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從巷口走出後，比起開闊的視線更快闖入五感的是一陣濃烈的臭氣。而伴隨著這股腐敗的氣味，出現的是彷彿將夜空給咬下一塊似的高聳山丘。
見到這幅景象，紫藤終於鬆了口氣。
眼前的是鉛炭鎮垃圾場——也就是目前鉛炭鎮的南方邊境。鉛炭鎮裡的所有垃圾經由收集與清掃，最終都會聚集到此處。垃圾場一路自南冠口以南向鏽土區延伸，在那起事件過後，其面積甚至已經比整個南區都還要來得大。
由於聚集了各式各樣的易燃物，在白天甚至會因為陽光的照射而產生燃燒乃至爆炸，再加上這股惡臭，就連咨意增生的鉛炭鎮建築也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光是站在距離仍相當遠的牌樓下，杜若就已經受不了地捏住了鼻子。
「紫藤……我們已經出來了吧？」拋出疑問的杜若臉上寫滿了難受。
「……嗯。」而紫藤雖然好上一些，但也仍然緊蹙著眉頭、盡可能不吸入過多的臭氣。
雖然惡臭難耐，但終於有驚無險地從東區離開，還是讓紫藤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夜空。
高高掛起的滿月在變得濃重的雲霧間散發著飽滿的光芒。於月光灑落下，就連遠處的垃圾山冒出的細煙都宛如一層面紗般散發著朦朧的美感。
而身旁的杜若雖然一臉難受地掐著鼻子，但在月光下、渾身白淨的杜若也看起來就好像是在微微散發著光暈似的。
「……？」
直到杜若投來疑惑的視線，紫藤才赫然發現自己恍了神、連忙鬆開了手。
「已經安全了……回去吧。」
紫藤用著有些著急的腳步走了出去。而杜若看著還微微溫的掌心發愣了一會後，才跟著紫藤再次走進了狹窄的巷道。
四周乍聽之下就只有流水聲與兩人的跫音迴響，但再走進裡頭一些後，就可以聽見隔著玻璃與鐵窗傳來了人們睡前的嚶嚶絮語。
「今天真的好驚險喔、又是迷路又是逃跑的，嗯——真的累了。」杜若大大地伸直雙臂，比起危機、模樣更像是剛經歷了一場冒險。
回想起這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事，紫藤也輕聲地點頭同意。同時，也稍稍鬆緩了總是緊繃著的臉頰。
——既然回想起來會令人發笑，那就代表真的是度過了非常驚險的事情了吧。
儘管沒什麼道理又沒什麼根據，但此時紫藤的腦海卻就是浮現了雲實老師說過的這麼一句話。
而之所以現在才想起，也許是因為身旁有個總是先自己一步笑出來的人的關係吧。
「嗯、有紫藤在真是太好了！」杜若坦率地轉過頭，就好像在回應紫藤想法似地嘻嘻笑了。
只是，看見杜若小腿上那就快鬆脫的布料後，這股安心卻又突然被摻入了幾分苦澀。
說到底，如果自己沒有犯下錯誤，也許杜若就不會受傷、也許就不會碰上後續一連串的危機了。
「怎麼了嗎？」
可是、眼前的杜若卻又笑得如此坦率而真摯。這彷彿讓紫藤被感染了一般，心中也不禁冒出了幾分軟弱的想法。
但明明就是為了擺脫那種想法，才選擇跟著杜若的不是嗎？
只是……
只是、紫藤還是搖搖頭，選擇跟上杜若的腳步。
兩人就這樣在巷道內漫步著、穿梭著。良久、眼前的視線再次變得開闊，兩排斑駁地點著白光的樓房往左右展開，西大街到了。
「那紫藤、明天見囉！」杜若回過頭朝著紫藤揮手。和自己腳下的燈火通明不同，在那嬌小的身後是一片闇暗的夜色，在紫看來，那反射著殘存光芒的杜若、簡直就像是快要被黑夜給吞噬掉的一縷光。
紫藤忍不住地向前。
但卻也僅僅只是跨出了一步。
