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翡林山
某個假日的午後。
天氣晴朗,入暑的時節把整個世界都調高了明亮度。
微風仍帶來涼意,在翡林山上徐徐吹拂,一波又一波的草浪往回安鎮的方向循進。
半山腰有塊坡地開滿了蒲公英,從這裡可以眺望到整座城鎮。
或許再待久一點,就能看見夕陽從西邊斜照而來,把整片雪白染成桔子奶酪的橙色。
「好了,這樣夠深了。」
鐵鎚的敲擊聲告一段落,明旭把墓碑安置定位好。
雖然說是由木材製成,但經過這幾天的防腐處理應該能撐上好幾十年不是問題。
「那麼,時間就先留給妳們吧。」
放下鐵鏟,亞皓也從深掘的土坑旁向後退了開來。
從那天以後,小卷就把長捲髮綁成了顆糰子頭,留下臉頰兩側的波浪小鬚,看上去是很可愛,只是頭上那團毛球大得有點誇張。
但在亞皓毒打了甘蔗一頓後,再也沒有人敢就這點取笑她。
怡潔最後還是錯過了黃金時間,雖然楷楓的密醫仍是可以把那半截小腿給接回去,卻已經沒有辦法像一般人那樣正常地行走。
在畢業以前,她獲准可以不用再到學校去,畢竟接下來也得要開始做移居晴都的準備。
「她的衣服並不多呢,要說最常穿的,我想大概是這件了。」
怡潔從紙袋裡拿出回安中學的冬季毛衣,左胸口繡著那串學號。
「校服呀......那就隨時都可以回來學校,也不怕會被教官給攔住了。」
小卷滿心期待地這麼說道。
她卸下背包,從中拿出一只尺寸適中的粉色鐵盒,開了蓋,裡頭已經放了一根羽毛筆。
手接過毛衣,她小心翼翼地都裝了進去,最後放上的是那本教室日誌。
以妃擔任副學藝後,寫上的一字一句都完好如初地保存在裡頭,包括親手寫的、包括用羽毛筆畫上的。
最後,妥善地闔上蓋。
「我會把書套用在新的日誌上,這樣妳想看就隨時都可以看得見了哦。」
小卷蹲了下來,將鐵盒放入土坑中,撐著小小的膝蓋,輕輕地向墓碑說聲。
「比較起來,她還真幸福呢,像文薏的葬禮就根本沒有人去。」
兜帽簷下平靜的語氣中夾雜著些微的羨慕和抱怨,沈靜的音量只讓身旁那人聽見。
一反平時性感神秘的形象,她包著一件寬鬆的運動外套,臉上連一點淡妝也沒有,只剩那雙修長的腿還露在外頭。
「唔......在那之前我以班長的身分打了通電話過去,只是文薏的家人似乎還不希望看見我們。就像妳所說的,班上每一個人都是兇手,尤其在她母親的眼中更是如此,我想或許連文薏自己也從不打算原諒我們吧。」
棕色的長髮隨風舞動著,表情卻只有無以復加的沉重。
想起那天晚上點著燈的教室裡,黑板上扭曲的紅色大字,嘉柔仍是對於那時沒有盡上全力而抱持著愧疚,她也知道這是自己強加上去的罪惡感,只是短時間內還是無法從肩上卸下,或許哪一天也會隨風消逝,但至少也是離開回安中學以後。
「妳呢?接下來的日子有什麼打算?」
「通緝犯的日子其實也沒什麼好選擇的,目前來說還是會先住在白亞皓那吧?然後一邊找機會殺死李雨蓉,到了那時候妳可別阻止我哦?」
「啊哈哈、那這就不用說給我聽了......」
文碩等人仍是把影片證據交給了警方,在搜索沈靜獨居的那間套房時,只有滿屋子的酒瓶和三條寵物蛇。
幸好,趕在橄欖樹酒吧被突襲以前,她把地下室那些藥罐連同所有的工具和武器全都打包乾淨,帶到亞皓的房間裡,甚至打算就這麼順理成章地住了下來。
「要是我就會把她綁一綁拖到警察局去,再拿懸賞金去高級餐廳外帶,然後探監的時候吃給她看。」
「在她自己戳破病毒的謊話以前,我會繼續陪她演戲、乖乖按時服藥。」亞皓面無表情地回應明旭。「接下來我們會很需要她,一個能當殺手的藥劑師,怎麼樣都得留在身邊。」
「聽起來你已經計畫好了。」
「楷楓姊手上有只酒紅色的手提箱,裡面是關鍵性的證據,既然沒有辦法從羅麒手中把我父親的心血搶回來,不如就毀掉他的一切後再造,而且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要趕上也只有這個辦法......不過麻煩的地方在於手提箱密碼似乎由另外一個人保管,就是當時對我們上銬的那位局長。」
「喔?但他死在舊船港裡了。」明旭回想起了那時他在躲氣窗外觀察著的一切。「既然那時正義哥和他在一起,說不定能問到些什麼。」
「至於宇倫、阿中和甘蔗,我希望先別透露,畢竟如果只是單純的義氣相挺,沒必要讓他們冒那風險。」
「那就這樣吧。」
在那之後,怡潔和以妃說了很久的話,直到拉長的身影緩緩遮住墓碑、直到隨風揚起的蒲公英種子沾滿了衣裙。
如果一切順利,說不定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來了。
如果一切順利,她再也不想離開晴都了。
如果一切順利......無法生育子女的她,或許會就這麼在那終老一生吧。
亞麻色的髮絲下再也沒有蜂蜜的甜香,俏麗的臉龐也不再戴上面具,對她而言,那些都已經太過疲憊。
許久,她轉身背向山稜,面對著大家,輕話重說地道了聲謝,對那短短三天內的所有一切。
細靡的微風吹過,白絮飄散在鵝黃色的暮光裡,帶過了她的裙擺、一陣、一陣、往西北方的臨海之城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