轉向笑聲的來源──那個始終不發一語的人。當他發現三人的沉默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以後,才顯得不好意思的收斂了點,但緊繃的嘴角說明了自己仍然在努力忍笑。

  「你笑什麼?」羅瑞爾問道。這個人讓他想起了那個老在對手發言時發出古怪笑聲干擾的杜瓦議員,雖然他很喜歡那些對卡麥隆的抨擊,但當砲火一起掃向艾倫時,羅瑞爾就很想將他那張鬆垮垮的臉皮給撕下來。

  「蠢蛋們,你們難道都沒想過退出提案的投票被通過,肯國人卻對此視而不見的可能性嗎?北洋島人果然都沒什麼大腦。」他答道,並且取下那頂鴨舌帽放在桌面上,臉孔上帶著看似和善的微笑,但那底下或許有另一層意思。

  金色短髮、高聳的鼻梁,以及深邃的五官。羅瑞爾這時看清了他的面貌,一個典型的「外國人」。他不曉得這傢伙是來自何方,但看起來很像伊索爾人──他想起來了,那個總是表現得傲慢、自大,特別愛對他國領袖冷嘲熱諷的羅尼科娃與討厭的伊索爾人,永遠不表明自己的立場、永遠在各國之間搖擺不定,在歷史上卻從來不願意示弱。

  艾倫曾經告訴過他:羅尼科娃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但羅瑞爾很清楚這只是個人的偏見所引申的不滿,就像討厭卡麥隆一樣,可以有很多種理由。強勢、卻又冷豔的羅尼科娃特別喜歡在國際會議的談判桌上與其他人針鋒相對,他猜想艾倫絕對吃過她的虧,他也很清楚,能讓艾倫這種老將感到棘手的絕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他突然因為自己開始對討厭鬼產生敬畏的心理感到想吐。

  「如果是這樣,那麼北洋島就完了。」李蘇克煞有其事的說:「那樣一來,北洋島就失去三大先進國高峰會的決策權,無異於自斷手腳;互不干涉法案一旦失效,卡尼亞斯人就可以不需任何理由來介入北洋島內政──如果肯國人不出手的話啦。」

  「嘿!你這個伊索爾人!」羅瑞爾挺直了身子,擺出十分高傲與不屑的神情質問道:「從剛才就一直在那裏偷聽,你有什麼毛病?」

  「別擔心!別擔心!」他將臉別到一旁,並且隨意揮了揮手,「我根本聽不懂你們那些鬼玩意,我只是個清潔工,或許是清潔工的領班,沒錯!領班。」

  「情報組的領班,是嗎?」阿瑪迪斯的臉色非常難看。

  「我沒在跟你說話,科特薩。」

  羅瑞爾酸溜溜地嘲諷:「我來說個笑話吧!嗨!我是個噁心的外國人,昨晚羅尼柯娃從她的寢室裡頭派我到黑塔來觀光,你們要是看不慣的話就把我一腳踢出去吧!」

  「我也是『外國人』,羅瑞爾。」李蘇克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他的黑眼珠透著憤怒的氣息。「如果你還想交朋友的話,就少用些激烈的字眼。」

  「我雖是伊索爾裔沒錯,但我其實是在卡尼亞斯長大的,這位蠻橫無理的先生。」他拉高了音量,與羅瑞爾爭辯道:「有人說在這個新時代的北洋島人早把卡尼亞斯文化的溫和有禮與勤勞樸毅給忘得一乾二淨了,我想你是個最好的例子。」

  羅瑞爾聞言,幾乎立刻氣得七竅生煙,阿瑪迪斯一把按住他,免得他再次將場面給鬧大。

  「你不屬於這裡。」他厲聲說。

  「你也同樣不屬於這裡,滿身腐敗政治氣息的小子,你不該出現在這學者的殿堂之中。」

  這話讓阿瑪迪斯瞬間豎起了汗毛,那名伊索爾佬肯定知道羅瑞爾究竟是誰,而在多疑的他耳中,這就像是某種警告似的。這反倒讓他不想制止羅瑞爾的行為,他想觀看這傢伙究竟會作何反應。

