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邦的魔女 <第三章>

　　她何嘗不曾憎恨自己的雙手。

　　無論清洗了多少次，似乎都能聞到血汙刺鼻的惡臭。

　　那名魔女輕輕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冰冷的溫度滲出皮膚，疼痛搔刮著眼瞼的實感緩慢地刻寫著回憶。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踟躕地再次鬆開十指，映入瞳孔的是從甲板縫隙透射而入的、幽暗船艙中稀薄的微光。

　　啊啊——

　　所幸那道光的背後，還是沒有盡頭的天空。





　　領在前頭的，是銀色的德國戰鬥機：梅賽施密特「Bf 109」。

　　除機尾的鐵十字噴漆外，上半部不規則的一抹暗綠成為了唯一的色彩，給人快速穿梭於水下的魚類的俐落印象。螺旋槳激烈地撕碎空氣，發出如同在幽邃洞窟中迴盪的叫喚般、空靈的呼嘯聲。

　　緊緊追在後方的，則是令皇家空軍自豪的新銳：超級馬林「噴火式」戰鬥機。

　　流線型的構造與圓潤的輪廓，就像典雅的鷗雁正展翅滑翔。令人印象深刻的綠色，搶眼的同心圓標誌就印在其上。當她展開疾馳時，一道殿堂深處傳來的誦歌似的、沈重的破空聲也隨之出現。

