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之二:昏鴉】
赤東高中體育館內,講台上的校長正進行冗長枯燥的休業式致詞,台下的數百名學生心思卻不在這裡,早隨著各自預訂的寒假計畫飄出校外。
站在後排的學生,有人因熬夜打嗑睡努力維持站姿、也有人跟隔壁的同學交頭接耳。
景杉站在這幅平凡的風景裡,斜眼看向右前方的真弓龍裕,即便不是在和自己交談,對方依舊保持一貫的冷峻態度和表情。
心裡一沉的他,思索該如何與龍裕打好關係,至少目前看來真誠的態度起不了作用。
「景杉、麻鬼景杉。」
「是!您叫我嗎!?」
聽到班導師古川夏櫻呼喊自己的名字,景杉急忙從隊伍裡小跑步出來。
「你這小子,是不是故意裝聾作啞?」
身穿女士西裝的夏櫻,對這位頭痛的學生板起臉來。
「您誤會了古川老師,我只是在思考事情,請問找我有什麼事?」
「這邊不好說話,跟我到旁邊去。」
踩著高跟鞋的夏櫻邁開步伐,顯目的酒紅色秀髮在腰間搖曳,宛如行走於戰場的凜然氣勢,吸引整排學生的目光。
古川夏櫻,就任赤東高中半年,三十二歲,身材姣好的知性美女。
這位新來的老師,曾在男學生之間引起熱烈討論,但是由於其過於強勢的作風,立刻便讓所有人敬而遠之。
被帶到體育館角落的景杉,戰戰兢兢地舉手發問:
「那個……老師您是不是在生氣?」
背對景杉的夏櫻,充滿氣勢的甩頭轉身,兩手抱胸表情嚴肅的質問:
「班級通訊錄,之前有發下去要大家填沒錯吧?」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怎、怎麼了嗎?」
察覺到被叫出來的理由,景杉說話變得結結巴巴,只見對方果真從傲人的胸前口袋掏出那張通訊錄。
「還敢問我怎麼了?就只剩你沒填而已!」
「我姑且填了住址。」
夏櫻不耐煩地甩動通訊錄叨唸道:
「就算是神社也該有電話,難不成你們家都不叫外送的?」
「因為爺爺不喜歡吵鬧聲,所以把電話停掉了。我家位於邊陲地帶,門前還有一百階階梯,太常叫外送會被白眼的。」
「就算家裡沒有電話,你自己總該有手機才對,快給我填上去。」
「非得要填上去不可嗎?反正又沒有人會打給我。」
景杉的孤僻在班上也是眾所皆知的事,他從高中入學後就一向獨來獨往,謝絕一切邀約,就連午休時間也不曾和他人一起用餐過。
問題學生毫不在乎的態度,讓休業式還得處理班級事務、心情煩躁的夏櫻更加不悅。
「蛤?高中生沒半個朋友,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嗎!?寒假裡有事會打給你啦,快給我寫上去!」
「真的假的、打給我做什麼!?」
極為震驚的景杉拔高音量,引來遠處的學生注目,夏櫻這才改用較為緩和的語氣解釋:
「是校方擬訂的寒假家庭訪問,你正巧被選為我們班素行不良的頭號訪查對象。」
「我素行不良?」
「當然,你覺得我有可能會放任班上產生不良學生嗎?」
言外之意就是在夏櫻的帶領下,就算有不良學生也都被完美的解決了,剩下的不安因素,就是缺乏與人交流,獨來獨往的孤僻份子。
無法辯解的景杉,下意識別開了眼神。
沒有放過內心動搖瞬間,夏櫻從口袋抽出一支原子筆,趁勝追擊塞到景杉手中。
「既然知道了就讓我省事些,趕緊把號碼寫上去,我之後會打電話確認,敢誆騙我儘管試試,保證當天晚上就衝到你家算帳。」
心不甘情不願的景杉,無奈地接過通訊錄,按筆書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