  「這座黑塔似乎不歡迎任何人才是呢!大家放輕鬆點吧。」李蘇克雖然打了圓場,但他的雙手高高地扠起了腰。

  「某些人似乎是在外頭逃了一陣子才躲進來呢,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為什麼桑可讓叛國者待在這裡,難道他帶著什麼讓北洋島高層感興趣的事物嗎?」那名伊索爾人臉上的笑容未減,看著阿瑪迪斯的藍灰色雙眼卻冷漠得像冰一般。

他不知道這個人想要什麼,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是個控制狂,但受制於人的感覺依然令人感到憤怒。阿瑪迪斯顯露出受到嚴重冒犯的神情,他臉色鐵青、眉頭緊繃地盯著那人,視線絲毫未再移開一點,下唇微微的移動著,像是以細微的語調說著些什麼。原本激動萬分的羅瑞爾見狀卻噤聲了,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已經受盡了打擊的傢伙,並且暗自祈禱阿瑪迪斯不要突然間徹底爆發開來,宣洩他累積許久的不滿與怒火。

  「你懂什麼?」他以嘶啞的語調低嚷,立刻起身離開,頭也不回的走出這個「小酒館」。他受夠了,連黑塔裡都有對他緊咬不放的人,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在北洋島是否還有可能找到一個容身之處?海伍德的光環與留下的言行爭議所帶來的壓力更甚於自己原先所想像的,這似乎正逼迫著自己漸漸往崩潰的邊緣移動著。

  「你要去哪裡?」李蘇克問道。

  「回去睡覺。」

  望著阿瑪迪斯的背影離去,現場陷入了一陣沉默,剩餘的三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離開。直到阿瑪迪斯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後,那人發出了一聲冷哼。

  「我可沒有針對他。」

  「一會再來找你算帳,你走著瞧!」羅瑞爾撂下了狠話,跟著阿瑪迪斯的腳步走了出去。

  「等會,」他露出了漠不在乎的微笑,「我或許有辦法替你打聽關於那場會議的消息,我知道你會想要的。」

  羅瑞爾站住,往回瞪了他一眼便離開了。

  伊索爾人張望了四週,整個「小酒館」空空蕩蕩的,再也沒有其他人的身影。接著他將視線拉回眼前,掃過亂七八糟的桌面,以及羅瑞爾留下的那堆空酒杯,並且攤了攤手。

  「看來總是有人得買單。」他說。

  「閉嘴!付錢。」李蘇克以低沈的嗓音吼道,並且站起身來,魁梧的身形嚇了他一跳,並將手臂往內縮。

  他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無奈的望著李蘇克的臉。

  憤怒又失落的阿瑪迪斯獨自走過那道通往電梯的長廊,雖然夜已經很深了,但忙碌的黑塔依然燈火通明,白色的牆面似乎被照得更亮了,那些四通八達的走道依然亮著燈光;偶有捧著研究資料、或者端著熱咖啡與他擦身而過的人們,但阿瑪迪斯看都不想看他們一眼,天曉得又會冒出哪個傢伙滔滔不絕的訴說著他對「叛國者」的不齒與不滿。他已經決定好了,在下一個不長眼的冒失鬼讓他徹底暴怒之前,最好隨便掰個理由避開任何交談與對話,即使是無禮的忽略都比陷入爭執的可能要好上許多。

  回到黑塔上層以後,最好也開始深居簡出──他是被逼迫的。阿瑪迪斯打算向桑可要求個專業的打雜工來替他處理某些事情,像是外出遞送文件或者跑腿替他買些吃的。總之遇到外人的機會越小越好,他們想知道什麼事就自個到上層來拜訪,否則就什麼都免談。

  當站在電梯間的門前時,他終於略微冷靜些了,但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外國人」指指點點、自以為是地說些批評的話後,阿瑪迪斯心中的憤怒又再次湧了上來。他急躁的猛按電梯按鈕,電梯仍然在同一個樓層,但即使是這極短的等待時間都令人感到不耐煩。