「……嗯。明天見。」
沒錯，明天還見得到的。
替換了差一分就要衝出喉頭的話語，紫藤放下了仍因為搏鬥而發麻的手，只是這麼說道。
杜若再次露出猶如螢火般的笑容，揮手向紫藤道別後邁開腳步。
但就在此時，上頭突然傳來了宛如沙礫灑落般的聲響。
「咦？」
零零星星的灑落聲只持續了幾秒，就一口氣成了宛如傾盆倒下般的轟然巨響。
「……下雨了？」
如同欲將整個鉛炭鎮給沖刷而去一般，滂沱的雨勢擊打在棚架上頭，澎湃的聲響先了雨勢一步、將整個鉛炭鎮給淹沒。
雨聲不知是掩飾了、還是擊碎了紫藤心中的栓鎖，剛才被吞下肚的話語此時掙脫了束縛，不聽使喚地脫口而出。
「既然這樣——」
紫藤踏出未完的腳步，伸出原本已經放下的手捉住了杜若的手腕。
「——可以、留下來嗎？」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僅僅只是流過了耳旁一瞬，便被浩瀚的雨聲給沖刷而去。
而晚了一步才聽見自己聲音的紫藤，從臉頰到耳根轉瞬間就成了一片通紅。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做？這些接連冒出的疑問在紫藤的腦海中如泡沫般浮起、消落。
只是，紫藤最後依然沒有鬆開握住杜若那纖瘦手腕的手。
「現在回去的話、會淋濕的。」
紫藤清楚這絕對不是真正的理由。但卻也找不到、更說不出這麼做的原因。
從杜若的腕間，感受到的是和自己同頻的脈搏。
「……還是第一次被紫藤拜託呢、嘿嘿。」
背對著紫藤，杜若甜甜地笑了。
「那……」
轉過身跨出一步，杜若自然而然地用兩手握住了紫藤的雙手。
既然下雨的話，陶壺叔也能體諒的吧。
「今天就收留我吧！紫藤。」
※
雖然是自己說的，但還真的是完全沒有思考過就說出口了。
可以聽見在門板的另一頭，也同樣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
聽說杜若在家裡時都是用泡澡的方式洗澡，但在鉛炭鎮除了只有兩間大澡堂有浴缸以外，其他都只提供淋浴。也因此剛才紫藤還花了一點時間教杜若在鎮裡洗澡的方式。
溫水淋在身上，搓起的泡沫就這樣被沖下，在排水孔前像是棉花似地擠成了一團。那層溼黏的感覺被帶去以後，紫藤再次用水龍頭洗去殘餘的泡沫，隨後用毛巾擦乾身子。
原先還只有些許刺鼻氣味的狹小淋浴間頓時就被香甜的水果芬芳給填滿。這是在紅姐送給自己的沐浴乳裡紫藤最喜歡的一種，光是聞著就能夠讓腦袋變得放鬆下來。
雖然覺得連續兩天都用到有些捨不得，但今天實在流了不少汗，就稍微奢侈一些也不為過吧。
不過不知道……杜若會不會在意呢？
雖然紫藤很喜歡這個味道，但要說的話，紫藤也覺得它的味道有些太重了。要是杜若不喜歡的話豈不是太為難她了。
於是紫藤又再次有些浪費地沖了一次後，才好好地擦乾了身子。
穿好衣服、解開盤起的頭髮。紫藤一離開淋浴間，就看到杜若也剛好推開了門板。
「哦哦哦！」髮尾還滴著水珠的杜若一看見紫藤，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似地睜大了眼睛。
「好稀奇喔！是放下頭髮的紫藤耶！」
「……沒什麼好稀奇的吧……」面對杜若看見稀有動物般的反應，紫藤有些無所適從地搓起了髮尾。
如果平時不綁頭髮的話不只太悶熱、也很影響活動，所以紫藤平時只有在洗完澡到早上起床的這一段時間裡才會放下頭髮。
雖然有這麼多不方便，但紫藤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剪短就是了。
