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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事二:狼子【生日2】

惑言 | 2020-09-05 11:11:00 | 巴幣 8 | 人氣 144


  即便米亞在我的生日放我一天假,我還是到她那兒一趟,這一趟意義非凡。要是我沒有拜訪她,下次必定會挨她一頓罵,外加庭院、走廊、樓梯、房間等各式各樣的僕人雜務。說到底她仍是艾姆雷村的人,放假這種話出自於她之口,裡頭卻有一半不能信。

  「我不是放你一天假嗎,小僕人?」當那扇米亞宅邸的兩扇大門被打了開,米亞古怪的笑意出現在門後,像鬼屋裡的鬼一樣令人卻步。「還是你太想念這裡的僕人生活,連一天假都捨不得放?」

  「才不是這樣呢。」我有氣無力地反駁。雖然免去挨罵,但還是少不了米亞以此為樂的調侃。

  米亞卻像是一點也沒聽進去,還邊笑邊伸出手摸我的頭。「我的小僕人什麼時候學會口是心非了?要是喜歡我的房子,我也能讓你住幾天哪。」那隻在我頭上隨意亂撥的手和瑪提斯的簡直是天壤之別。然後她往我身旁一看。「哎呀!跟小僕人玩得太開心了,都沒注意到瑪提斯你呢。」

  「哈囉,米亞。」瑪提斯親切地打招呼。

  米亞改而撥亂瑪提斯的頭髮。「今天的妳還是像小白兔一樣溫和呢,待會兒要是毫無防備進到客廳,小心我把妳一口吃掉。」

  「那樣可不好。」瑪提斯用與之相反的開朗語氣說道。

  「是嗎?我倒覺得妳甘願當之毫無防備的小兔子啊。進來吧。」

  一進到客廳,我的第一件事不是坐進沙發,而是自動自發拿抹布──然後我才想起自己今天是放假的,這又挨了米亞的一陣調侃。在這間屋子裡不用打掃對我而言確實奇怪,可能米亞有一部分的話是對的。瑪提斯和我自在地坐進沙發,品嘗米亞準備的水,和這間宅邸的主人聊著天南地北。少有人能在這間宅邸放鬆和主人互動,甚至連外面的庭院都沒有膽量踏進一步。回想我踏進這裡、甚至將這裡當作另一個工作地方的原因,只因為米亞救了我太多次於危險之中,導致我必須做些什麼以報答她。那些什麼自然不是一天兩天可以還得完的,我欠米亞的可是救命之恩。她要我當僕人打掃屋子,至於為期多久,恐怕毫無期限可言。於是我當起僕人,日復一日打掃、擦拭、修剪庭院樹木。我似乎從沒想過,事實上只要我換到村子的工作,永遠不再踏進艾姆雷村一步,那麼我便不用再當米亞的僕人,悠閒地在木屋裡和瑪提斯談天,或是天天在鏡湖划船。只是這會讓我苦惱,即使米亞幫助我的手段是令其他人聞風喪膽的血腥屠殺,我仍為此報答她並滿心感激。和其他人相反,人們連靠近都不敢,我卻是自動自發走進這間宅邸,絲毫不感到一般人該有的恐懼。這裡早已成為我習慣的地方、我心靈依靠的所在,甚至是我的一部分了。

  「不過話說回來嘛,」米亞看我,一臉有趣的表情。「小僕人你可不只誕生一次,第二次可是從原來吃苦耐勞的小僕人變成這副瘦巴巴的女孩模樣。這樣你要慶祝哪個呢?」

  「這個嘛……」我倒是沒想到這問題,一時陷入沉思。確實,我也不是只從鏡湖誕生而出現在這世界一次而已,若將我本應死亡的命運轉化為重生也算入,我的重生也能被解釋為誕生。現在的我藉由瑪提斯而重獲新生,而這新生則藉由原來的死亡而完成,那麼我要選哪個呢?