  小電梯的門吃力地打開了、與此同時還發出了刺耳的嘎吱聲,它看起來似乎隨時有可能解體或是故障、甚或是移動到一半時徹底停擺。

  阿瑪迪斯氣沖沖地走入電梯,並狠揍了上樓的按鈕,幾乎將它給打凹進去。他決定先回到黑塔上層好好睡上一覺,如果隔天依然怒火未消就把桑可與梅爾史東狠拽出來問個清楚:這裡頭到底有多少人對他的背景略有了解、或者還潛藏著多少對他懷抱著敵意的人?這應該不是桑可預料之下的情況,這個老人看起來似乎真的很需要他來幫忙解開海伍德遺留的祕密,若要問出什麼陰謀的話,梅爾史東或許才是那個嫌疑最大的人。

  他開始懷疑桑可根本就沒能全盤掌控自己的計畫,或許有什麼人背著他在打探些什麼、並且避開了他的耳目。黑塔又大、組成又複雜,要瞞著什麼人的眼皮偷偷幹些勾當似乎沒那麼困難,就像他猜想羅瑞爾的計畫一樣。他清楚的明白到自己在桑可自以為的保護傘下其實根本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安全,這裡有行於暗處、悄悄盯著他的人,在對方的意圖明朗之前最好再低調點。

  或者最好把黑塔中的大多數人都視為敵人。

  在漫長的等待時,他開始胡思亂想著那樣的可能性:將黑塔上層打造成一個他人更加難以窺探的環境。或許乾脆把那個「黑色秘密」給放出來,讓它四處巡邏,要是有什麼入侵者就乾脆把他們給殺死──如果那東西真的會乖乖聽話。

  他將雙眼閉上,稍作歇息,或許真的是有點累了。他覺得自己似乎過於急躁了點,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去把所有自己發現到的蛛絲馬跡全都隱藏好;轉念一想時,他卻突然意識到海伍德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把所有重要的東西全數打散,外人就完全看不懂了。他明白到珍貴的資料只能隱藏在自己的腦袋裡,那是最安全、最不受打擾、旁人完全無法得知的事物,只要他完全明白海伍德在做些什麼,他就有跟桑可談判的籌碼、跟北洋島人攤牌的籌碼。

  在一記沈悶的撞擊後,電梯劇烈地震動並且靜止了下來。阿瑪迪斯穩住身子,並略微移動自己的腳步,確定電梯的纜繩沒有斷掉、自己也沒有進入自由落體的無重力狀態。他暗自鬆了一口氣,並對在一瞬間出現「叛國者之子亦死於黑塔意外」新聞標題的想法感到些許可笑,或許在這時候已經很難有笑話能夠引起他的興趣了。

  就當阿瑪迪斯仍在思索著該怎麼辦時,電梯內那盞昏暗的小燈頃刻間忽明忽滅、似乎就要燒掉了。這實在是倒楣到難以言喻,他忍住對著空氣咒罵的衝動,並緊盯著那盞燈;斷斷續續的閃爍光亮讓他的雙眼感到不適,並且留下殘影,他緊閉雙眼數秒後重新睜開,燈卻突然間熄滅了。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那幾乎是掛在跟羅瑞爾嘴上一樣的髒字。

  黑暗之中,傳來帶有回音的碰撞聲,以及金屬板的摩擦。這下可好,阿瑪迪斯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電梯在這時候損壞可是毫無應變方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起掉下去。

  他聽見上方傳來了刺耳的古怪聲響──似乎有個東西正在撬開電梯。

  燈突然亮了起來,他感到自己的瞳孔因為突然增加的光線而緊縮、視線似乎也變得狹窄。此時卻赫然發現,電梯上方的金屬板被某種東西撬開了一個口子,在那上頭有個模糊的陰影。透過從電梯內部照入通道的光線看不清全貌,這時他只能希望這不會又是另一個黑色秘密。

  黑影將自己的形體探入了電梯,它無聲地落下,並以優美的動作重新站直了身子;阿瑪迪斯聽見它發出了一陣深呼吸的聲響,這似乎是個人。

  「誰?」

  就在此時,燈火突然再度全數熄滅了,伸手不見五指。阿瑪迪斯用盡全身的感官也無法得知那東西究竟在幹些什麼,他讓自己保持不動,或許現在做什麼都於事無補。從時間看起來,電梯應該還不到黑塔的一半高度,這個東西可能一開始就已經潛伏在那兒等待了。

