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二章之一：暗中蠕動的黑影】
日出晨曦喚醒了沉睡的大地，即便是邁向凋零的冬枝，也在陽光的照耀下恢復了生機。
赤東市的市民大部分仍在酣然入夢，當然不曾睡著的也大有人在。
麻鬼景杉就是最好的例子，抱著棍子坐在屋頂守夜的他，直到晨光刺進眼裡才伸展僵硬的四肢，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疲憊地從屋頂下來。
位於山丘上的千代大社，良好的地理位置擁有絕佳視野，能夠眺望下方的住宅區，提早應對敵人的侵攻。
然而開戰後的第一個夜晚，卻出乎意料的風平浪靜，不只沒有任何敵人進攻，就連街道也沒有發生任何異狀。
回到屋內的景杉一走進客廳，橫躺沙發的曉神立刻睜眼警戒來者。
「……抱歉，吵醒妳了？」
「沒關係的，不如說都沉睡了那麼久，竟然還會有睡意，我原以為短期內都不需要睡眠了。」
曉神褪去身上的毛毯，將其整齊對折平放在矮桌。
昨晚她被交付協助戒備神社安全的工作，之後就盡責的一直在客廳外廊待命，直到凌晨下來巡邏的景杉良心過意不去，才告訴曉神可以暫且休息。
「本來想替妳準備房間的，但是這兩天才發現客房的床墊發霉，一時還來不及換……」
「這樣子就足夠了，這張椅子非常舒適。」
過去的時代固然有床，但那只是在木板鋪上乾草和獸皮，因此皮革沙發的觸感對曉神來說，足以稱作這輩子躺過最舒適的地方了。
曉神用手梳理凌亂髮絲的模樣，讓她剽悍的外表增添了幾分嫵媚，見到女性掀開毛毯起床的模樣，景杉臉頰不自覺地泛紅，睡意頓時全消。
「怎麼了？景杉。」
「啊、不、那個，沒什麼……」
景杉這才想起來，自己並不擅長和女性單獨相處，尤其面前的成年女性，除了是初代魔影的持有者外，完全就是位陌生人。
十影戰爭的說明昨天已講解完畢，至於現代知識的部份，織夜打算在日常生活中慢慢教導她。
這樣的話，該跟對方聊什麼才好呢？
即便對曉神過去征伐惡魔的事蹟很有興趣，但清晨不是個適合聽故事的好時機，於是景杉選擇了昨晚話題的延續。
「曉神妳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
「嗯，十影戰爭獲勝時想許的願望。」
「願望……」
坐在沙發的曉神垂下眼簾，被瀏海遮蔽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從窗外透進來的晨光灑在她側臉，美得像一幅人像畫。
此時背後的走廊傳來拖鞋踩在木地板的喀嘰聲，身穿雪橇犬連帽睡衣的織夜，迷迷糊糊地走了進來。
「早安啊哥哥，哇──你的黑眼圈好重。」
「妳也太早起了，現在才六點耶。」
見到織夜的出現，景杉稍微鬆了口氣，一方面慶幸可以不必跟曉神獨處，一方面卻又感到莫名惋惜。
「就算是我，也會擔心哥哥是不是一覺起來就被敵人殺死了。」
「真的那麼擔心就不要睡，和我輪流守夜吧。」
「守夜什麼的，根本是徒勞無功。」
跟在孫女後頭進來的，是這個時間起床也不奇怪的爺爺玄賀。
「什麼叫作徒勞無功，若是敵人真的打過來怎麼辦？」
「哼，對方不見得會採取白兵戰，戰術也不局限於攻陷神社，若是施法對這整座山頭下咒，那守夜還真的是白白浪費體力……哦，謝謝。」
