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狩獵遊戲
＂狩獵遊戲＂開始了。
那是學院揮軍前往超量次元的行動代號，是ARC Area Project偉大的第一步。先頭部隊出發的那天，學院上下全體情緒沸騰，熱烈期待戰士們帶回輝煌的勝利。而不久之後，如眾人所料地迅速傳回了捷報。
先頭部隊大獲全勝，全員無損地返回。並且不只是身為司令官的艾德向教授報告，所有參與作戰的學院學生全都逢人大剌剌地吹噓自己的戰果，比較誰所狩獵到的決鬥者較多。一時之間，學院內幾乎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話題。
面對這般景象的遊里和塞瑞娜，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一天傍晚，他們在校舍二樓走廊上望著中庭，看到又一群返營的戰士們接受歡呼，心中全然不是滋味。
從以前開始兩人在學院內就是異類──現在還加上所有紫色宿舍的成員──所以也不會有人刻意來跟他們炫耀戰績。但人人都知道遊里和塞瑞娜決鬥實力超卓，卻又被留置校內，因此不免開始傳起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
原本塞瑞娜想直接用決鬥讓他們閉嘴，然而遊里告訴她現在最好別做多餘的事更加引起別人注意，塞瑞娜只好勉強作罷。
不過，當他們從旁聽到學院戰士們進行的＂戰鬥＂過程時，又覺得更加難以接受。據說他們不只是將自己擊敗的決鬥者變成卡片，連不願接受挑戰而逃走的人，甚至是根本不是決鬥者的一般人也一個都不放過。
「原來……所謂的＂卡片化系統＂，就是要把敵方決鬥者封進卡片中嗎？」塞瑞娜將視線收回，背靠著牆，望著自己的決鬥盤低語。「搞什麼啊…真的有必要這樣子做嗎？」
遊里趴在走廊欄杆上，對塞瑞娜的話完全未置一詞。
「雖說會令對方沒辦法反抗……但連沒決鬥過的人、不是決鬥者的人都封進卡片，感覺讓人很不爽啊……而且……」塞瑞娜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再怎麼說，把人強制關進卡片裡這種事……」
遊里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喂……你也回答一下吧！」塞瑞娜說著，露出了難得的沮喪表情。「已經連＂這是教授的命令＂都不想講了嗎？」
「……妳不是說都聽煩了嗎？」遊里只懶洋洋地這樣應了一句。
「嘖……」
塞瑞娜將背靠到了身後的牆上，無奈地望向天花板。因為她已經打自己心裡所想的幾乎全說了出來，使得遊里覺得自己不必再開口了。
但其實不只是對於卡片化系統的質疑，兩人也對於自己被留置校內感到不滿。在狩獵遊戲開始後一直到今天，遊里和塞瑞娜都沒有接獲任何人下的指示，只是一直重複平常的無聊課程。雖然說原本就覺得零王所謂的＂特殊任務＂不可能那麼快就委派下來，但這樣子看著別人空等的日子卻比他們想像中還要難受。
「啊──真是的！我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啊！」賽瑞娜忍不住大叫。
「誰曉得……就只能直接去問了吧。」遊里仍然有氣無力地說。「巴雷特，我們還是不能見教授嗎？」
遊里頭也不回，直接向著周圍發問，結果立刻有人應聲回答。
「……是的，教授的命令仍然沒有變動。」巴雷特的聲音說，隨即他從附近一根柱子後方走了出來。
在這之前，遊里和塞瑞娜就試過主動去找零王，卻每次都被突然冒出來的巴雷特阻止。據他所說，零王現在正全心投入於ARC Area Project中，不希望任何人去打擾他。
而且，雖然巴雷特本來就是負責＂監護＂兩人，但最近似乎是跟得更緊了。就算沒看見他，只要遊里集中精神，就隨時都能感受到巴雷特身在附近。這當然也是由於零王的命令，但遊里完全想不通原因為何。
「遊里！塞瑞娜！」
遊里和塞瑞娜循聲望去，看見素良正帶著跟他們相反的活力十足姿態，蹦蹦跳跳地向他們跑來。丹尼斯也帶著有點無奈的笑容，緩步跟在他後面。
「素良？丹尼斯？……」遊里的表情有點驚訝。