  「你期待得到什麼樣的回報呢?阿瑪迪斯‧科特薩。」黑暗中傳來一陣細柔的女人嗓音,並佐以輕笑:「在黑塔裡什麼都沒有,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這裡頭有什麼?」不出所料,對方確實是針對著他來的,他猜想與那個伊索爾裔人絕對有關係,而自己似乎是掉入了對方的陷阱。

  「罪惡、死亡、悔恨,還有永世也無法被淨化的靈魂,那些不會是你要的,你要的東西不在這裡。」

  對方的回答雖然很詭異,但阿瑪迪斯並不覺得那很重要;是否想取性命的殺手都得在行動之前說些廢話?他心想,為什麼一個外國人會想要他的命?伊索爾人對北洋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而三大先進國高峰會卻也沒有得罪他們。

  他想起了羅瑞爾曾經說的話:國際上沒有永遠的盟友。但說不定這跟國籍情結一點關係都沒有,純粹是為錢賣命的伊索爾人罷了,羅瑞爾認為他們很骯髒,看來全世界的人們都差不多。

  「那妳要什麼?」他無奈地問道。

  「我要的是『荒寂詩歌』,海伍德留下來最珍貴的遺物,那是無可取代的寶藏!」那人似乎將身子靠得很近,他幾乎能聽見她的呼吸聲,並且聞到那像是還沒清洗過的新衣氣味。

  阿瑪迪斯眨了眨眼睛,並且發出了疑問的無意義音節;他想確認自己沒聽錯,但那個人卻沒有多做解釋的意思。荒寂詩歌,這首奇怪的曲子在他腦海深處迴盪不去,似乎在哪裡聽過,卻又對他的由來毫無印象。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攝取了過多、或者根本是過少的咖啡因,或許該換個更濃的牌子了,聽說從肯國進口的麥考雷喝起來口感很香醇,並且足以讓一頭公牛三天三夜不睡覺。

  但那不重要!他暗自罵道,對方看起來有殺他的意思。

  「妳認識海伍德?桑可派妳來的?」

  那人陷入了沉默,阿瑪迪斯幾乎可以確定她正在思考,這問題不知為什麼讓他難以回答。她猶豫了幾秒以後,終於吐出了句子:「你正在想我究竟糾結於問題的哪一部分?是嗎?阿瑪迪斯。」

  「前半段、或者是後半段,」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又或者全都猜中了。」

  「錯了,我既不認識海伍德,也不認識桑可,」阿瑪迪斯聽見那人轉換了一個語調,顯得盛氣凌人:「把荒寂詩歌交出來換你的一條命。」

  「那首歌我不會唱……」

  「閉嘴!」那人打斷了阿瑪迪斯的話,並且更加不耐煩了。「那個海伍德親自上鎖了的箱子,它在哪裡?」

  「我不知道妳說的東西是什麼!也不知道放在哪裡!」他覺得自己開始憤怒了。

  「在悠遊的生命之下,它們靜靜地等待著主人的歸來,想活命的話就把它們交給我!」她吼道。

  他發出了乾笑,帶有無奈、也有些許嘲弄。他發現這些傢伙根本就搞錯了許多事情,並且以為他對海伍德瞭若指掌──他根本什麼都還沒搞懂,這些白痴讓他越來越火大了。急躁、貪心的人們,全都打著海伍德秘密的如意算盤,一群人渣。

  「妳就殺了我,讓海伍德的一切回歸塵土吧。」無論自己如何解釋,他們也不會聽了。他知道如果這些人想要那些東西,不可能在這裡將他給幹掉,否則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太了解你了,阿瑪迪斯,既然這樣我們就來點別的方法。」

  「搞什麼?」

  阿瑪迪斯感到有某個冰冷而堅硬的物體碰觸了自己的頸子,緊接著胸口出現了一陣暖流,在幾秒之後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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