玄賀接過報紙，拉開餐桌的椅子坐下，四隻與膝蓋等高，由符紙折成的人形式神，今天也準時抵達客廳，為主人遞送早報。
完成工作的紙式神，排成一列走回玄關角落大字躺地，相互堆疊在一起。
它們每天的任務就是從山下的信箱取出報紙，合力抬上石階交到主人手中，除此之外就是協助織夜打掃難以清潔的櫃子隙縫。
「哥哥你不用那麼緊張啦，怎麼說爺爺都佈下了結界，有人接近就會通知我們。」
織夜打開流理臺上方的櫃子，從滿滿的食物庫存裡取出一條吐司。
「曉神吃吐司嗎？我們家的早餐是走西式風格喔。」
「吐司？稀釋？」
滿頭霧水的曉神，為一探究竟吐司為何物走到織夜身旁，看著她把一片片白色四方體塞進鐵盒子裡頭。
「就是麵包的一種，麵包知道嗎？」
雖然對放入吐司後發出聲音的金屬盒子很在意，曉神還是集中精神在辨識麵包是什麼東西上頭。
她從袋子裡取出一片吐司，先是捏了幾下，再用鼻子貼近聞嗅氣味。
「原來如此，是麥餅啊。」
麥子的香氣，柔軟的觸感，是記憶中擁有的食物沒錯。
曉神印象中的麥餅沒有做得這麼輕薄，更無法像棉花那樣蓬鬆，單純只是乾癟的烤麵粉塊。
不小心用手指戳破吐司的大英雄，帶著歉意將白吐司雙手奉還給摀嘴忍笑的織夜。
戰爭開打後的第一頓早飯，除了時間有點過早以外，麻鬼家的餐桌與平時沒什麼不同。
並未換掉連帽睡衣的餐桌女主人織夜，小口小口的啃食吐司，餐桌下的毛拖鞋隨著雙腿前後晃動。
翻看報紙的玄賀身著和袴，單手提握白咖啡杯，面前的烤吐司和沙拉，都與散發濃厚東方氣息的他格格不入。
熬了一整夜的景杉，有氣無力的在烤吐司上塗抹果醬，打完哈欠後像放棄似的擱下塗到一半的餐刀，直接吃了起來。
餐桌成員沒有任何交談，按照各自的步調享用早餐，舒適安逸的氣氛，讓尚未融入麻鬼家的曉神感到十分自在。
她用三指握住輕薄焦黃的烤吐司，在邊上咬了一口，脆脆的口感和加熱過的香氣盈滿口中。
本身就已經烤過的麵團，竟然還能再烘烤一次，讓美味得到升級，曉神由衷地敬佩現代的料理。
吃不夠的景杉離開座位，又從流理台上的吐司條裡拿了兩片出來，回到位置時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啊，我今天要去學校喔。」
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麼一句話，讓玄賀降下報紙築成的圍牆，冷冷地督了孫子一眼。
「休業式什麼的，不去也沒關係吧。」
「我還有點事私人的事情想處理。」
「你是認真的？需要我提醒現在正在打仗嗎？」
玄賀挑高一邊的眉毛，景杉則語帶不滿的反擊：
「明明我才是最認真看待這場戰爭的人，為什麼反而被當成要去偷懶？」
「還是初中生好，我們昨天就休業式了。」
穿插一句織夜炫耀性質的感想後，明白景杉意圖的玄賀，才又嗤之以鼻的架起報紙。
「省點力氣吧，對方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由於被報紙隔之於外，加上心思遭看穿，越發不滿的景杉提高音量說道：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何況我已經想好了新的說詞。」
「隨你便，反正大白天的，敵人應該也不敢明目張膽的亂來。」
「我吃飽了，換個衣服就準備出門。」
「咦？哥哥，現在才七點耶。」