趕在結業式結束前完成工作的夏櫻,嘴角浮現滿足的笑意。
「這樣就可以了吧……」
「等一下,我沒叫你離開。」
身子轉到一半,景杉就被再度擺出抱胸架式的夏櫻叫住。
「還、還有什麼事嗎?」
景杉硬擠出生硬的笑容,現在的他實在不想跟學校老師有過多的交流。
「有位學生打工的地方離你們神社很近,因為情況特殊,如果發生什麼棘手的狀況,希望你可以就近照應對方一下。」
「等等、我家又不是公益團體,沒那個閒工夫啦。」
若是不小心害無辜的人被捲進影神戰爭,那才是真正棘手的狀況。
「發揮一下同學愛會死啊?莫非你真的打算高中三年都當匹獨行狼?」
見景杉沒有反駁,夏櫻先是嘆了口氣,隨後露出勝利者的得意表情,搖了搖手裡的那張通訊錄。
「我已經拿到你的電話囉,你沒有拒絕的權力~」
校長漫長的致詞告一個段落後,休業式典禮便宣告結束。
假期的到來令每個學生臉上洋溢喜悅與活力,一窩蜂地擠著離開校門,奔往自由的彼方。
站在紅綠燈前的景杉,同樣一刻不得閒的全速返回家中,不同的是他現在的心情比預期還來得煩躁。
不只沒能與龍裕締結停戰協議,還被班導師通知家庭訪問以及照應同學的任務,明明正處於非日常的世界,卻不得不面對日常的瑣事。
若要比喻的話,就像拆開筷子準備享用月見烏龍麵時,發現裡面竟然摻雜蛋殼一樣。
「不過到底是誰啊,打工還要老師請人特別關照,八成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紅綠燈的號誌切換成行走的小綠人,景杉一邊做著無關緊要的猜想、一邊踏上行人穿越道的斑馬線。
回到住宅區的時候,他忽然想起織夜早上交代的事情,雖然一味寵她不是件好事,但如果單用甜食就能安撫妹妹的情緒,那又何嘗不可。
住宅區終究沒有市區熱鬧,零散分佈的店家以餐廳和便利商店居多,再來就是服飾店跟咖啡廳。
現在的咖啡廳都有販售外帶的甜食,可惜景杉的荷包沒有闊綽到能讓妹妹享用甜點師現做的甜品,所以只在便利商店隨手買了個布丁將就。
距離抵達千代大社還有五分鐘的路程,提著便利商店塑膠袋的景杉忍不住微微闔眼。
因為寒冷的十二月裡難得放晴,溫暖的空氣加上昨天守夜的緣故,導致他哈欠連連。
「哈啊~一點都沒有戰場該有的氛圍,回去乾脆午睡一下好了……」
接著說出了這樣子缺乏幹勁的話。
「…………嗯?」
視線中出現的黑色物體,令景杉停下腳步,定睛注視往前延伸的人行道。
從高空摔落地面飛濺的血漬,散落一地的黑色羽毛,將前方染成了死寂的景象。
────屍體,大量的烏鴉屍體。
面對這幅極其不自然的光景,景杉屏住呼吸,緊張地吞嚥了一口口水。
烏鴉不是笨蛋,在鳥類中甚至稱得上聰明絕頂。
第一隻被殺死的時候,其他的同伴就會有所警戒。
縱使兇手是厭惡烏鴉的居民,也不可能同時殺害這麼多的數量,更別說一般人擁有能大量撲殺高處鳥類的陷阱。
道路清潔隊員還沒過來處理,所以這群烏鴉是不久前才死亡的。
雖然大致可以推斷非人類所為,保險起見景杉還是緊皺眉頭,走近其中一隻烏鴉,仔細觀察屍體的樣子。
蹲踞在地的他隔著手帕扳開烏鴉翅膀,沒有任何撕裂傷,由於從空中摔落地面,難以推斷是否遭人用鈍器擊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有毒的氣體或食物。
景杉不是鑑識專家,無法判斷烏鴉是否死於毒殺,也不知道對方是為了什麼理由下殺手,只知道敵人的足跡已經來到了這一帶。
「……得回去通知爺爺才行。」
胸口興起一絲不安的景杉,加快腳步趕回家人所在的神社。
