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熙的演藝生涯裡有許多值得紀念的時刻:出道、第一次擔綱主演、獲得金馬影帝……
可仔細回想,只有這一天令他沒齒難忘。
「卡!過了!」
一聽到那彷彿帶有魔法的吆喝,李哲熙如釋重負地鬆下一口氣,隨後又剎地繃緊全身。
「導演,剛才那場戲……」連重點台詞都漏了,還能過?
撞見導演氣得將劇本摔在地上的畫面,李哲熙嘴角的乾笑瞬間凍結。
「不拍了!今天解散!」
撂下一句話,導演頭也不回往休息室走。
工作人員面面相覷,片場內一時怨聲載道,不滿的視線紛紛朝場上橫掃。
每一道投射在身上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李哲熙垂下頭,羞愧地佇立原地。
然而,與他對戲的男演員似乎未曾察覺氣氛迥異,神色泰然下了場,兩條長腿筆直邁向休息室。
餘光見此,李哲熙難掩驚愕,連忙追了上去。
「闕之珩……闕之珩!」
名為闕之珩的青年頭也不回,直到被擋住去路,柳葉似的眉宇才微不可聞皺起。
淺褐色的眼眸別了眼手錶,眉頭頓時皺得更深。
闕之珩抬起臉,「有事?」
這還用問?!李哲熙深吸一口氣,壓下不耐煩的心思,「剛才那場戲根本不行。」
「導演覺得可以了。」
「都卡二十幾次了,導演當然將就讓我們過啊!」
業界流傳這麼一句話:次等演員,只要導演不喊卡,將過就過;二等演員,跟著戲走;一等演員,戲跟著他走。
以剛才那場來看,闕之珩連被稱為次等演員的資格都沒有,跑龍套的上來演恐怕都遠勝這個人。
這個狀況若繼續下去,導演遲早會氣到腦中風,而他們百分之百會被換角。
他和闕之珩都是小配角,違約金估計也就一丁點,為了讓一齣戲能夠順利拍攝、完美呈現,相信劇組不會吝嗇這點小錢。
但對藝人,以及他們經紀公司而言,可是名譽上的重創。
思至此,李哲熙義正詞嚴地說起教,從機會得來不易,說到年輕人不該浪費青春……無非是把爸媽過去訓他的話全搬上來說嘴。
「……過了不就沒事了。」
李哲熙剎地止了聲。
「什麼?」他倒抽一口氣,以為聽錯了,「你……你覺得那樣就可以了?」
闕之珩沉默半晌,突然邁開腳步,離去的舉動霎時點燃李哲熙的怒火。
「給我站住!」一個箭步向前,李哲熙用力扯住目中無人的青年,「你現在就想走了?」
掌心內出乎意料的骨感沒有讓李哲熙手下留情,反而施加更大的力道,鐵鉗般箝制纖細的手腕。
似乎吃到苦頭,闕之珩悶哼一聲,旋身凝睇雙眼冒火的男人。
「……我還有事。」
「有事?」李哲熙重複對方的話,沒有因此諒解,「動作放不開、被卡也無所謂、下戲就急著走人……你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嗎?」
與他交接的瞳孔毫無溫度,看不見半點憤怒或羞愧,像一座無波的湖,平靜又深沉,倒映出李哲熙火冒三丈的神情。
明明是雙透水似的眼眸,如今讓李哲熙更怒不可遏。
「你都沒有半點上進心嗎?都不會想讓別人刮目相看嗎?」
伴隨機關槍似的質問,李哲熙步步進逼,而闕之珩始終面不改色,既沒有因此後退,更毫不避諱迎向挾怒的目光。
──彷彿不是承受怒火的當事人,而是看戲的旁觀者,冷眼看一切發生。
憤怒在胸口不斷膨脹,李哲熙吐出的斥責也愈發嚴厲,鋒利的眼神直勾勾地,像是要戳破那張漂亮的臉皮。
當他發覺闕之珩根本毫無反應,整個人頓時如洩了氣的皮球般,一下子沒了聲音。
「算了!」他何必在這種人身上浪費唇舌和時間……
李哲熙鬆開手,對剛才施加的力氣感到心疼。
一抬眼,卻見闕之珩抿了抿唇,委屈掠過古井無波的面龐。
「……已經很努力了。」
近乎揉入背景的呢喃,不巧被李哲熙捕捉。
「努力?」
伴隨驟然拔高的嗓音,失控的直拳重重落在闕之珩肩邊的水泥牆,發出悶而結實的聲響。
李哲熙深吸一口氣,指節又刺又麻的疼痛讓他漸漸冷靜下來。
「虧老闆成天吹捧你,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啊……」李哲熙發出自嘲的笑聲,猛地扯闕之珩一把,「不過是漂亮卻一無是處的洋娃娃而已。」
冰晶似的瞳孔微縮,閃過一絲憤怒。
「難道我說錯了?」李哲熙挑眉,懶得掩飾浮上表情的嘲諷,「不上進、不會看臉色,也不懂得珍惜機會……這不是一無是處,難道還有什麼優點?」
「……李哲熙,不是每個人的立場都跟你一樣。」
「立場?」李哲熙嗤之以鼻,「只要處於這個圈子,所有人的立場都一樣,想上位就要全力爭取,而你……」
伸出的手宛如猛撲的蛇,狠扣住精緻的下顎,接著,他對眼前的人咧開惡質的笑容。
「像你這種靠揮霍青春來博得一時喝采的人,等著被踢下舞台吧。」
這是二十年來,李哲熙第一次這麼看不起一個人。
也是第一次感覺再惡毒的諷刺,都無法弭平心頭怒火。
下個瞬間,闕之珩重重拍開他的手,垂下頭,靜靜摩娑被捏得通紅的下顎。
「老闆說,你做什麼都很努力,要我向你看齊。」闕之珩用沒有起伏的音調陳述,忽然抬起頭凝望他,「但在我看來,你只不過是不懂人間疾苦的天之驕子。」。
李哲熙面色驟變,瞪著吐出莫名指控的薄唇,竟一時半刻無以反駁。
出身演藝世家,他確實擁有比一般人更好、更多的資源,也確實比他人更順利融入這個圈子。
但他不曾藉身世背景擺高架子,每一份工作都竭盡心力,力求以勤奮的態度來證明自己的實力──而這才是他受到矚目的原因!
「我比誰都認真工作,才不想被你這種……」
「你根本不懂。」闕之珩打斷他,一雙清澈的眼眸深深凝睇,「你不懂,有些人就算想全力以赴,也力不從心。」
李哲熙一怔,正想反駁,卻見削瘦的身影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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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晚上好,大家好久不見、梅勒我依約而歸,相信也不用解釋太多、就是那樣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