就算住家離市區較遠，學生這個時間出門還是太早了，織夜自己也都將近八點才會出門。
「對方可是資優生，總是全班第一個到校，再說不趁四下無人逮住他，恐怕之後就沒機會了。」
「嗯嗯，哥哥你就放心出門，我跟曉神會乖乖看家的，記得多帶些甜食回來喔～！」
「我是要去學校耶，休業式結束就會直接回來，妳帶曉神認識一下家裡環境────對了，絕不能帶她上街喔，尤其不能靠近大馬路！」
為避免文化差異產生的各種問題，景杉希望能暫時將曉神的活動範圍侷限在這座山頭。
因為被當成不明事理的人告誡，織夜鼓起腮幫子抗議道：
「這我當然明白，要去也是去人煙稀少的地方，衛生所那種危險的地方就更不用說了！」
作為當事人的曉神跟不上對話，一臉懵懂的發問：
「……那個，學校是什麼？」
湛藍的天空晴朗無雲，讓人憶起被遺忘的秋天。
行人道路樹的麻雀，在樹梢吱吱喳喳的追逐嬉戲，枝頭上還混雜了幾隻最近見怪不怪的烏鴉。
景杉走在山丘往市區的坡道，前往步行三十分鐘的市中心。
因為時間尚早，冷清的街道沒看見幾個學生。
婆婆媽媽們站在門口，有說有笑的與鄰居聊天。
騎腳踏車的巡邏員警，帶著和藹的笑容駛過街道。
一片安詳的住宅區與平時無異，絲毫不像有戰爭在此開打的模樣。
影的外貌大多與凡人無異，就算混雜在人群裡也沒什麼奇怪的，但是再怎麼樣都不太可能貿然發動襲擊。
景杉認為乘著夜色解決對手，才是最明智的戰術。
若是白天發起進攻，除了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還有可能讓自己的行蹤及身份曝光。
景杉以散步的速度穿過一早便敞開的校門，進到校舍爬上二樓，前往自己所屬的二年一班教室。
大清早的校園寂靜無比，只有籌備休業式老師待在教職員室，此外每間教室都空蕩蕩的。
拉開教室的前門，果真沒看見半個同學。
「就算是資優生，也不會這麼早到啊。」
如意算盤落空的緣故，景杉不得不尋找其他的事情消磨時間。
就在他準備離開教室的時候，注意到某個位置上放了一個書包。
門口數來第一排第二個，景杉絕對不會記錯的座位。
那是除了窗外，景杉最常注目的方向。
他很好奇對方為何會這麼早到校，現在又上哪去了，所以同樣擱下書包走出教室。
既沒有在兩棟校舍中間的花圃，也沒有在小型動物的飼養區。
印象中對方沒有參加社團，不太可能會去社團大樓，兩度撲空的景杉選擇直接折返教室。
經過教職員室時，才跟從裡頭走出來的目標對上了眼。
「────！？」
出乎意料的近距離接觸，令景杉頓時不知所措。
「早安，麻鬼同學，你有事要進去嗎？」
甜美柔和的聲音主人，正在和自己搭話。
「啊不、沒有，我只是路、路過！」
思緒打結的他動作僵硬，努力拼湊出完整的句子。
「這樣子啊。」
女學生側身朝門內的某人點頭致意，兩條小巧的橘色麻花辮，隨著動作搖曳擺盪。
她悄聲關上門，和景杉行了個注目禮後便邁步離去。
昭月悠紗，她是景杉暗戀兩年的對象。
長相可愛，個性溫文有禮，無論在同儕或長輩間都十分受歡迎。
交友單純的她，平日來往的對象大多是同班同學，放學後也鮮少在外逗留，因此慕名而來的蚊蟲，通常只能望而卻步。
加上就算鼓足勇氣搭訕告白，也會被以學生就該好好讀書的正論婉拒，據說擊墜數已經突破了兩位數。
景杉目送悠紗離去的背影，晨光點綴的橘色髮尾，看得他心迷意亂。