　　兩架戰機保持著一定的高度，遠遠看去只有約莫指頭大小。不過能明顯地感覺到雙方正不停下降，Bf 109的襟翼呈現打開的狀態。

　　是打算迫降嗎？從這個距離沒辦法看清機體身上有什麼損傷。

　　「喂！美國佬，我們快追上去！」

　　艾莉森還專注地盯著飛機看，身旁的凱伊突然就冒出了這句話。聲音才剛落下，從她的腳下就升起一股厚重的風壓。

　　「給我等等！別看到會動的東西就想抓住啊妳是貓嗎！」

　　眼看對方半個身體已經浮了起來，艾莉森連忙伸手抓住她的袖子，把她拽了回來：

　　「而且我跟不上，我不會飛。」

　　「唉？」

　　凱伊怔了怔，露出詫異的表情。

　　看來她還沒忘記自己答應了要帶路到牛津，不能就這麼扔著艾莉森不管。

　　「那架德國戰機怎麼了嗎？跟我們魔女沒關係吧。」

　　「不，這裡距離海邊很遠，光是它的出現就已經不正常了。」

　　凱伊說著，一面低頭從行李裡尋找望遠鏡，不過只剩一隻手臂實在不太方便：

　　「那種飛機從德國起飛之後，越過海峽，抵達英國上空時就只能繼續作戰三十分鐘，否則殘存的油量會無法返航。」

　　「原來如此，那就是它不得已想迫降的理由吧。」

　　「這麼推論應該沒錯。後面的噴火式大概已經耗盡彈藥了，所以無法擊墜對手，我覺得應該也會在附近降落。」

　　當她總算拿起單筒望遠鏡的時候，兩台飛機的影子已經幾乎看不見了。此刻的天色並不明朗，光線也略顯晦暗，就算用望遠鏡也不好觀測。

　　「無論如何，一架德國戰機居然溜出了戰鬥區，越過本土防空網一路飛進內陸直到燃油耗盡，鐵定不是依靠單純的『科技』。我得去確認一下才行。」

　　這附近也沒有能求援的其他魔女，她說。

　　方才的一臉玩笑已經完全看不見，凱伊的表情相當肅穆，蹙著眉一直眺望著飛機消失的方向。

　　看樣子沒辦法讓她改變心意了。

　　「話說在前面，我不想幫妳。」艾莉森嘆了口氣：「我的身分挺敏感的，所以不打算介入德國和英國間的戰鬥。不過，跟著妳去了解情況我倒不反對。」

　　「妳不是不能飛嗎？雞是追不上鴿子的。」

　　凱伊故作平靜地出言嘲笑著，抬起手來讓烏鴉停在臂肘上：

　　「德國戰機那邊由我去，至於我們的飛行員，就交給妳跟摩根去搜救。」

　　「喂、喂！」

　　「拜託妳了。」

　　艾莉森正想要開口回絕，對方卻完全不給她插話的機會，逕自地展開了飛行的術式：

　　「這孩子雖然不太靈光，但是找人還挺有一套的，好好相處吧！」

　　看著以低空掠行的姿態滑下山坡、逐漸離去的凱伊，艾莉森感到雙肩一陣無力。不巧的是烏鴉正好也落在了她肩上，爪子的觸感有點刺痛。

　　行動力強過頭了吧那傢伙。

　　「妳的主子一直都是這副德性嗎？」

　　『無庸置疑的。』





　　「話說回來，烏鴉。」

　　『怎麼了，魔女。』

　　「以一個古典派來說，凱伊對於戰鬥機的事情了解得還真多呢。她有從軍的背景嗎？還是說牛津工房跟軍事產業有關係？」

　　『沒有。主人只是單純的博學。』

　　「別誇了好不好，我光聽著都尷尬。」

　　雖然不想承認，但能夠從牛津分家出來建立新據點，肯定算得上相當菁英吧。

　　「多管閒事真是絕症。」

　　『我反倒要問。美國的魔女，難道妳對自己出生的國家沒有向心力嗎？』

　　「向心力我不知道，國族精神比你們英國佬要淡泊倒是真的。」

　　『妳不愛自己的祖國嗎，魔女。』

　　「我不想被人類攪和進去。」艾莉森的口氣聽上去有些不愉快：「好了夠了，一隻畜生妄下什麼評斷，閉嘴。」

　　『妳說了算。』

　　艾莉森與摩根話不投機，一路上的氣氛有些冰冷。好在踩了約莫十多分鐘的腳踏車後，他們就在田邊找到了噴火式。

　　戰機降落的姿勢看上去有些不妙，機首的螺旋槳碎得亂七八糟，整個機鼻下緣都是泥水。當他們抵達時，有三個人正圍著飛機，七手八腳地試圖將駕駛員從座位上移下來。

　　是附近的國土警衛隊。

　　沒有刻意隱藏腳步聲的艾莉森，才剛想要靠近就被注意到了。