回到山腳的景杉,爬上家門前的石階,兩旁的疏林棲息著明顯過於飽和的烏鴉群,枝頭傳來的陣陣刺耳鳴叫,彷彿在訴說剛才的那場屠殺,對整個族群的數量根本無關痛癢。
「我回來了。」
穿越鳥居進到神社前庭,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手持竹掃把的長髮麗人。
灰色毛衣和牛仔褲的現代組合,連室外鞋也好好的換上了,曉神的裝扮讓景杉大為吃驚。
正午的陽光穿過樹葉,照在曉神的臉龐,增添了一絲靜謐的美感。
她與不遠處的織夜,兩人正進行著庭院的清掃工作。
注意到歸來的景杉,她帶著輕笑伸出空著的手。
「喲,景杉你回來啦。」
「……這是要做什麼?」
一頭霧水的景杉,盯著曉神伸出的左手。
「表示友好?」
察覺自己似乎做了奇怪的事情,曉神微微蹙眉,不好意思的收回伸出的手。
景杉想起昨天在倉庫與曉神握手的事情,霎時恍然大悟。
「抱歉,握手是初次見面時的問候方式,這種時候只要抬手打個招呼就可以了──像這個樣子。」
曉神模仿景杉的動作,同樣張開手掌抬起左腕。
「沒錯沒錯,當然日常生活打招呼的方式有很多種,沒有說特別侷限於用哪一種。」
曉神若有所思的盯著手掌看,輕嘆抱怨道:
「睡醒後要學的東西還真不少,打招呼方式、工具的用途、還有內衣的穿法之類的。」
「內內內內內、內衣!?」
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對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造成了會心一擊。
「沒錯,就是穿在衣服底下的這個──」
看到曉神掐住前胸的動作,景杉立刻撇頭,兩手前舉遮擋。
「別別別、別掀開來給我看啊──!?」
「……不,就算是古代人,也知道不能在異性面前隨意裸露肌膚。」
被景杉這麼一鬧,臉頰微紅的曉神,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了。
「哎呀,哥哥你回來了啊。」
聽聞入口處傳來的喊叫聲,抱著掃把的織夜精神奕奕的朝兩人跑來。
和著長袖的曉神相比,織夜明明很怕冷,卻總是一年四季都穿裙子,據本人表示這是女孩子的堅持。
「點心、我的點心呢?」
閃爍光芒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景杉手裡的塑膠袋。
「我買了兩個布丁。」
「太好了是布丁耶!而且還有兩個!」
織夜接過塑膠袋,開心地舉高轉了一圈。
看樣子貪吃的妹妹並不在意甜食的等級。
「織夜,曉神穿的衣服是?」
「我本來是想拿媽媽的衣服,可是尺寸太小,所以只好給她爸爸的。怎麼樣,很合適對不對?」
「果然是爸爸的……也沒什麼合不合適啦,曉神妳穿起來感覺如何?」
「是的,衣服的觸感非常舒適。」
相較粗布縫製的衣服,現代衣物的柔軟質料,同樣令她嘖嘖稱奇。
既然曉神滿意,景杉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原本想拿自己的衣服給曉神替換,畢竟父母的衣服在櫥櫃放了快兩年沒拿出來過。
「快進屋吧,肚子都餓扁了,我們在等你吃午餐喔。」
織夜將掃把隨手靠在石燈籠上,宣告掃除結束走向屋子,跟在後頭的曉神,偏頭皺眉問道:
「難道剛才叫巧克力棒的食物,不是今天的午餐嗎?那個東西真的相當美味呢~」
曉神的這番話,讓景杉決定今後要嚴加控管妹妹的飲食。
「烏鴉?」
「零零總總差不多死了十幾隻,看起來不像居民所為。」
同樣怕燙的祖孫倆,在餐桌前等候烏龍麵放涼的同時,談論起有關景杉回程看到的異狀。