方才輕柔悅耳的聲音，仍在他耳邊不斷縈繞。
沉浸在美好氛圍中沒有多久，少年就被帶有敵意的嘖舌聲喚回現實。
「又是你啊，麻鬼景杉。」
景杉聽到聲音回頭，出現在身後的人，是和自己身高相近的女學生，醒目的藍色馬尾垂至腰間。
「我記得妳是明明長得很高，卻坐第一排的……」
而且還坐在昭月悠紗左手邊，就算不想注意也會瞄到。
「向原鈴心啦！不要用這麼奇怪的方式記人好不好？座位是抽籤決定的，我有什麼辦法。」
自主改短的裙子，不合規定的短襪，再再引起景杉的不高興。
景杉雖然在學習上敷衍了事，在學校卻循規蹈矩，屬於奉公守法的類型。
「所以向原鈴心同學，妳找我有什麼事？」
可以的話，他想早點回教室，等待今天真正要攀談的對象。
鈴心板著一張臉單手插腰，沒好聲氣的質問道：
「我說你這傢伙，是不是看上我們家悠紗了？」
「……蛤？」
即便完全說中，景杉還是儘可能擺出厭惡的表情。
「蛤什麼蛤？超明顯的好不好，動不動就盯著悠紗的猛看。」
「不是吧真的假的……有那麼明顯嗎？」
錯愕的景杉小聲自我檢討，隨後一臉正色的回答：
「我確實不時會偷看她，但是理由絕對和妳想的不一樣。」
他最近的確很擔心，戰爭的是否會波及到一般市民這件事。
「你倒是承認的很乾脆嘛，我好言相勸，你還是早點放棄來得好。」
「就說不是那麼一回事，再說妳又是她的誰啊？憑什麼隨意干涉別人。」
「難道你想因為告白失敗，讓班上的氣氛再次鬧僵嗎？」
經她這麼一提，景杉才想起來確實有這麼回事，夏天分班以後，班上來了一名人氣王，在男女同學間都吃得開的他，幾個月前在少數同學的支持下，找來了悠紗在放學後的黃昏教室向她告白。
回家社的景杉是隔天才知道這件事，聽說悠紗不僅沒受到氣氛的渲染，反而要佈置場地的同學站成一排，進行了整整十分鐘的訓話。
隔天悠紗就獲得了『二班風紀天使』這個外號，至於那名同學則大受打擊，消沉了一個月。
「我也知道你行事孤僻沒有朋友，對班上造成的影響不大，但就是這樣才令人感到悲傷，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在你產生難以平復的心靈傷痕以前，拯救你顆天真的靈魂。」
兩手捧握擺在胸前的鈴心，擺出一副信仰虔誠的模樣。
「胡說八道，我還是有朋友的好不好，再說我的事情不需要妳操心啦！」
雖然景杉是故意讓自己變得孤僻，卻也不喜歡被人當面點出來。
「喂喂！大清早的外面在吵什麼！？」
教職員室內傳來一陣喝斥，嚇得兩人肩膀猛然一振，於此同時景杉的目標正從階梯走上來，因此他決定丟下鈴心，飛快追了過去。
「喂！麻鬼景杉，你要讓我一個人挨罵嗎！？」
「早啊！龍裕。」
景杉帶著笑容跑過轉角，發現該名停下腳步的少年正在等候自己。
「龍裕我跟你說，昨天────」
「靠近兩公尺以內，我就攻擊了。」
對方銳利的視線投射過來，其中蘊含的殺氣嚇得景杉猛然打住腳步。
「不、不是吧？你打算直接在校內開戰？」
笑容盡失的景杉，取而代之的是戒慎恐懼的態度。
他就是算好了這點，才敢利用最後的機會，向作為競爭對手的同學搭話。
「那得視你的行為舉止而定，只要稍有動作稍有不慎，我就會視為是對我的攻擊。」
相較景杉刻意為之的孤僻，拒他人於千里之外的露骨冰冷，則是真弓龍裕的真實面貌。
「好了，表明你的來意，雖然我想多半是再次提出結盟的愚蠢要求。」
「才不是勒，我的臉皮沒有厚到那種程度。」