  「不如兩個都慶祝吧。」瑪提斯提議。

  米亞神祕地朝瑪提斯一笑。「兩個都慶祝啊。」她留下不太單純的話語,接著視線轉回我身上。她的陰險表情忽然令我覺得不妙,瑪提斯還未察覺,我已準備好要避開一切危險。但不知怎地,米亞動作更快,才一眨眼便步到我身旁,近得我無法做出任何抵抗。

  「你可以拿到這禮物兩次呢。」她傾身,先是在動彈不得的我耳邊說話,接著朝我的臉頰一吻。

  我的頭頂立刻冒出熱氣,腦袋忽然失去思考功能,只不斷重複米亞剛才對我做的,米亞的吻、米亞的吻、米亞的吻……

  而當我終於有能力注意到其他事物時,卻只看見米亞莫可奈何的表情。「怎麼你變成女生,這害羞反而更嚴重了?」

  這果然是米亞故意的!

  「真是的,就算我稍微對瑪提斯親暱一點,她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啊。」米亞捧起瑪提斯的頭,在她臉頰上留下一個長長的吻,然而瑪提斯只是笑笑。接著米亞轉向我。「至於你嘛,小僕人,我想現在的你大概一看到我就會──」她朝我靠近,道出我接下來要做的事。「──退避三舍了吧。」

  實際上我只退到沙發的最邊緣而已,但已足夠讓米亞在接下來的一整年都調侃我。

  「抱歉,卡羅,我真的不知道米亞會這樣。」瑪提斯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哎,瑪提斯,小僕人可不是討厭哪。」米亞坐到我身旁,露出她最招牌的淘氣笑容。「有些事即使過了一年還是不會有太大改變,你說是嗎,小僕人?」

  「是啊。」我苦者一張臉說道,心裡想的是米亞的惡劣個性。

  和米亞聊完了天──更正確的說法是受完委屈──之後,我們在她的宅邸四處閒逛。宅邸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像是武器間、養魚房等,平常的我忙於打掃之類的雜務,自然沒有閒情逸致留心其中;然而今天我有許多空閒時間,於是我開始一間間探索,發現那些新奇的事物。武器間殺氣騰騰,四周放滿各式各樣的鋒利武器,諸如刀劍、斧頭、盾牌等,這間只需要我掃地拖地等輕鬆工作,武器的保養都是米亞親自負責,絕不假手他人。在這間充滿危險武器的房間裡頭,令我最覺強大,卻也最令我感到安心的事物,卻是一張矮木櫃上的長架子,上面立著一把把短刀,有的以細繩索捆起,有的以刀鞘收起,共通點是散發令人難以忽視的壓迫,即使它們只佔領房間一處,這股沉重壓迫卻瀰漫整個空間,甚至比那些明晃晃的武器要更令人注目。米亞在它們之中灌注令人膽寒的邪惡詛咒,使它們之中的任何一把刀被米亞握在手中,即發揮它們應有的兇殘本性,用來保護米亞認為她該保護的人,諸如瑪提斯和我。這是即使刀子鋒利,卻令我感到安心的原因。

  宅邸也有書房,不過絕不只因為宅邸必須擁有一間有書房功能的房間,但主人卻不使用而應付它。書房四面牆都是高到天花板的深色書架,僅其中一張開了黑色房門。角落擺了些高高的綠色植物,點綴其中的木頭原色,使書房不致太過沉悶。在書房中央擺了張沉穩的黑色大木桌,即便人躺在上面也沒問題,儼然是浩瀚書海中一座堅固堡壘。我進去時,瑪提斯正坐在書桌前看書,書房的光源除天花板上那盞昏暗的燭台外,就只有書桌上的一根明亮蠟燭,瑪提斯就著那根蠟燭的燭光看書。見我進來,她給了我一個微笑,然後再度埋首書籍。這裡似乎是米亞為瑪提斯特別準備的,艾姆雷村的書籍畢竟不多,這裡最重要的事物是足以自保的武器而非無法傷人的書籍,然而米亞於保護瑪提斯外卻仍布置書房供她使用,足見米亞對朋友的用心。其他作客的艾姆雷村居民當然對書籍毫無興趣,書房便成了瑪提斯在米亞宅邸專屬的空間了。