「知道了,我等會去那邊看看,如果是妖怪的話,肯定會殘留妖氣。」
隨著魔法滅絕、現代文明的興起,妖怪也跟著銷聲匿跡,逐漸從人類社會淡出。
有人說它們害怕夜晚仍燈火通明的城市,所以逃到了荒郊野外,也有人說它們偽裝成人類,混在人類之中討生活。
無論如何,現今只剩下都市傳說等級的謠傳,就連擔任神社術士的玄賀,這二十多年來也沒在赤東見過任何一隻妖怪。
「我跟爺爺你一起去,兩個人行動比較安全。」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筷子掉落地面,伴隨清脆的聲響彈到景杉腳邊。
曉神像做錯事的孩子,紅著耳根趕緊將它撿了回來。
她以食指和拇指夾住筷子,完全沒用上中指輔助,兩支筷子的頭尾也拿成相反。
祖孫三人的想法一致,果然她還不會用筷子呢。
畢竟午餐是麵食,沒辦法像昨天那樣用湯匙代替。
「我也可以跟著去嗎?」
為了化解尷尬,曉神急忙參與兩人的話題。
「怎麼說我都是被找來幫忙的,如果有能派上用場的地方……」
「不,妳跟織夜留下來看家。」
意外遭拒絕的曉神,握著筷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玄賀輕撫蒼白的鬍鬚,將視線從撒滿蔥花的湯麵移往曉神方向,語氣肅穆的說道:
「千代大社絕對不能失守,如果遭到攻陷,我們這場仗就真的毫無勝算可言了。」
曉神想起昨晚景杉守夜以前,再三吩咐千萬不能進入最裡面的房間。
遵循告誡的她,並沒有對房間內有著什麼感到好奇,只是克盡職守,特別留意那一帶的安全。
「我明白了……」
即使如此,她仍感到一絲不安。
身處於與認知有莫大差異的世界,加上腦中殘留的記憶片段,又像是別人的故事般欠缺真實感,讓她難以適應環境的變化。
因此曉神想透過獲取他人的認同,重新確認自己的存在價值。
景杉也不贊同讓曉神上街,避免她受到過大的文明差異衝擊,要是看到高速行駛的車子,很有可能會當成敵人攻擊。
感受餐桌的氣溫逐漸降低,心思細膩的織夜趕緊轉移話題。
「對了,哥哥你今天說服的怎麼樣了?」
「欸?那、那個啊──」
握起筷子的景杉右手一抖,差點弄掉筷子變成曉神的翻版。
他沒敢說出不僅遭對方小瞧,甚至還因為孤僻,被學校老師告知要進行家庭訪問的丟臉實情。
「龍裕他……怎麼說、還沒給我一個正式的答覆啦。」
「哼,瞧他一臉拙樣,肯定失敗了。」
由於景杉閃爍其詞,玄賀一下就看穿孫子的謊言,毫不留情的予以拆穿。
吊扇安靜而規律地旋轉,牆上色彩鮮豔的油畫、明亮舒適的採光、暖色系的西式風格裝潢,讓室內充滿溫馨的氛圍。
木質桌椅特有的光澤紋路,精美典雅的茶具,一再顯示店主的高尚品味。
日漸西沉的太陽,金黃色餘暉灑在門口販售兼裝飾的觀景花盆上。
身穿草綠色圍裙的橘髮少女,正用抹布仔細擦拭落地窗的玻璃。
「悠紗,這個時間通常沒什麼客人,我先回家裡一趟。」
頂著泛白的米色長髮,店長三村女士脫掉圍裙,折好放進吧檯下的空間。
「妳也去休息一下,可以整理帶來的行李,一個小時後我再過來開店。」
「好的,三村小姐。」
「營業時間要叫我店長哦。」
「是的!不好意思、店長。」
面對一板一眼的悠紗,三村店長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呵呵呵,不必那麼拘謹沒關係,那我先走了。」
「您請慢走。」
目送三村女士離開後,悠紗將門口的牌子從營業轉成休息那一面,再把剩下的玻璃擦完,滿意地呼了口氣,跟著脫下圍裙休息。