龍裕抬起右手食指，推弄靛藍色的瀏海下的眼鏡。
「哦？那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到校，參加索然無味的休業典禮，究竟想跟我說些什麼？」
兩人一陣試探似的對望後，景杉目測距離不到兩公尺，屬於安全距離，便握起拳頭，右腳前踏揚聲說道：
「龍裕，我們締結停戰協議吧！」
「…………」
過度吃驚的龍裕瞳孔微張，驚訝的說不出話，他先前只當景杉是過於率直且天真的傢伙，沒料到自己的同學打從骨子裡就是個笨蛋。
景杉的想法很單純，若是無法和龍裕同盟，那至少希望能像昨天那樣，與他締結停戰協議。
表情糾結的龍裕扶額低頭，景杉以為他正在考慮，所以更加把勁說服：
「暫時減少一個敵人，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不是嗎？」
「……我說，你該不會跟影神代理人簽訂了停戰契約吧？」
「絕果然也去了龍神寺那邊嗎？」
「是啊，被我給擊退了。」
交談的氣氛頓時降到冰點，景杉張開的嘴就這麼保持微張。
景杉對龍裕不是很瞭解，但他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人。
開戰後還去登門拜訪，果然有極高的機率遭到攻擊。
既然是用擊退，而不是擊敗，就代表絕應該沒什麼大礙。
「瞧你一副驚呆的模樣，這下明白我的立場沒有？現階段我不打算跟任何人合作，趕緊回去堅守陣地，對你而言才是最好的選擇。」
「順道一提，守夜那種白費力氣的事情，今後就別再幹了，狙殺你簡直是易如反掌。」
言下之意就是龍裕撞見在屋頂守夜的景杉。
除視力拔群、直接從幾公里處用肉眼確認外，還有透過某種法術窺視以及隱藏身姿兩種可能。
「喂、你昨晚是不是有上街偵查啊，不然怎麼知道？」
然而景杉沒有考慮其他的可能性，直覺聯想是對方在自己打嗑睡的時候，從山腳路過時看見的。
「當然，作為地主保護赤東居民的安危，是真弓家的責任。再者為避免敵人設置大規模的危險術式，我打從一個月前開始就每晚會出來巡邏。」
洩漏行蹤給對手知道不是明智之舉，但他認為景杉不具備此等心機，也沒有那個膽量和能力向自己發起挑戰。
「嗯嗯，這才是在打仗的人該有的心態。」
景杉滿意地頻頻點頭，一股難以形容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你那是什麼噁心的表情，像個白痴一樣。」
被龍裕這麼一說，景杉才趕緊收斂笑容。
安靜的走廊不知不覺已被喧嘩聲佔據，隨著學生陸續登校，龍裕也不打算繼續談下去，撇頭離開前只留下一句：
「麻鬼景杉，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我會把你留到後頭再解決的。」
隨著寸土寸金的城市發展，讓人難以踏足的昏暗角落也跟著增加。
繁殖過多的人口，窒息擁擠的城市，就算一時之間消失幾個人，世間也不會有所關注。
市中心的某條暗巷裡，牆壁滿是塗鴉和剝落的海報，地面則散落塑膠袋和空罐，疏於管理的防火巷，最終成了垃圾的堆積地。
某個近四米高、身形龐大的白色怪物，正蹲踞在陰暗狹窄的巷弄裡，消化昨夜捕獲到的獵物。
另一名用斗篷罩住身體的成年女子，手持鑲銀的紅墨色煙管，倚靠在傳單剝落的牆邊，呼出一口長長的白煙。