　　「是誰！喂站住，妳是魔女嗎！」

　　「嗨。」她姑且揮了揮手。

　　除了領隊的人顯得有些老態之外，另外兩位只是十來歲的青少年，他們倆迅速端起了懷裡的步槍，指向艾莉森。

　　「等等，那是凱伊的烏鴉。你們把槍放下來。」

　　隊長出手制止，並且開口：

　　「妳是凱伊的朋友？別的工房來的？」

　　『我們是支援。』

　　「對對，我就是凱伊遠在美國的朋友，最喜歡的運動是棒球。」

　　經歷了幾天的盤查洗禮，艾莉森已經對於這種過度警戒的反應感到心累不堪了。她沒好氣地聳了聳肩，走到隊員們之中：

　　「狀況如何？」

　　「飛行員昏過去了。」

　　噴火式戰鬥機的機翼後沿，緊貼機身的部分是一段緩和而漂亮的弧形。警衛隊員們選擇將飛行員暫時平躺在寬厚的機翼上。

　　『救護，能做嗎。魔女。』

　　「臭鳥你吵死了。」

　　艾莉森老練地測了測對方的鼻息、脈搏，檢查耳朵與體溫，仔細確認沒有外傷。隨後從懷中取出了那枚石刻雕像——威倫道夫的維納斯。

　　「去準備點飲水。」

　　向警衛隊員們下令之後，她將石像靠近飛行員的額頭，左手伸進斗篷內，邊吐出細微的低喃，邊在胸口上用食指劃寫術式。

　　「唔……美國的魔女小姐，這樣就能讓他清醒嗎？好奇特的魔法啊。」

　　「放心。還有我叫艾莉森。」

　　「恕我失禮了。艾莉森女士，我是雅各。呃……」

　　幫不上忙的隊長有點窘迫地守在一旁問：「凱伊呢？怎麼沒有一起來？」

　　「她往德國飛機那邊去了。」

　　「感謝上帝！」

　　這句話一說出口，周圍的警衛隊員們紛紛舒開了表情。好像懸在心上的一顆大石總算放下，還鎖進了一只塞滿防撞填充料的大鐵箱裡面。

　　凱伊在這附近的人望未免也太高了吧？之前出借腳踏車的農家也是。雖然無法推斷這是不是英國當地普遍的狀況，但如此與平民貼近的關係，對艾莉森來說相當新奇。

　　「凱伊願意出馬的話就沒問題了。」小隊長接過隊員遞來的水壺，微笑著說：

　　「埃文很快就會跟她碰頭吧。真是的，白擔心了。」

　　「麻煩慢點，我要記的名字太多了。埃文又是哪位？」

　　「是我們的隊員。因為附近實在沒有人手，剛才他一個人自告奮勇地跑去搜索德國戰機。畢竟要是讓敵人跑掉就糟了。」

　　『埃文是主人的友人。』

　　「擅自單獨行動了嗎？那傢伙的朋友也是個笨蛋吧。」艾莉森酸溜溜地哼了一聲。

　　『妳有友人嗎，魔女。』

　　「烤了你喔。」

　　就在這時，噴火式的駕駛員終於睜開了眼睛。

　　「唔……」

　　「喔喔！艾莉森女士，幹的好！喂快把他扶起來，你撐那邊！」

　　飛行員似乎還在剛清醒的混沌之中，眼神有點茫然。正當他被警衛隊員們手忙腳亂地攙扶起來時，艾莉森翻了翻從他口袋裡搜出來的身分證明。

　　「亞當。是這個名字沒錯吧，所以我說要記的名字太多了……」

　　「嗯，對，是我。」對方晃了晃腦袋，好像是在點頭，不過沒什麼精神。

　　「我是美國的魔女艾莉森。礙於現況廢話就不多說了，能告訴我那台德國戰機出了什麼事嗎？」

　　「魔女？」

　　一聽見關鍵字，亞當突然睜大了雙眼，用不穩的動作抓住了艾莉森的肩膀：

　　「請快去找那台飛機！對方也帶了魔女！他們會逃走的！」

　　果然嗎。

　　艾莉森心頭不好的預感被命中，不免一陣冷顫。

　　「冷靜點，當地魔女已經過去了。現在我需要你把你所知道的全部說一遍。當然越詳細越好，魔女可不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我沒辦法光靠冷讀法就抓到人。」

　　「抱、抱歉。」

　　亞當一手撐著機身，接下水壺喝了一口，緩過氣後才開口：

　　「起先，我們和德國空軍在海峽上發生了衝突。這在最近幾週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結果，當德國人開始撤退的時候，那台機體突然就脫離了激戰區，貼著海面低空往內陸飛去。」