昭月悠紗的父親因為工作緣故,經常往返大陸東西方,這個寒假也有工作必須出差,母親則是基於半旅遊性質,跟著丈夫一起出差。
悠紗原本預計要在這個寒假裡嘗試打工,雙親無法勸她打消念頭、又不放心獨生女走夜路回家,便決定讓她寄宿在認識的朋友那裡打工。
地點是赤東南部的住宅區,一間結合簡易花卉販售的小型複合式咖啡廳『四葉雀』。
店長是退休的甜點師三村梨雨,基於興趣,退休後在老家開設了咖啡廳。
因為地處遠離市中心的邊陲地帶,平日的客人都是附近居民,春秋兩季才會出現季節性的觀光人潮,那時便會短暫的招募打工人員。
至於這個時節,生意就如同冬天的海灘般冷清,只有外帶糕點的客人會來消費。
原本是不需要聘人的,但在老友的請託下,才以悠紗會作為春季的幫手,持續做到六月為條件提前雇用。
先一步回家替孫女和悠紗準備晚餐的三村女士,實際上就住在隔壁。
因為沒有多餘的空房,前來借宿的悠紗住在四葉雀店面閣樓,只有洗澡和用餐會到三村家。
得到短暫休息時間的悠紗,端著半片吐司上到閣樓。
僅有一扇窗戶的閣樓,額外裝設了日光燈,曬過的棉被和枕頭整齊放在床鋪,旁邊還擺有追加的毛毯。
還有一陣子才進入嚴冬,悠紗心想暫時應該用不到,便將它搬進旁邊的空紙箱。
悠紗家位於學校相反方向的赤東北部,從這裡出發步行約四十分鐘,搭乘市內巴士頂多十五分鐘的距離。
因此她沒有攜帶太多行李,多半是換洗用的衣物,不足的東西之後再找時間回家拿就可以了。
傍晚的冷風從敞開的窗子灌進閣樓,悠紗輕按被吹亂的瀏海,走過去關上窗子。
就在她對把毛毯收起來一事感到猶豫時,放在角落的紙箱突然發出動靜,嚇了她一大跳。
裝在裡頭的某種動物,正試著擺脫囚禁自己的紙箱。
「抱歉抱歉、差點把你給忘了。」
悠紗端起桌上的吐司,快步走到紙箱面前,將並未闔上的紙箱敞開。
裡頭的烏鴉因為空間突然變亮,慌張地張開翅膀,但是左翼受傷的牠無法很好的展翅。
發現熟悉的面孔,烏鴉停止振翅,烏黑圓亮的眼珠緊盯著悠紗。
「吃飯的時間到囉,小黑。」
悠紗把吐司撕成小塊輕拋進紙箱,名為小黑的烏鴉立刻跳過去啄食。
昨天中午的時候,悠紗在校園角落發現這隻倒在草地的烏鴉,用瓶蓋替牠裝了點水喝後,很快就恢復了精神,但無論經過多久都沒有飛走,仔細觀察才發現是翅膀受傷。
觸動惻隱之心的悠紗,用書包將烏鴉帶了回去,由於寄宿打工的緣故,便將牠一起帶過來,這也是行李帶這麼少的主因。
雙方你一丟我一撿,吐司很快就剩下一半。
「你覺得明天是試飛的好日子嗎?」
喚作小黑的烏鴉沒有回答,只是歪頭看著悠紗。
從相遇的那一刻起,悠紗便不曾聽牠鳴叫過,這讓她擔心是不是有別的地方受傷了。
悠紗不曉得動物的傷勢多久才會痊癒,幾天內沒有復原的話,她打算帶去給獸醫檢查。
此時另一陣呼嘯而過的晚風灌了進來,悠紗蓋上紙箱不讓它被吹動,她記得自己明明有把窗子關上,所以特別回頭檢查身後的窗戶。
在那裡,出現了一名男子的身影。
背對夕陽的男子,兩腳踩在窗緣探身進來,頭戴帽子的他,不得不將臉壓得很低。
「晚安,這位小姐,因為樓下掛著休息中的牌子,所以我就從窗戶進來了,希望妳別介意。」
隨著他進屋的動作,遭遮蔽的夕陽餘暉直射進閣樓,在地面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黑衣搭配下擺呈羽翼狀的黑大衣,一米八的身高外加頭頂的黑色高帽,將近兩米的高度,若不站在閣樓正中間就會撞到呈三角形的天花板。
震驚到無法言語的悠紗,對男子的第一印象是化身成人的烏鴉。
男子腳步一往前,害怕的悠紗便反射性後退。
對方因此止住腳步,決定保持距離和初次見面的少女對話。