「對了……我沒有拿褲子嗎？」
看向只穿著一件寬大上衣的杜若，紫藤感到有些不解。
由於烘乾衣服還需要一些時間，所以紫藤暫時借給了杜若自己的衣服，只是自己應該也有拿褲子給杜若才對。
「有拿呀，可是真的很熱嘛～加上不管我怎麼試、紫藤的褲子都太長了，我不想弄溼的紫藤的衣服嘛。」杜若從懷裡秀出維持原樣的長褲、另一手還不檢點地拉著領口搧風。
跟以輕便為主的杜若不同，紫藤的衣服都非常保守，尤其褲子幾乎都只有長褲，套在嬌小的杜若身上，恐怕得將褲管折上三折才有辦法不拖到地板。
「不過紫藤妳看，這樣不是剛剛好嗎？」
說完，杜若便炫耀似地轉了一圈身子。
輕飄飄的衣襬剛好遮住了杜若的大腿，簡直變得像是連身裙似的。這樣恰到好處的長短反而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合身。
「好像……也是。」
看著杜若這副打扮，紫藤便像是覺得刺眼似地別開眼神，胸口莫名其妙地躁動起來。
……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從剛才不聽使喚的嘴巴到現在靜不下來的感覺，紫藤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突然被放進了一個陌生的身體裡面一樣，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行動。
忽然間、杜若向紫藤湊了過去。
「……紫藤的身上好香喔。」
杜若抽著鼻子、像隻在確認食物能不能吃的小貓一樣在紫藤的身上四處打探。鼻息的搔癢令紫藤難為情地退開了半步，卻也同時感到放心下來。
紫藤打開裝著沐浴乳的小玻璃瓶，遞到杜若的面前。
「……是因為這個的關係。」
「真的耶，好香喔！」把鼻頭湊近聞了聞之後，杜若立刻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
只是卻又馬上鼓起臉頰、一副不滿地看向了紫藤。
「只有紫藤自己用太狡猾了！我也想要變得香香的嘛！」
「對、對不起……」雖然知道對方不是真的在生氣，但紫藤還是道了歉。
「下次我也要用看看！」逮到機會的杜若一下子便趁虛而入：「說好了喔！」
……還有下次嗎？
面對那有所期盼的表情，紫藤除了點頭以外、也沒有第二個選項了吧。
隨後，兩人便一起離開了澡堂。
沐浴在雨中的鉛炭鎮彷若成了巨大的海綿，水珠自牆與牆之間的縫隙滲透、滴落，連成了一條條透明無色的細絲。細絲匯集，最終在地板上織成了一張反射著白燈的大網。
紫藤避免著大網濺濕腳跟，以餘光看向杜若小腿上的傷痕。縱使血跡在洗過澡後已經消失無蹤，但那一道傷痕仍滲著暗紅的血色。
「腳……還會痛嗎？」
聽見紫藤這麼說，杜若才想起來般地看向自己的小腿。
「紫藤不說的話我都忘記了呢。」杜若不放在心上地微微笑：「但紫藤的衣服也被我弄破了，這樣就算是扯平了吧。」
衣服跟傷口比起來，怎麼想也不能算是扯平吧。
為了不讓幾天前的紛爭重演，紫藤整理好言語，慎重地對杜若開口：「今天……都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這樣的。對不起。」
這次紫藤好不容易沒有結巴地說了出口。
說不定本來可以像第一次那樣順利的，但卻因為自己的大意搞砸了。而且說到底這兩次的任務，紫藤也都幾乎沒有派上用場。
但杜若卻不領情地癟起了嘴。
「……就說不說的話我就不知道了嘛。」