「怎麼，你們還沒出發嗎？」塞瑞娜沒好氣地問。
「嗯！我還有事情要做！」素良笑著大聲回答。「在出發之前，我想跟大家一起開個送別會！」
「啊？」
＊ ＊ ＊
決鬥學院在校園的東西兩端，分別有一座最高的塔。在還沒搞清狀況前，遊里和塞瑞娜就和丹尼斯一起被素良帶到了西塔的頂端。接著素良又不知從哪搬出一個裝滿學院名產──抽牌麵包的紙箱，讓每個人各拿一個。
「這都是我剛才去小賣部拿來的喔！」素良笑嘻嘻地說著，接著又露出有點遺憾的表情。「可惜找不到明日香……她不知道上哪去了。」
「哪有人自己辦自己的送別會啊……」遊里接過麵包，喃喃自語著。
「來，巴雷特教官，你也拿一個！」素良突然轉身跑向角落，直接把躲在那里的巴雷特拉了出來。
「呃，在下就不──」巴雷特還想推辭，但素良已經強行把一個麵包塞進他手裡。
現在正好是黃昏時間，西下的夕陽在此處可一覽無遺，遊里猜想這大概就是素良選擇這個地點的原因。
雖然眼前的情況讓人覺得有點亂來，但由於感覺並不差，遊里就覺得既來之則安之，素良以外的其他人似乎也是同樣的想法。於是大夥慢慢在塔的邊緣坐下，一邊看著落日一邊吃著麵包。其中，素良居然一邊咬著棒棒糖一邊吃麵包，讓遊里覺得這還真是驚人的絕技。
抽牌麵包除了口味隨機多樣，刺激又好吃以外，裡面還會附贈一張決鬥卡片，對於學院的學生們來說這可是和麵包一樣重要。遊里一邊咬著麵包，一邊將附贈的卡從包裝紙內抽出。
「啊，是融合。」
雖然這是學院學生人手一張，幾乎已經沒有價值的卡。但在眾人分別之前抽到這張代表學院的卡片，讓遊里也不禁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那妳呢？塞瑞娜？」
遊里轉頭望向坐在身邊的塞瑞娜，她也正同樣看著自己抽到的卡，露出嘴巴微張的詫異表情。
「……奇怪的卡，別提了。」塞瑞娜一邊回答，一邊把手上的卡塞進口袋。
「啊？」
遊里困惑地皺起眉頭，但沒有追問。
「對了，遊里。」塞瑞娜低聲詢問。「那隻龍……你一直沒把牠放進牌組對吧？」
遊里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只是從胸前口袋中掏出了一直小心收著的那張卡──飢餓毒融合龍。塞瑞娜一看見，立刻將臉別開。
早先兩人曾經稍微研究過這張卡。雖然其強大的效果很吸引人，且寬鬆的融合素材條件讓遊里和塞瑞娜的牌組都可以投入，但塞瑞娜直接表示這條龍太恐怖噁心，她一點也不想要，並且語帶諷刺地表示它跟遊里的捕食植物牌組倒是很合。
遊里雖然也有相同的看法，但他也沒把這張卡放進牌組。雖然零王吩咐這張卡就交給他用，然而遊里卻對它有種奇怪的感覺。
每當遊里看著飢餓毒融合龍的圖案，就感到一種詭異的渴望。跟對其他卡片的感覺都不同，似乎這條龍並不只是卡片，而是讓人更想與它進一步交流的……某種存在。
由於對這種現象感到戒慎恐懼，再加上先前發生過的各種怪事，遊里到今天為止都只是把卡隨身帶著。當然這個原因他沒對其他人說，就連塞瑞娜也是一樣。
「……遊里。」
遊里和塞瑞娜同時回過頭去，看見丹尼斯拿著麵包站在他們身後。這時素良正纏著巴雷特想跟要他也過來和大家在一起，對方則是一副困擾的模樣，看來巴雷特不擅長應付這種小孩子。
「什麼事？」遊里問。
「沒什麼，只是想在分別前跟你說……」丹尼斯閉上眼睛一下子，接著睜開眼用堅定的語氣開口。「無論之後碰到什麼事，都不要忘記發自內心的笑容。」
「哈啊？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塞瑞娜瞇起了眼。
「真是的，這是哪位名人的格言嗎？」遊里聳了聳肩，露出略帶嘲諷的微笑。「而且這話應該要先說給你聽才對吧？」
「哈哈哈，說的也是。」沒想到，丹尼斯也立刻笑了起來。「那麼，我們就都彼此加油吧！」
丹尼斯說完立刻轉身走開，留下一頭霧水的兩人。
「搞什麼啊，那傢伙？」
「誰知道……」
儘管早就知道丹尼斯是個鬼頭鬼腦的傢伙，遊里卻也一直覺得沒必要深究。
「今天我很開心，謝謝你們！」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麵包，素良跳著站起身。「等我們完成任務回來，再來這裡一起吃抽牌麵包好嗎？」
