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如新的皮鞋在長廊上踏出清脆的節奏,儘管聽見後頭不絕的呼喚,依然默默加速。
注意到這點,段宣桓頓時急了。
大口大口的喘息似乎無法增加進入肺部的空氣量,缺氧讓身軀顯得沉重而頭暈目眩。
可他不敢放慢腳步。
那條結實卻孤伶的背影彷彿告訴他,如果現在停下腳步,就再也追不上了。
「柳嚴、柳嚴!不是那樣的!」
數次,段宣桓幾乎抓到微揚的衣襬,柳嚴加快的步伐卻讓他撲空,甚至踉踉蹌蹌差些摔倒。
心頭狠狠顫了下。柳嚴居然對他視若無睹……
「柳嚴!」
無論怎麼呼喚,前方的身影始終沒停下來,段宣桓的心逐漸沉了下去。
追逐一路從接機處,持續到停車場。
柳嚴一眼尋到愛車,面不改色掏出車鑰匙,也不管追得要死要活的伴侶,逕自上了車。
「柳……」
再度被忽略的段宣桓心頭一緊,他牙一咬,坐上副駕駛座。
柳嚴沒出聲攆人,讓他小小鬆了口氣。
車內的空氣悶熱得讓人窒息,柳嚴沉重的面色讓氣氛更加膠著。
段宣桓深深吸了口氣,「柳嚴,你聽我說……」
他試圖解釋,到嘴邊只有凌亂的說詞,不知從哪裡說起,也不知哪些柳嚴會聽進去。
可他更怕說再多,柳嚴都沒聽進去。
不知不覺,段宣桓止了聲。
柳嚴沒有答腔,從目睹他和戚飛的親暱行為後,就不曾開口。
車內一片靜謐,聽不見彼此的呼吸,彷彿觸手可及的距離是場幻覺,而他們之間隔了道無形的牆,無論聲音或情緒都無法傳達……
忽地,豆大的雨滴在前窗上炸開,槍林彈雨似的雨聲反而襯托車內令人窒息的死寂。
望著柳嚴收緊的下顎,冷峻的線條勾勒一張面無表情的輪廓,段宣桓的心越沉越深。
相處這麼久,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看不透柳嚴的情緒。
無論生氣或受傷,全都鎖在冰冷的眸子裡,沒打算向他透露。
「柳嚴,我和他……」
「對不起。」
始終盯著儀表板的男人,沉默許久後,吐出突如其來的歉語。
段宣桓一怔,無法理解柳嚴忽然道歉的用意。
他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不安。
「幹嘛道歉,是我該……」該和別的男人保持距離。
「對不起。」
再度出口的道歉卡住了段宣桓幾乎到嘴的認錯。
他直直望著僵硬的側臉,身軀像是被無數毛毛蟲爬滿似地狠狠打了個顫。
這是柳嚴第一次不肯正眼面對他。
段宣桓抿了抿唇,伸手想搆那張繃緊的臉,可柳嚴再度出聲。
「是我不好。」
段宣桓不解地盯著面色沉肅的男人,不知怎麼地就想阻止對方說下去。
「你在說什……」
「對不起。」
又是這三個字。
段宣桓心頭一緊,只見終於抬起的鷹眸充滿痛苦,更多是後悔與挫折。
他想緩和局面,然而玩笑與解釋全卡在喉頭,無法吐出,也無法嚥下。
柳嚴深吸一口氣,又抑制不住長長嘆息。
「三年過去了,到頭來我還是沒半點長進,又像以前一樣用自以為是的好來對待你……」
忽然提及三年前,段宣桓打了個哆嗦。
他不明白柳嚴這些話的意思,強烈的不安一擁而上。
「自以為是的好?你在說什麼……」
柳嚴沒打算解釋,只扯起足以絞碎心臟的苦笑。
「是我不好。」柳嚴痛苦地闔上眼,「自顧自說要照顧你,說要成為你的家人,卻忘了你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愛上別人的自由……」
「我說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他……我和戚飛不是!……」
沉默半晌,柳嚴艱難地搖頭。
「我看得出來,你待在他身邊更開心。」柳嚴扯了下嘴角,「……也更幸福。」
段宣桓手忙腳亂想要解釋,迎著那雙消沉的眼眸,他知道,對方什麼也沒聽進去。
這是他的問題,是他沒好好保持距離。
可他以為經過這些日子,柳嚴很清楚,他和戚飛只是朋友。
段宣桓默默紅了眼,想要發出聲音,語音哽咽得不成聲。
「柳嚴……」不是那樣的。
隔著衣料抓著強而有力的手臂,他的無助卻被輕輕挪開。
「我會還你自由。」
段宣桓心底咯噔了下。
柳嚴說他要還他自由……什麼意思?