「待在這種骯髒的小巷，本姑娘的格調都掉滿地了。」
「嘻嘻，出一張嘴的女人有什麼好抱怨的。」
白色的怪物沒有開口，令人不悅的聲音直接從它體內傳出。
「那只是粉墨登場的時機尚未成熟，在那之前我要好好養精蓄銳。」
嗅覺靈敏的她，對搭檔腹中逐漸發臭的屍體表示不滿。
「屍體的血會凝固，鮮度也會流失，下次先讓我吸一點，你再吞下肚如何？」
「那怎麼行？精氣神飽滿的人類，死前因恐懼竄出的三魂七魄是最有價值的，被汝吸食過的人至少得昏睡半天，吾可沒有那個耐心等獵物清醒。」
「我吸少一點不就結了，說到底血液終究不是我的主食，只是額外的營養來源，何況我還有這個呢。」
她以朱唇抽吸了一口煙管，將充滿怨懟的白色煙霧吐至空氣中。
「嘴饞就自己去狩獵，吾補充靈魂，汝品嘗鮮血，伊利用屍骸，完美的分工合作不是嗎？」
「說成分食合作還恰當點。」
「嘻嘻嘻嘻。」
被這句話戳中笑點，巷子裡的龐然大物笑得渾身顫抖。
「看來消化的差不多了。」
停止顫抖的怪物站起身子，從牆上的倒影來看，它正用粗壯的手臂伸進龐大的軀體內，將魂飛魄散的女性遺骸從口中拖出。
「等會扔進這裡就行了，屍影晚上會來回收的。」
女子本來想用煙管輕敲，但她立刻意識到那是用來裝垃圾的，為避免弄髒寶貝的煙管，改用腳輕踹身旁的垃圾箱。
「汝不趁機吸點血？」
「開什麼玩笑，你當本姑娘是溝鼠？用餐地點差勁的話，會連帶影響食物的味道。」
「嘻嘻嘻，既然如此，吾等今晚來趟野餐如何？是個不會被人打擾的絕佳場所。」
「狗嘴裡也是吐得出象牙的嘛，說來聽聽。」
對話題起了興趣的女子，難得正眼看向怪物。
「附近一處山丘上的神社。」
「哪兒不挑偏偏挑神社，你嫌命不夠長是不是！？」
她握煙管的手施加力道，若要去什麼神社，她寧願繼續窩在這個垃圾場。
作為妖魔鬼怪剋星的代名詞，神社寺廟、術士法師，這些都是生活在社會黑暗面種族，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儘管放一百個心，那是只聚集微薄信仰，不堪一擊的弱小神社。」
「……那還去那種地方做什麼？」
既不構成威脅，就更沒有到那邊閒逛的理由，女子並非對天敵抱持仇恨，一有機會就想剷除對方的類型。
「當然是為了土地的靈脈，奪下那裡就等於是勝券在握。」
「你要用神社構築法術陣地？那裡的確是很好的地點。」
神社寺廟會選在靈脈的匯聚地，加上過去無論神朝還是新朝，迷信神佛的皇帝，都喜歡將那裡當成修行用的行宮，所以通常會建立在易守難攻的高地。
單純當成法術陣地沒什麼不妥，但是除非將那裡的一磚一瓦全部拆除夷為平地，否則作為妖怪，女子極力排斥以神社作為根據地的念頭。
「怎麼說吾等遲早會成為敵人，汝肯定也不想讓屍影的勢力繼續擴張下去，再者除了吾等以外，伊似乎另外找了其他幫手。」
「笑話，撇除我們這兩個妖怪，還有人肯跟那個渾身屍臭的老頭聯手？」
「別太早下定論，剩下的敵手沒準是比吾等更加棘手的怪物。」
女子抽了口煙管，表情厭惡的抬頭，呼出一團白煙說道：
「見過你的樣貌以後，就再也沒有怪物能讓我吃驚了。」
「嘻嘻～嘻嘻嘻嘻～！」
暗巷裡的怪物被惹得再次發笑，異形般的軀體喀拉作響，在牆面映出龐大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