  我漫步到養魚房,這裡的四面牆由巨大的水族箱取代,色彩鮮豔斑斕的魚兒悠遊其中,不時藏身某顆石頭後面,不時在玻璃前甩動魚身魚尾,像在風中翻滾拍動的旗幟。石猴和水草裝飾水族箱,如水底的一片森林,只望著它們就有至身其中,可以自在悠遊的感覺。天花板的燭台投射火光,在水底投下漂浮的影子,像雲一樣變化萬千。這裡是個繽紛但無聲的世界,望著其中幾條魚或幾株水草,很容易讓人從水中世界聯想到那些思念至深的事物:水草成了森林、燭火成了陽光,幾條魚是森林中的小動物。我將視線移向別處,一抹熟悉的巨大灰色身影映入眼簾,追逐那些逃跑的小動物,那是默路加,久未見面的朋友、我最珍愛的狼人?我眨了眨眼,然而牠不過是一條灰魚,只有我手掌大的灰魚,既無濃厚的森林氣味,更無法散發溫暖的體溫。

  「你在這裡呀,小僕人。」

  我從失落中抬起頭。米亞站在門前,臉上掛著她天生不懷好意的微笑。那幾條魚看不懂,米亞大可以無視牠們的目光對我為所欲為。但此刻我沒有心情管米亞會對我做些什麼。我只沉浸回憶的漩渦當中,找不到出口,只得在裡頭打轉。

  然而米亞只湊近我,將手放在我的頭上。「你怎麼會來到這個全都是魚的房間?該不會是其中變化無常的景色讓你想起你期望的了,我一臉苦悶的小僕人?」

  「妳怎麼知道?」我問道。

  「唉,小僕人原本那張可愛的臉龐竟變得那般苦悶,誰一眼都看得出你一臉心事哪。」她揉了揉我的頭髮,水族箱的反射顯示出它正逐漸凌亂不堪。我沒有伸手撥開,甚至沒有動一下。米亞見我無心回應,便自然地停止撥弄。「你知道嗎,小僕人?其實我有時也會來這裡思念,思念那些過去的快樂時光,無論是曾發生的事、又或是我企盼望見的人。」

  我不禁訝異,原來米亞也是這般多愁善感嗎?

  米亞笑了笑,本來放在我頭上的手開始捏我的臉。「小僕人懷疑我啊!難道主人僕人相處一整年,僕人會這麼不了解主人嗎?」她開心地玩弄我的臉頰,在我臉上又拉又扯,我別無選擇只能讓她玩個夠。「總算是恢復那張可愛的臉了。」她一邊玩弄一邊嘻笑著。

  待她終於放手時,我才問她:「妳會企盼望見那些人?」

  我原以為米亞只是為了捏我恢復精神的臉才如此回答,而實際上並無真正的答案;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米亞垂下手落在身側,原本嘻笑的笑容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平淡但卻深沉的哀傷,宛如深不見底的深邃湖泊。

  「米亞?」我開口叫喚。

  「今年你許了什麼願望呢,小僕人?」她向我露出笑容,哀傷的笑容。「和你剛才在這而所思念的一樣嗎?」

  「是的。」我答道。

  「那麼是他們之中的哪一位呢?」米亞追問。

  「默路加。」

  「啊,是那個和你親近的狼人。」米亞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不禁在心中佩服米亞真是個稱職的屋主,狼人只是短暫在米亞的庭院借宿,默路加也不和她熟識,但她竟還能記起默路加和我的關係。「我想也是,畢竟有那個狼人朋友才有一大票狼人同類加入,那個狼人你理應最親近。」