話中的不滿讓紫藤困惑了。雖然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話語而閉了回去。
又走了幾步路後，杜若才別過臉，裝出了故作不在乎的模樣。
「可是如果、紫藤真的覺得那麼過意不去的話……」
沒有把話說完，杜若就伸出了手、好像害怕戳破水面上的畫似地握住了紫藤的掌心。
「這樣……我就不跟紫藤計較了。」杜若維持著那不在乎似的口氣說道，臉頰卻微微地泛起了紅暈。
到頭來，杜若還是總先自己一步的那一方。
再次體認到自己的不善言辭，紫藤沒有再多回答什麼，僅僅是以不會弄痛對方的力道輕輕地回握掌心的冰涼。
兩人就這樣牽著手漫步在淅瀝的雨聲之中，直到房門前都不曾鬆開。
※
紫藤的房間幾乎可以說是由剛好足夠伸直雙腳的床鋪與淺而寬的桌板所構成，其餘的空間則全被生活的雜物給塞得密不透風。
乍看之下雖然讓人眼花撩亂，但如果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房裡的每樣東西都完美地適得其所，可見紫藤平時就相當細心地在維持著秩序，尤其房裡的空氣也和刺鼻的外頭不同，飄散著一股令人舒心的清香。
「紫藤的房間真棒呢。」盤腿坐在床鋪上的杜若邊抽著鼻子邊讚嘆地說。
「……沒什麼特別的吧。」背對著杜若窩在桌前縫補衣服的紫藤淡淡地回答。
杜若抽著鼻子，每樣東西上都可以嗅到跟紫藤相同的氣味。可是因為實在太過整齊，反而讓杜若感覺像走到了商店裡頭、而不像是一個有人居住的房間。
「紫藤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嗯。」
「哦～好厲害。」杜若敬佩地說，接著搔了搔腦袋。
「紫藤只有一個人還能整理的這麼好，如果只有我的話，一下就會把房間給弄得亂七八糟的。陶壺叔老是跟我抱怨呢。」
順著話想像，總覺得可以輕易想出杜若像貓一樣把房間給弄得一團糟的畫面。就這點上來說，杜若說不定跟鉛炭鎮很合得來。
「只要時常整理就好了。如果等到亂成一團再整理，就一定會懶惰了。」
紫藤倒也沒有潔癖，只是就算髒亂與粗獷是鉛炭鎮的代名詞，紫藤也不想讓自己休息的空間跟外頭是一個樣子。
「啊哈哈……就是因為做不到才佩服紫藤呀。」聽見紫藤的回答，杜若也只能無奈地搔著臉頰苦笑。
看著那隨著呼吸搖晃的長髮，杜若靜不下來地爬下床，在紫藤身後探出頭。紫藤的手靈活地在綻線的衣物與補丁間穿梭，縫合的痕跡漂亮到甚至讓人以為衣服本來就是那樣子的。
「喔～紫藤的手好巧！」
「這很簡單，只是一小塊布而已。」紫藤回答。接著俐落地咬斷手中的線後再次穿上新線。
「真的嗎？」聽見紫藤的說法，讓杜若顯得躍躍欲試。
「那、我可以試看看嗎？」
杜若的要求讓紫藤頓了一會，才輕輕點頭，讓出位置給杜若坐了進來。
「這邊要這樣縫。」
紫藤摸著已經完成一半的縫合部分說道。因為那時給杜若包紮的是衣襬的部分，所以只要用最簡單的縫法就可以了。
「對……從衣服的下面穿出來，然後跨到另一邊。不要急、小心手不要在要出針的地方。」紫藤把針線交給杜若，在一旁細心地指點。
杜若也入神地聽著紫藤的指示、小心地穿過在綻線的地方縫補著。
很快，杜若就進入了狀況。雖然還比不上紫藤，但動作卻已經稱得上是俐落了。
紫藤沒有再多做提點、只是靜靜地看著杜若縫補著的指頭。隨著呼吸搖擺的髮絲搔癢了臉頰與肩膀，但紫藤也沒有一絲想要撥開的意思。
「……好了！」
半晌，杜若有樣學樣地用牙齒咬斷剩下的線，把剛縫好的衣物舉高秀給紫藤看。