「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約定啊？」塞瑞娜不解地反問。
「總覺得立個約定，做起事來會比較有幹勁嘛！」素良則是毫不猶豫地回答。
「……算了，也沒什麼不可以。」遊里無奈地嘆口氣。
素良就是這種人吧，真受不了他……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
「好！向著狩獵遊戲的下一個場地，出發！」
素良精神滿滿地對著遠方的餘暉大喊，但這聲喊叫，卻讓遊里覺得天色似乎一下子變得黑暗。
＊ ＊ ＊
送別會結束後，丹尼斯和素良立刻就離開了學院。和集體進行傳送的正規軍不同，他們兩人的決鬥盤都裝設有個人用的次元移動裝置(Dimension Mover)，要離開這個島連船都不必搭。這讓一直想出去外面闖盪的塞瑞娜羨慕得要死，差點就要強行要兩人帶她一起走了。
送走了他們，遊里和塞瑞娜又變得沒事可做，只能在走廊上閒晃。在剛才的聚會之後，塞瑞娜似乎更加地感到無聊和寂寞，表情直接沉了下來。不過這時遊里反倒突然加快腳步，直直朝前方走去。
「遊里，你要去哪？」塞瑞娜先是愣了半晌，接著快步跟上。
「去圖書館。」遊里簡短地答道。
「什麼？現在還去圖書館幹嘛啦……」
稍後，遊里和塞瑞娜一起來到了學院內的學生圖書館。這裡的藏書相當豐富，號稱只要是這世界上發生過的事，無論什麼資料都可以查到。身為優等生的遊里自然常常拜訪這裡，很快就拉出了書籍坐下來翻閱；而塞瑞娜根本無法忍受待在這種地方，但又不想獨自一人，所以只是站在一旁，不耐煩地用腳不斷輕踢著書架。
至於遊里此時到這裡來的理由，當然不是為了做學院的功課，而是要自我補足所有他認為自己學得不夠的地方，讓自己在接到任務的時刻，在任何時候碰到任何情況都能應對。看到出征了的丹尼斯和素良，讓他更加體認到了自己是學院的一份子，而且也是ARC Area Project中蓄勢待發的別動隊成員。
同時，遊里也想要減輕心中的不快感。
方才素良滿面笑容地直接提起了＂狩獵遊戲＂，遊里仍然覺得心中有很大的疙瘩，他相信塞瑞娜也是一樣。所以現在想找些課堂上講過的知識，來重新確認現在學院的做法是正確的……
遊里一邊翻著一本記載著學院歷史的書籍，一邊輕聲複誦著。
……前任校長讓．米歇爾．羅傑離校後，新上任的赤馬零王教授下令將學院內使用的決鬥盤全數換新。除了優化既有的質量立體投影，最重大的變革即是加裝能將以內藏鏡頭所捕捉到的物體收入決鬥卡片內的系統──卡片化系統。
這個系統不只是決鬥怪獸，基本上任何物體都可將之卡片化。同時收入卡片內的物體其時間會靜止，直到被解放出來以前，會永遠保持原來的狀態。
「──所以自那以來，學院就開始使用卡片化系統了，這大概是三年前的事。」遊里念道。因為講到了目前懸在心頭的事，塞瑞娜也靜下了心開始傾聽。
「即使是活人被卡片化，也可以隨時復原吧？」她用有點擔心的表情問。
「看起來是的樣子……以前教官們也是這麼說的。」
「那等到理想鄉成功建立後，超量次元那些被卡片化的人們就可以回到原來生活了吧……」
塞瑞娜講到這裡，跟遊里兩人不約而同相視苦笑。這算是兩人心中唯一覺得能鬆口氣的部分。
「那……再之前呢？」塞瑞娜隨口繼續問。「再更以前的學院，又是什麼樣子的？」
「嗯，再之前的話……」
遊里把手上的書放回書架，開始繼續尋找記錄更早事件的書。但這次他卻隔了好久都沒再出聲，塞瑞娜都忍不住望向他。正當塞瑞娜想要開口問的時候，遊里發出了像是驚訝又困惑的聲音。
「……奇怪？」他這樣說。
「怎麼了？」塞瑞娜問。
「沒有……」
「沒有什麼？」
遊里沒回答，只是重新抽出剛才已經查過的書，以更快的速度翻動著書頁。翻完手上的書，他的目光掃向書架，抽出更多的書，以近乎瘋狂的神態猛翻。
「喂，遊里！你到底──」
塞瑞娜閉上了嘴，因為遊里望著她，臉上露出了從未見過的驚愕表情。
「沒有……歷史記錄！」
花了一段時間，塞瑞娜才終於明白遊里的意思。剛才遊里找了圖書館裡幾乎所有的歷史書籍，想要了解這個世界的過往。但無論哪一本書，都只有去年、前年、大前年的記錄。至於超過這個日期，也就是三年以前的事──
──完全，一片空白。
