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下午的課程就這樣開始了，可是紫藤卻完全沒辦法專注在課堂上。
瞥向坐在一旁的杜若，只見杜若依然跟以前一樣地努力抄寫著筆記，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自己剛才到底在幹什麼啊。
冷靜下來的紫藤趴在桌上抱頭回想剛才自己的言行舉止，便越想越覺得自己只是在遷怒杜若罷了。
明明杜若從頭到尾都沒有惡意、甚至還是在為自己著想，但自己卻用那種態度大肆地遷怒到杜若身上，簡直無理取鬧到連小孩子都不如。
即使不拿那筆錢，也不該對杜若生氣才對。再者、就算真是從目標身上搜刮來的錢，也只要還回去給被勒索的老闆就好。
自己實在太激動了。
不管如何，都得跟杜若好好道歉才行。
只是，到底該怎麼做啊？
一整個下午，紫藤都抱著頭在腦中模擬該怎麼跟杜若道歉。但到頭來都是自己先發怒的，不管是怎樣感覺都只會讓杜若更不高興。
說到底，自己就連杜若那顯而易見的好意都看不出來了，又怎麼可能想得出一個好方法去跟杜若道歉啊？
或許就是因為自己是這種個性，才會在同齡間連個能夠正常對話的對象都沒有吧。
是啊，明明就是那樣。但為什麼在杜若前、自己又沒能管住嘴巴呢？
種種思緒在紫藤的腦海中縈繞不去，等到紫藤意識到的時候，就聽見了雲實老師闔上書本的聲音。
「好，今天就上到這裡。」
放下筆的杜若一瞬間跟紫藤對上了視線，而兩人又幾乎是同時地錯了開來。
紫藤逃避地縮起脖子趴在桌上、漫無目的地盯著另一旁佈滿水漬的牆壁。
「……那個、紫藤。」
杜若宛如在碰觸水面般地、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可以……一起走嗎？」
※
在西南北的三條大街裡，北大街是唯一能夠直接看到天空的大街。和在環牆道路所看到的不同，傍晚的天空被樓房屋宇給擠得細長，再被橫亙的天橋與管線刻上了爪痕。
杜若抬頭仰望宛如被一圈圈鐵絲捆著的紅熱天空，靜靜地走在紫藤的身旁。
也許是因為沒有出任務的關係吧，杜若腳下穿的是一雙輕便的涼鞋。白皙的雙腳踏在灰黑色的路面上顯得格外醒目，探出的趾頭雖覆著一層薄繭，但就紫藤看來，杜若的腳無疑是自己所看過最漂亮的。
就好像是由乳白色的木頭拼接而成的木琴一樣，圓滑又光澤飽滿的指甲整齊地排列在纖細而長短均勻的趾頭前端，微微浮突的足骨、在腳背上拱出如布幔般柔順的起伏。
如果用指尖摸過，或許會很舒服——當紫藤冒出這念頭的瞬間，便立刻別開了盯著杜若腳尖的視線。
不對不對、現在根本就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坦白說，紫藤根本還沒準備好要跟杜若道歉的方法，只是覺得不該再拒絕杜若，便下意識地答應了。
只是現在……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乾脆就直接道歉吧——紫藤也這麼想過，但卻總覺得時機不對。
只有第一次的道歉才是珍貴的，一旦錯失了、不管之後再多說什麼都只會顯得廉價。
因此，紫藤才遲遲不敢開口。
而在這種氣氛下，仍然還是杜若率先有了動作。
只見杜若突然跑了出去，和大街對面騎著三輪車、正朝著杜若揮手的大叔不知說了些什麼後，就接過了兩瓶墨綠色的玻璃瓶小跑步了回來。
「那個……紫藤。」
杜若看著手上的玻璃瓶猶豫了一會，才向紫藤遞了出去。
「這是大叔之前請我試喝的葡萄汁、真的很好喝喔。」
……葡萄汁？
「……紫藤要喝喝看嗎？」
紫藤看著杜若手中的玻璃瓶，伸出的手在空中躊躇了片刻，才小心地接了過來。
從下方可以感受到有所期待的視線。於是紫藤扭開瓶蓋、淺淺地嚐了一口。
清爽酸甜的滋味沁入喉間，令紫藤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不喜歡嗎……？」觀察著紫藤反應的杜若擔心地問。
「沒有……很好喝。」嚥下後，紫藤看著杜若搖了搖頭。
「……真的？」
「嗯。」說完，紫藤就像是要證明似地再次啜飲了一口。
這麼纖細柔順的味道跟口感，甚至讓紫藤難以想像這居然是在這個粗獷的鉛炭鎮會有的東西。
聽見回覆之後，杜若才終於敢對上紫藤的雙眼、如釋重負地笑了。
「太好了……！」
果然這個表情才適合杜若啊。看著杜若的笑容，紫藤也不自覺地感到安心了下來。
看來自己沒有被杜若討厭，真是太好了。
「那紫藤——」
「杜若我——」
「啊……」
「呃……」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了下來。反應過來的杜若搔著臉頰、難為情地笑了。
「紫藤先說吧。」
「……嗯。」