「今晚我們就把離婚協議處理好,明天一大早提交,這樣……你就自由了。」
飄飄忽忽,傳入耳裡的話語一點也不真實。
說著房地產分配的嗓音聽起來異常冷靜,似乎對於與他離別這回事,沒有半點不捨。
氤氳浮起,吞沒了眸底明滅的不敢置信,最終將段宣桓整個人淹沒了。
他咬住下唇,明明想壓抑哭泣的衝動,打轉的淚珠還是不受控滑出眼眶。
「……我對你而言,就這麼一文不值?」
柳嚴一怔,沒料到他會吐出這麼一句話。
「說放就放,說讓就讓……」段宣桓用力咬緊下唇,絞緊的心臟讓他難以呼吸,「柳嚴,你當這是在玩扮家家酒?」
這個許給他「家」的男人,用柔情奪走了他的心,卻在最後毫不遲疑喊了退出。
一個說要「永遠照顧他」的男人,怎麼能把「離婚」說得跟「分手」一樣輕描淡寫?
難道感情只是遊戲,玩膩了就隨便扔到一旁?
對柳嚴而言,那些承諾都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嗎?!
「柳嚴,我真的搞不懂你……」段宣桓既憤怒又委屈,想要質問,衝出口的聲音盡是哽咽,「為什麼你能這麼輕易說出這些話?」
柳嚴動了動唇,陷入冗長的沉默。
「是不是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段宣桓死咬下唇,心亂如麻地全然無法思考。
衝出喉頭的質問明明荒謬,可面對三緘其口的柳嚴,他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原來如此,正因為對我沒有感情,所以能這麼輕而易舉地抽身……」
那些無微不至的照顧,那些讓人心頭溫暖的溫柔,大概只是丈夫的義務與責任……就像柳嚴曾說的。
『只要你的配偶欄一天還是我的名字,我就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
一旦兩人毫無關係,柳嚴就再也不會關切他了。
思至此,段宣桓忍不住狂捶大腿,捶得手都疼了,但怎麼也不比胸口撕心裂肺更疼。
好不甘心。
還以為柳嚴對他這麼好,是因為喜歡他,可他又和三年前一樣會錯意了。
那些關心與溫柔,只是泡影。
「可惡!……」他不甘地咬牙切齒,幾乎嚐到血腥,「為什麼我要喜歡上你這種人……」
柳嚴剎地愣住了。
怔愣好半晌,男人才意識到青年說了什麼。
「你剛才說……」
柳嚴想要確認,這才真正注意到淚流滿面的容顏。
他倒抽一口氣,伸出手,試圖抆去段宣桓泫然欲下的淚珠,卻被毫不留情拍開。
「分開就是你想要的吧?」段宣桓輕輕問。
不要解釋,也不要道歉,事情一發生就脫口離婚。
明明婚姻對目前的他們而言,是最重要的羈絆,卻還是說得雲淡風輕,彷彿說的只是天氣多好。
恰恰證明他們的羈絆不過如此。
「好。」
半晌,段宣桓點點頭,猶如下定某種決心。
迎著那雙錯愕的眼,他打開車門,踏入一片滂沱大雨中。
「那就如你所願吧。」
無助的嗓音瞬息被綿延的雨聲吞沒。
段宣桓凝視那片灰濛的天,細碎的雨水打在臉上,既冷又疼,混合淚水滲入口中,鹹得鼻頭湧上一陣酸澀。
好片晌,他邁出離去的腳步。
「我們再也別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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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最近一直在準備新東西,回來填坑的時候有點小出戲(也有點心不在焉),明明是很重要的一段,但感覺沒寫好(之後修稿的時候再好好斟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