  「同伴。」我糾正。米亞挑了挑眉毛但沒說什麼。「那麼妳期盼誰?」

  「這答案你早就明瞭,小僕人,武器間不是你每天認真打掃中其中一部分嗎?」話語至此,米亞的語調早已不是那個一派輕鬆悠閒的米亞,充滿了特別的溫柔。

  「泰瑞。」武器間除了米亞的短刀以外,那把新月形的大鐮刀也令人屏息,是米亞崇拜的事物之一。艾姆雷村的泰瑞,討伐荒影村時她曾短暫出現半天,但已足以令米亞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為她許久不見的老朋友。那微笑並非常見到的。原來米亞也了解我的心情,甚至勝過我的,因那思念已持續漫長的三百年,與我的半年思念相比則更是哀傷。

  「我早已放棄過生日了,把年復一年的等待確實地數出來,只不過是徒增煩惱;還是告訴自己:『從那天起,已經過了很久了』比較貼切,今年這樣告訴自己,明年也這樣告訴自己,那就不會有什麼令人感慨的變化了。」米亞說道。但即便她對自己真正等待的歲月絕口不提,那股哀傷的感覺卻比明確的數字要更深刻,而非真正如米亞所說「不會有什麼令人感慨的變化」。「當然許願也免了,要我年年承受願望落空的失落,那麼我不如看著泰瑞的大鐮刀回憶與她共同殺戮的時光,總好過我身旁空無一人。」

  米亞望著水族箱,我想他是把其中兩條迅速迴游的銀色魚兒想像成鐮刀與小刀,其他魚兒都成了他們殘酷武器下的亡魂,一群喪命的怪物。和泰瑞並肩作戰想必是漫長等待中最令米亞感到開心的事物,此刻我明白米亞心中所想。

  「不過,」米亞突然開口,原本的哀傷變成歡欣,甚至帶了點期盼。「有時我在養魚房,看見的卻是另一把刀子與我交會的情景。雖說那把刀子的主人還很生澀,又愛頂撞她的師父,出言不遜、桀傲不訓,不過那是我度過的悠悠時光中少許能讓我感到快樂的事情。」我十分清楚她指的是莫卡斯,米亞親自收的徒弟。「那是你帶來的改變,小僕人,在我度過的漫長時光中帶來莫卡斯這份禮物,但我很喜歡她。在這個沒有泰瑞的時光以外,我還能感到那麼快樂,想必這是份好禮物呢。」

  我們靜靜站在養魚房內好一會兒,魚兒和水草又變幻成某些東西,也許是我熟悉的人事物,也許是米亞熟悉的。養魚房正因變化萬千,思念某個人的回憶才得以實現,造就那份哀傷的心境。

  「哎呀!看看我,多麼大意。」米亞又突然出聲,這次我卻不解。「剛才你要是隨便用個心術,就能把我打倒了呢。」

  「打倒?」我不明所以。

  她揮揮手。「沒什麼,只是剛才是我最脆弱的時候,我還不曾向其他人顯露過這一面呢,連瑪提斯也沒看過我這樣子。大概是我相信小僕人不會對我怎樣,所以我才放心在你面前卸下防備吧。」

  不一會兒,米亞又是那個笑容詭譎的米亞,而非我剛才所見多愁善感的米亞。但我回憶以往,發現米亞確實不常顯露其他笑容。原來這是她心智的防備,那對外顯露的笑容對不同的人各有不同解讀,唯獨剛才的笑容使人看透,但被看透即是脆弱了,所以她不顯露。

  「不過還是謝謝你,我可愛的小僕人。」米亞湊近我的耳邊,像要分享只屬於我的秘密。「在你面前脆弱也無所謂,但那是你們年少的人獨有的權利;至於我們年長的人哪,只能將思念的人放置心中,否則我們就有為年長者的身分了。」她離我遠了些,那表情類似說教,但更接近對某個天真無邪孩童嬉鬧所露出的羨慕,抑或是嫉妒。「盡情地思念吧,小僕人,在你放棄數過多少個近乎於永恆的歲月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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