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追了!」
雪下。
三顆眼睛的刀客,腰部以下是蜘蛛的騎將,渾身血紅酒氣的武士,鼬臉大尾的刺客,以及腳踏冰雪的女人。
有名有實,這塊土地的百來座山裡的主人,幾乎全都到齊了。
陣仗如此。
那帶著鬼面具,倚靠在柏樹下,渾身是血的素衣惡鬼低下頭,手指逗弄著懷裡的東西。
對於此番舉動,速趕至此的每隻大妖臉上都洋溢著怒火,不耐。
還有不解。
是啊,怎能理解?
這宛若巨熊細心呵護一隻幼魚的畫面。
「……你看,我撿到的,很可愛吧?」鬼面只管低著頭,看著自己懷裡嬰兒。
看起來是個女娃。
女娃小小的手掌,握著自己那屠殺成萬的手指頭。
原來指頭被這樣握著,是這種感覺嗎?
是啊,怎能理解?
如果,自己可以早點知道,說不定……
「孽畜!這可是殺了赭瞳誅天仁右衛門的人啊!而你!誅天劍的後繼!卻不為師父報仇!而在此處逗弄人的嬰兒!成何體統!」烏鴉般的大僧侶怒斥。
「宗彥前輩,師父,也殺了,很多人。」鬼面不以為意,白皙而粗糙的手撫摸懷裡嬰兒的臉頰。
那是很稚嫩的臉。
出身在雪走之中,被眾多衣物所裹住,以保住這肌膚下的溫暖。
想必,這孩子的父母之所以將她棄於這雪地冰天之下,一定也有他所無奈的道理。
一切宛若那時。
若從頭來過,我是否能……
「你今天必須給個交代!」一百顆眼睛的行者大吼。
交代?
是呢,無論如何,是該有個交代。
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諸位,聽我一句話。」鬼面站起身。
穿著白袍,戴著鬼面。
左手抱著嬰兒的他欠身,右手緩緩抽出刀。
刀落。
地上的雪被那霸道的刀氣斬成兩截!
剛猛絕倫的刀氣延伸直至一旁的老枝!
老枝粗厚的樹幹對上這一妖氣四濺的刀氣,立刻由內而外炸散。
刀氣炸散。
風雪漫落之際,一株樹炸成千萬粉蝶。
流櫻紛飛。
眾妖盡默。
怕的,可不是那區區一株老樹的炸裂。
怕的,是在那一抽一揮之間,那白袍鬼面身上所散發的妖氣,輕而易舉地超越在場所有人的總和!
怕的,是這根本,不像是,要好好說話的樣子!
此刻,在場各自架起結界的百來大妖忽然想起,那一直保持沉默的白身鬼面,即使在過往,也有個赫赫有名的鬼號。
而在赭瞳誅天仁右衛門陣亡的現在,他更繼承了另外一個名號。
當今之世,地下無雙。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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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地下無雙,這些人都不能攔住你。」
「人,攔不住我,你是故意的吧?」
現在在這處營寨,幾乎已經沒有活人。
只有震倒在地兩腿發麻,來不及逃走的幾個足輕而已。
自然會震倒在地。
鬼,在此之前,就是個戴著鬼的面具,很強的人。
而此時的鬼,則是一個帶著鬼的面具,姑且無論到底是什麼東西,但總之不是人。
絕對,不會是人。
他身上的皮膚呈現深褐色,指甲尖銳漆黑,沒有穿鞋的雙腳踩在雪裡,就像是要把整個雪地踏破。
而鬼的臉,雖然被面具蓋住看不見,但反正面具底下絕對不是一張正常的臉孔。
鬼此刻,渾身散發幾乎能把人劃破的氣息。
更重要的是,現在還有命活著的足輕,全都用眼珠子看清楚了。
鬼的身後,正站著一隻『鬼』。
『鬼』只有半個身體。
『鬼』下身透明,上身與雙手則能清楚看見,而其右手,則握著一把巨大的刀。
『鬼』體大如象,渾身雪白,雙目血紅,嘴角裂開到了耳朵;嘴巴吐出濁黑的邪氣,握在手上的巨刃則散發著幾乎可以用肉眼看見的,『災』。
鬼揮刀。
『鬼』揮刀。
霸道的刀氣斬開地上的雪,延伸直至一旁的城牆,硬也將城牆打成兩截。
雪也斷成兩截。
曇天也斷成兩截。
刀必須揮。
那是他此行的目的。
鬼的此行,是為了與一個人會面。
此人,與他的氣息一同走了出來。
「現在,你叫什麼名字?」走了出來的人說了話。
是個男人。
那男人的腰上掛了一把刀,左手拿著一個用布包裹的長條物,身穿華貴素雅的外袍,以及一件甲冑。
那男人的黑髮隨意地盤在頭上,神情淡雅,不知年歲。
無論是袍或是甲,皆為一身皓白。
鬼那身染血不祥的灰白,與甲冑男人那幾乎像是靜止的素白,形成兩種截然不同,對白色的詮釋。
已經轉成邪鬼的鬼止步,與那甲冑男人對望。
「仁右衛門。」鬼說。
「你不該是這個身份。」甲冑男人笑。
「不然該是你嗎?」鬼說。
「或許是吧?」甲冑男人聳肩。
「要試試嗎?」鬼說。
「是啊。」甲冑男人毫不避諱。
「呵。」鬼說。
「你是殺不死我的,『鬼驍誅天仁右衛門』。」甲冑男人刻意以『仁右衛門』四個字稱呼鬼。
「你的劍已經丟了嗎?」鬼面看著甲冑男人空著的右手。
「不,在這兒。」穿著皓白鎧甲的甲冑男人將腰間的劍抽出。
抽出。
風雪加劇。
甲冑男人渾身上下的毛色都退至純白,皮膚也幾乎白得不像是凡人該有的色澤。
最後,甲冑男人的尾端則長出九條長長的尾巴。
鬼的身後出現一隻巨大的透明惡鬼。
甲冑男人當然也有。
在甲冑男人身後與半透明的巨大惡鬼分庭抗禮的,則是一個天仙般的女人。
她體型就如同一般尋常女子,只是多了對純白狐耳,以及一樣顏色的九尾。
「一如既往,美極了。」鬼面看著眼前撩亂的十八條尾巴讚嘆。
無論過了多久,美極了的東西還是美極了。
但那九尾女人的面容上,卻刻下了之前不曾有的東西。
那是懊惱,無奈,還有哀傷。
是啊,怎能理解?
如果,自己可以早點知道,說不定……
「然後,這是我新的劍。」九尾的甲冑男人笑了,打開一直握在左手的包裹。
包裹裡是第二把劍。
鬼就是為此而來的。
有些東西,是誰也不能碰的。
比如說傳說出自禍神軀體,交由天皇看守,秘密由陰陽界代代相傳,表裏隔開,以混雜的傳說與杜撰掩蓋真實,絕對不能讓其再次現於陽光下的——
「天叢草雉嗎?」緊握刀,鬼說。
「是啊,我要召喚禍神。」持雙劍,九尾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