「怎麼樣？」
只見到衣服的下襬除了衣料的色差，縫合處還多了兩種不同的縫線痕跡，縫線緊密又整齊地排列的一半是出自紫藤，而另一半高低間隔都參差不齊的則明顯就是杜若所縫上的。
不過以第一次來說，杜若縫得確實已經很好了。
「嗯、這樣就可以了。」
紫藤同意地點點頭，伸出手摸了摸杜若的腦袋。
「咦……？」
「啊……！」聽見杜若的聲音，紫藤才趕緊收回了手。
「一、一不小心就……」
因為杜若總表現得像個孩子似的，所以紫藤也一不小心就把對方當成了小孩子看待。
可是杜若再怎麼說也算是自己的同輩——甚至是前輩——擅自對杜若做這種事也實在是太沒禮貌了。
「沒有、我沒關係……」
可是，杜若沒有表現出抗拒，只是淺淺地低下了頭。
「所以、可以再摸一下嗎？」
杜若索求似地、把腦袋向紫藤靠了過去。
儘管紫藤覺得這帶有幾分上對下的意思，但既然杜若不討厭、那也就沒關係了吧？
於是，紫藤再次伸出手蓋在杜若的腦袋上、順著蓬鬆的髮絲輕柔地撫摸著。杜若的頭髮既柔軟而洋溢著暖意，觸感就好像是被太陽曬過的棉花一樣舒服。
杜若縮著脖子瞇起雙眼，像隻小貓般乖巧地讓紫藤摸著頭。
……原來杜若腦袋的形狀是這個樣子啊。
因為杜若的頭髮總是又捲又蓬的，乍看之下很難讓人想像杜若頭髮之下的腦袋是長什麼樣子。實際摸過後，才覺得杜若的頭髮遠比想像中要來得多。小小的腦袋就好像被絲絨給包住的珍珠那樣被裹在了裡頭。
就這樣感受著對方的髮絲一會後、紫藤的手停在了杜若的側腦上。
指尖傳來的是和髮絲不同、略帶著骨感的柔軟。
杜若小小的耳朵恰好可以被紫藤給捏住，富有彈性的耳骨被緊緻細柔的皮膚給裹著，好摸到出奇的手感讓紫藤不知不覺就把玩了起來。
「唔、唔……」
正當紫藤玩出興致來時，杜若好像感到害羞似地漏出了聲音。
即使立刻收回手，紫藤也還是只能尷尬地別開視線。
「抱、抱歉……一不小心就……」
雖然剛才好像也說過一樣的話。
「不、不是，因為紫藤很溫柔……所以沒關係的。只是雖然沒關係……」杜若把頭壓得更低，腳尖在椅子下互相磨蹭起來。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有、有點害羞……」
杜若顯得靜不下心來地捏著自己的耳垂。也許是被紫藤又揉又捏的緣故，杜若的耳朵也成了一片通紅。
這時，紫藤忽然想起了紅姐曾經說過摸對方的耳朵所代表的含義，臉上登時唰地一陣火熱。
「我、我不是那種意思！真的……！」
紫藤連忙退開身子解釋道，但卻只把杜若給嚇得抬起頭來。
「咦？那種意思……？是什麼意思啊？」
杜若不明白地歪著腦袋看向紫藤，眼神中只有單純的疑惑。而明白自己又再次會錯意的紫藤臉又是變得更紅了。
「沒、沒有！什麼意思也沒有……！」
「咦？」好奇心被吊起的杜若看見紫藤笨拙地試圖隱瞞，是又更想要知道了。
「不要吊我胃口嘛～」杜若把臉湊近紫藤問道，眼神中滿是好奇。
糟了、這樣下去自己絕對說不過杜若……撒個謊也好，快想些什麼意思出來啊。
只是紫藤壓根就不擅長撒謊。
「那、那個是……」紫藤別開眼神，支吾其詞地回答：
「肚、肚子餓的關係……」
聽見紫藤的回答，杜若瞬間愣住了。
然後大大地笑出了聲。
「啊哈哈哈！」
雖然紫藤也知道這個回答蠢斃了，但再怎麼說、也比讓杜若知道原本的意思要好上百倍。
「沒想到紫藤也會在晚上餓肚子呀～」杜若就好像被搔了癢似地笑個不停，接著擦去眼角的淚水說：
「不過我也能懂啦～畢竟剛才那麼驚險、現在又已經這麼晚了嘛。」杜若以一副過來人似的口氣點頭稱是。
「對、都是那樣的關係……」