不只是學院內部的事而已，連關於整個世界，整個融合次元，照常理而言應該要有的歷史記載，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這是怎麼一回事？」塞瑞娜雙手抱著頭，這件事顯然已超出了她能理解的範圍。「三年以前……沒有任何事發生？沒有人寫記錄？」
「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刻意不讓我們知道過去發生的事。」遊里盡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企圖推斷出最合理的解釋。「如果一開始就故意只準備這段時間的書籍，那就會變成這樣……」
但是，遊里幾乎是在同時就在心中否定了這個推測。儘管塞瑞娜不曉得，但他想起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身為學院內頂尖決鬥者的他，如今的決鬥實力當然不是憑空得來。自從來到學院，遊里也花了許多時間埋首研究書籍，即使說他已經翻完了圖書館內幾乎所有的書也不為過。但是在今天以前，他卻從沒有注意到這裡的歷史資料有什麼異常。
並不是先前沒有這種情況，而是──
「單純的──認為理所當然……」遊里喃喃自語著。
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一場漫長的睡眠中甦醒過來。遊里回想著過去自己在圖書館檢閱資料的記憶，意外地發現他早就知道三年以前歷史相關的資料是全無記錄，但卻一直都沒有去留意。就好像一直被濃霧籠罩著腦袋而使思想迷迷糊糊，到現在才豁然開朗。
更可怕的是，遊里很清楚自己和塞瑞娜是十三歲。但在十歲以前，他究竟是怎樣長大的，究竟做過一些什麼事……完全、連一點都想不起來。只是認為自己從出生就是學院的學生，唯一要做的就是一直以這樣的身分在此處生活下去。
也就是說，這件以常識而言應該是極為怪異的事，自己卻毫不保留地直接接受。他想盡辦法將這複雜而詭異的情況傳達給塞瑞娜。塞瑞娜花了好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終於理解遊里究竟想表達什麼。漸漸明白過來以後，她也露出跟遊里一樣震驚的表情。
「已經不是情報操作的問題了……更正確的說法是……」遊里嘗試著做出總結。「催眠……或者說，我們的……記憶，都被人修改過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們的記憶……」塞瑞娜瞪大眼睛，雙手放在頭上。「這種事……到底是誰做的？」
遊里皺起眉頭苦思。這裡可是赤馬零王教授統領的決鬥學院，一切組織都十分嚴謹。因此能夠做到這種事的人，應該不可能是泛泛之輩……但這時，塞瑞娜突然驚叫了起來。
「等等！這樣的話……我們的記憶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塞瑞娜？」
遊里望向塞瑞娜，只見她將雙手舉在面前，臉上露出了恐怖的神情。
「難道你要說，從小到大的所有回憶，都只是某人所編出來的故事而已嗎？」
塞瑞娜的身體顫抖著，臉上留下了冷汗。遊里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稍微用力地搖晃著她。
「塞瑞娜！冷靜一點！這還只是推測而已……」
就在兩人都還無法理清思緒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刻，巴雷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圖書館門口。
「遊里大人、塞瑞娜大人，請立刻跟我一起來！」巴雷特用急促的語氣說，兩人從未看見他這樣緊張過。「學院港口的城鎮……有來自其他次元的入侵者！」
「什麼！」
「入侵者！？」
在這一刻，一陣風從窗戶吹了進來，翻動著遊里放在桌上的書。它所翻到的每一張書頁，全都是一個字也沒印上的白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