不管怎樣，自己都必須先道歉才行。
紫藤不自覺地捏起髮鬢，支吾地開口：
「杜若、我……」
明明才覺得剛才的氣氛正好，只是話到了喉頭、卻又變得難以脫口而出。
杜若沒有催促、只是移開視線、默默地等待著。
這時候，杜若的餘光瞥見了一道身影。
這讓杜若神色一驚，立刻匆忙地跑了過去。
「咦？」紫藤漏出一聲驚嘆，連忙追了上去。才發現杜若所跑向的方向，竟然是昨天被遭到打劫的攤販老闆。
「伯伯！」杜若邊揮著手邊跑向身形單薄的老闆大喊。
「啊、是小妹妹妳啊。怎麼了嗎？」老闆認出是昨天光顧過的杜若，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伯伯、現在有糖果可以買嗎？」
聽見杜若這麼問，老闆看了看手上裝滿日用品的提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真抱歉，現在不是營業時間吶。」
但老闆左右摸索了一會後，還是從口袋拿出了幾顆色彩鮮豔的糖果。
「哈哈、看來只有這點啊。不介意的話就請小妹妹妳幫我吃掉吧。」
「這怎麼可以！」
本以為杜若會開心地收下，但杜若卻意外地拒絕了老闆，接著從口袋裡拿出了明顯比糖果要來得多的鈔票。
「我會跟伯伯買的！」
見到杜若手中的鈔票，老闆先是驚訝地瞪大了雙眼。但過了一會後，便以慈祥的微笑回望了杜若。
「才這點我怎麼好意思賣。這都是賣不出去才會帶在身上的，妳們就拿去、算幫我個忙吧。」
「可是、伯伯明明就……」
再三被拒絕讓杜若就好像洩了氣的球一樣，難過地垂下了頭。
而老闆看了紫藤一眼、又把視線移向杜若和手中的鈔票一會後，才終於確定了似地勾起了一抹困擾的微笑。
「原來、昨天都被妳們看到了呀……還真是見笑了。」邊說著，老闆靦腆地搔了搔攀著白髮的側腦。
「不過，真的不需要這樣做也沒關係的。」
或許是認為杜若是拿了長輩的錢想要幫助自己吧，老闆的眼神雖然困擾，但卻就好像是在看著不懂事的孩子因為想要幫忙而打破了碗盤那樣，既不是錯怪也不是縱容，僅僅就只是一股穩重的溫和。
「因為，其實今天早上才不知道是誰、把一封信給塞進了我家的門口底下。結果一看才發現，那竟然都是我被豺哥拿走的錢！而且不只昨天的份，從以前到現在的所有錢就連一毛都沒有少！」
紫藤與杜若頓時面面相覷。
「也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幫我把錢拿了回來，如果可以當面跟他道謝就好了呀。」
老闆開懷地說著，將糖果再次交給了杜若。
「不過、既然對方不想要現身，我也只能感謝有同樣心意的小妹妹妳了。」粗糙的手輕輕地蓋起了杜若的手。
「就算是代替他，幫我收下好嗎？」
那道眼神真摯而毫無虛假。面對這樣的眼神，肯定不存在回絕的辦法吧。
看見杜若收起拳頭，老闆便慈祥地笑了。
老闆向兩人揮手別過後，杜若偷偷地覷了紫藤一眼，而紫藤也同時做出了一樣的動作。讓紫藤是又反射地躲開了眼神。
不過，這次不是在逃避了。
緩緩地深呼吸後，紫藤終於把沒說完的話給說了出口：
「……對不起。」
紫藤深深地低下了頭。耳朵跟脖子都在發熱，但紫藤還是硬擠出了自己應該說的話來。
「我不該遷怒到妳身上的。」
歷經剛才的一幕，讓紫藤又更是感到無地自容。
面對著低著頭的紫藤，杜若只是顯得有些沒輒地笑了。
「我才是呢……一點都沒有考慮到紫藤就硬是纏著紫藤不放。」擦去眼角因為笑而滲出的淚水，杜若伸出手來。
「紫藤可以原諒我嗎？」
明明怎麼說都是自己的不對，但紫藤還是握住了對方表示回應。
「好——那這樣就扯平囉！」
接著，杜若舉起手中的葡萄汁，遞到了紫藤的眼前。
「……嗯。」
即使深知是自己理虧，但紫藤還是拎起瓶子輕輕地和對方相碰，平緩了緊繃的嘴角。
流入的那股酸澀令人一時縮起雙頰，但在那之後、卻是沁人心脾的甘甜滋味。
自己說不定會喜歡上也不一定。
紫藤品嚐著這份青澀的滋味，暗暗心想。
「那、如果紫藤喜歡的話，」喝下一口後，杜若放下玻璃瓶，對著紫藤試探地問了。
「之後就用這個當報酬……怎麼樣？」
「咦……？」
這次不是因為不敢置信，而只是因為這真的太像是杜若會做的事，反而懷疑自己聽錯了罷了。
「還是、紫藤還是想要……」
「沒關係。」
不等杜若把話說完，紫藤就搖了搖頭。
「這個就可以了。」聽著瓶中液體搖晃的清脆聲響，紫藤淡淡地回答。
聞言，杜若便燦爛地笑了。
「那就這樣決定囉！」
也不壞吧。
至少比起銅臭味，自己應該更喜歡這個。
到頭來原來只是因為不喜歡、才拒絕拿錢的嗎？這樣一想，自己還真是幼稚到了極點。
杜若看著紫藤再次綻放了笑容，隨後、兩人便並肩邁開了步伐。
手中不經意相碰的玻璃瓶，也宛如沒輒似地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