隨口說的謊出乎意料地起了效用，紫藤也裝傻地盡快把這個問題帶過。
「嗯～好像也差不多了。」終於笑夠了後，杜若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扭頭轉向紫藤。
「紫藤要睡了嗎？」
聞言紫藤看了時鐘一眼，才發現早就已經過了自己平常就寢的時間了。
……難怪會下意識地說出肚子餓了。
在心裡這麼狡辯後，紫藤收起針線跟衣物，躺進床鋪的裡頭。頭一次由下往上看著杜若的臉，讓紫藤感到有些新鮮。但一想起剛才被自己搞錯的含義，紫藤就無法對上杜若的眼睛。
不對、也沒有其他空間可以躺了，而且睡一張床又沒有什麼。
「……進來吧。」說完，紫藤就轉過了身子。
杜若看著紫藤像在逃避著什麼的後腦，雖然有些好奇，但卻還是只說了句：「那、就打擾囉。」便也跟著躺到了床上。
這張床如果讓紫藤睡在上頭其實算不上小，但如果多一個人，卻又顯得有點窄了。但還是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杜若的個頭比較小的緣故吧。
「我關燈了。」面對著牆壁，紫藤小聲地提醒。
「嗯。」
一聲輕響過後，房內就成了一片黑暗。
可能是真的累了吧，過了一會、杜若就看見紫藤的雙肩漸漸從緊繃變得放鬆，最後發出了平緩的呼吸聲。
其實，杜若完全沒想到紫藤會允許自己進到她的房間裡頭、更別說是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了。就算是碰上了下雨，紫藤也壓根沒必要收留自己的。
紫藤……真的好溫柔呀。
即使看起來總是很不高興，但紫藤卻是杜若見過最為溫柔的人之一。無論是對自己、鎮民甚至是貓咪，紫藤都總是在為對方著想。
披散的黑髮與香甜的氣味和周圍的漆黑融合在了一起，伴隨著淺淺的呼吸聲，讓杜若覺得自己就好像沉入了有著紫藤氣味的水中一般。
杜若曾聽雲實老師說過，在遙遠的地方有著一片叫做大海的巨大水池。這片水池深不見底，卻越往下、就越有著越讓人興奮驚訝的東西。
而在名為紫藤的這片大海裡，自己只是一昧地向下深潛。每當看見了大海新的一面而感到開心的同時，卻也開始害怕起會不會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猛地撞上那片海底。
這樣的雀躍與恐懼圍繞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但、自己卻沒有辦法停止想要下潛的慾望，只因為紫藤總是一次次縱容自己的任性
——除了那一次之外。
然而，這也讓杜若懷疑起是不是只要不去跨過那條線，這樣溫柔的紫藤就可以讓自己予取予求？
這種惡魔般自私的想法在杜若的腦海中浮現。
紫藤的溫柔讓杜若感到安心，卻也讓杜若感到害怕。
因為要是有天連這樣溫柔的紫藤都無法容納自己了，那又有誰可以接受自己呢？
活在海裡的動物是沒辦法離開大海的——雲實老師曾經這麼說過。
而自己也是這樣啊，無論是陶壺叔還是紫藤，他們都是容納著自己的大海。而杜若其實也知道他們的海底是什麼樣子，卻不知道到底能潛得多深，只是在不停地在不會撞上的邊緣試探著、游移著、並貪婪地汲取著他們的溫柔賴以維生。
相比如此無私的他們，自己都只是為了自己而行動罷了。
杜若伸出了手，卻只到了一半就停了下來。
最後，杜若僅僅只是捉住了紫藤的衣角，任憑著疲勞佔據身子，宛如沉沒般地在這片黑暗的汪洋中闔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