「抱歉,嚇到妳了嗎?請放心,我無意傷害妳。」
他按著帽子,微微點頭致意。
「收銀機裡面沒多少錢……」
最好的情況是先說服對方,不行的話從閣樓逃到店門口,這點距離她還有自信能夠脫逃。
「這位小姐,妳誤會了,我並非雞鳴狗盜之輩。」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悠紗儘可能保持語氣鎮定,注意闖入者的一舉一動。
這時紙箱裡的小黑情緒激動地拍振翅膀,紙箱被羽翼刮出陣陣噪音。
兩人同時將視線移過去後,又重新彼此對視。
「不好意思,能把那隻烏鴉交給我嗎?」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悠紗一時摸不著頭緒。
「你是指小黑?」
「沒想到還取了名字,看來妳對牠愛護有佳呢,不對動物投注感情的人,是不會賦予牠們名字的。」
男子露出和悅的笑容,那是打從內心發出的喜悅。
「你是牠的飼主?」
悠紗依然沒有放鬆警戒,但她並沒有發現小黑身上有裝晶片或腳環之類的東西,所以即便是飼主也不可能知道確切位置。
「不,我不是牠的飼主,我只是牠的一個朋友。」
「朋友?」
「是的,這隻烏鴉先前為了保護我而受傷,所以我特地前來替牠診治。」
就自稱烏鴉朋友、以及跟從兩層樓高窗戶爬進來這兩點,只讓悠紗更加懷疑對方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讓她無法輕易忽視男子的請求。
「你到底是什麼人?再胡說八道我就要報警了。」
「剛才已經說了,我是小黑的朋友。」
堅持己見的男子,同樣不肯退讓。
「……我無法相信你。」
「也罷,既然妳不放心讓我帶走那孩子,我至少得確認牠在這裡過得好不好。小黑,這位小姐待你如何?」
聽聞男子提出的問題,沉默已久的小黑這才像隻隨處可見的烏鴉,撞開紙蓋從紙箱內跳了出來,並發出擾人的聒噪叫聲。
如同在發表長篇大論似的,小黑足足叫了一分鐘才停止,讓悠紗簡直看傻了眼。
這段期間黑衣男子只是頷首聆聽,偶爾對叫聲作出評論。
「原來如此……嗯嗯……哈哈哈、竟然用書包裝啊,你沒掉羽毛在人家書包裡吧。」
「什麼?比起吐司你更喜歡堅果?寄人籬下就別挑嘴了。」
「搭巴士一點也不有趣?你可是少數搭乘過巴士的烏鴉,今後可以跟其他同伴炫耀了。」
彷彿歷歷在目的敘述,讓她差點就相信了這個男人的話。
決定性的關鍵,則在於男子接下來所說的這句話。
「昭月悠紗小姐,看來妳不只心地善良、還是位設想周到的女性,這樣我可以放心的把小黑交給妳照顧了。」
明明沒有提及過名字,這個人竟然連自己的姓氏都知道。
悠紗對此感到十分不安,卻也只能暫且相信這名陌生男子。
「這是特效藥,今晚讓牠服用,睡一覺就會好了。」
男子把用紙巾包裹好的藥丸放在旁邊的矮桌,而非直接交到悠紗手上,旋即轉身走向窗戶。
一腳踩踏上窗緣的男子再次遮蔽了夕陽,離開前不忘回首壓帽致歉:
「對於驚擾妳一事我再次道歉,短暫的休息時間,我就不多加叨擾了。」
「請等一下。」
這是短暫的對談裡,悠紗第一次走上前。
「……那個,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思緒依舊混亂的她沒有思考太多,只是單純認為,不能僅有一方知道對方的名字。
被問及姓名的男子,視其為一種友善的舉動,因此帶著微笑回答:
「妳可以稱呼我為祭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