　　『你們攔截不下來嗎？』

　　「對，不知道為什麼，周圍一個夥伴也沒注意到他，好像只有我能看見似的。我一邊追擊，一邊用無線電報告。但只是稍微靠近對方，通訊設備就失靈了。」

　　「你就這樣一路追到了這裡？」

　　「沒辦法，我聯絡不上任何單位，又不能放任他在國內降落，」

　　亞當抹了抹汗水，似乎還留有餘悸：

　　「不過我能確定就在那台Bf 109附近，的確有一名魔女跟隨著飛行，直到剛才都還有看見！活見鬼，我的子彈一顆也打不中他們。」

　　「……」

　　艾莉森聽完之後陷入了沉默，周圍的人圍著他面面相覷，直到使魔打斷了死寂：

　　『妳怎麼看。魔女。』

　　「多半是大規模的『篡寫』魔法，而且是強力的認知障礙技術……真厲害，德國居然還保有這樣的人才。」

　　「篡寫？那又是什麼東西？」亞當的臉色有點蒼白。

　　「對靈性觀察記錄側進行修改，從情報層面影響物理事實的魔法手段。唉，這樣講你也聽不懂，總之是催眠術。」

　　艾莉森解釋到一半就放棄了，迅速地講了結論：

　　「並不是隨便一個魔女就能做到這種事情。例如我就做不到，凱伊多半也不行。」

　　「那為什麼不對亞當生效呢？」

　　「是這枚護身符的功勞吧。」

　　說著，亞當亮出了他掛在脖子上的項鍊。

　　就算是對魔法不怎麼熟悉的人也能看出來，那是串符文石。艾莉森粗略一看，應該是屬於薩滿系統的某種保護令。

　　「入伍前女友送給我的禮物……之後我得寫封長信謝謝她呢。」他靦腆地笑了笑。

　　「艾莉森小姐，照妳這麼說，對方的確很危險囉？」小隊長問。

　　「你是指能對整個空域發動『篡寫』，還有一路從德國高速飛到英國的體力？這傢伙簡單來說就是超不妙的。到底為什麼能飛那麼久啊？超人嗎？」

　　「唔，看來我們必須呼叫支援了。」

　　「等等，隊長。」

　　艾莉森抬起頭來，踟躕了半秒才說：

　　「請警衛隊不要介入，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和凱伊處理好嗎？」

　　「為什麼？」

　　「擁有如此的魔力份量以及技術，對方一定是古典派的魔女吧。」

　　只有傳統工房出身的魔女，才會花費數十年慢慢去提升學徒的魔力素質。像艾莉森這類的應用派屬於速成型，缺點就在於魔力的壓倒性不足。

　　然而，換句話說——

　　「對方並不是軍人，而是從傳統的學術工房內被軍隊徵招的。明明沒有與他人戰鬥所須的覺悟，卻被投入槍林彈雨的戰場……」

　　落在敵國土地上的她，現在一定很害怕。

　　那不是她應當承擔的苦難。

　　——艾莉森還想說點說服小隊長的話時，肩上的烏鴉突然張開了黑色的喙。

　　『喂，魔女。』



　　『主人在呼喚我。她在戰鬥。』





　　當艾莉森趕到時，正好看見農舍從內部炸裂的畫面。

　　「風，聽我！」

　　凱伊那高亢的宣召聲，鄰近四下都能夠清楚聽見。

　　強大的衝擊力直接震破牆壁，將木柱折成一段段，七零八落地飛散開來。激烈的塵土也膨脹衝起，遮蔽了視線。

　　隨後，從一片混亂之中竄出了陌生魔女的身影。

　　她披著灰色的斗篷，趕在碎石落下之前逃出了災難的範圍，不過卻一個踉蹌差點要跌在地上。

　　抱在她懷裡的東西滾了出來，幾顆馬鈴薯和蘋果噗通、噗通地落在泥水裡。

　　那名魔女也顧不得太多了，果斷放棄了偷來的食物，狼狽地爬起身往凱伊的反方向逃跑。

　　「凱伊！」

　　艾莉森大吼著。但對方似乎沒有聽見。反倒是德國魔女注意到了這邊。

　　「Noch eine ?」

　　對方露出了驚惶的表情轉過頭來。艾莉森這才看見自她左臉頰淌下的一大片血痕。

　　她的耳朵被子彈打掉了。

　　凱伊驅動風將塵土吹散，緩緩從廢墟裡走了出來。她的表情很冰冷，胸膛因為喘息而劇烈起伏著，右手則僵硬地抓著李．恩菲爾德步槍。

　　「等等！凱伊！」

　　第二次的呼喊仍然沒有得到回應。凱伊看著德國魔女逃走的方向，拉起了飛行的術式，似乎一瞬間就能再次向前衝出去。

　　「該死。」

　　艾莉森模仿著她，從腳底收束了氣流將自己往前推送。不過缺乏經驗與控制技巧，看上去就好像做了個魯莽的大跳躍一樣。

　　「住手！凱伊！」

　　「艾莉森？」直到這時候，凱伊才注意到了從後面追上來的旅伴：

　　「妳來做什麼？」

　　「這是我要問的！妳想幹什麼？妳想殺了她嗎？」

　　「對方是魔女。」凱伊沉著聲音回答：「對方是德國的魔女，這裡是英國。」

　　「夠了！」

　　艾莉森跑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卻撲了個空，凱伊已經投下了術式。

　　「風，來！」

　　被召出的，是古典魔女最純粹有力的『小源』物量攻擊。可怕的空氣壓力像是一把鐵鎚，狠狠擊碎了眼前德國魔女躲藏的穀倉。

　　半邊的大門直接撕成了碎木，牆面也吹飛出一道乾淨的窟窿。炸出的大量粉塵讓艾莉森下意識地抬手擋住眼睛。

　　「別動！」

　　「……」

　　德國魔女的身影出現在那裡。

　　她似乎已經放棄了逃跑，緊咬著嘴唇，張開了雙手做出阻擋的姿勢。在她後面則是那名德國飛行員。

　　看來貓捉老鼠的遊戲到此為止了。

　　面對壓倒性的絕境，那兩人的眼神中都難以掩飾恐懼，甚至還透露出一股怒意。即便如此，灰袍的魔女也並沒有自暴自棄地撲上來反擊。

　　與渾身染血的同伴一樣，那位飛行員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全身都是髒污。他正抓著一塊布幔，好像正準備藏起什麼。

　　下一秒，艾莉森便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埃文。」



　　那個名字，從凱伊乾裂的嘴唇之間吐了出來。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好像一頭全身毛髮都豎立起來的野獸一樣，濃烈的敵意纏繞在她喪失溫度的表情上。

　　這是最糟的情況了，艾莉森想。

　　先一步找到德國戰機的埃文，最終沒能順利與凱伊會合。

　　今後也再無法見面了。

　　眼見事跡敗露，死灰著臉的德國人緩緩放下蓋住屍體的布幔，站起身來。

　　「Wir haben verloren. Das ist das Ende, Emma .」

　　「Nein !」

　　德國魔女扔掉了沒有機會擊發的P08手槍。她擋住身後的男人，雙手舉起表示投降。因為槍傷而缺了一塊的左耳還在滴著血珠，手指也露骨地發抖著。

　　「拜託了。妳們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她用不標準的英語，嗓子嘶啞地說：

　　「請不要傷害他，求求妳。」

　　「呸，妳以為自己有談條件的本錢嗎？」

　　「……」

　　「站好。我會從妳先開始。」

　　凱伊抬高了步槍，用牙齒叼起槍背帶，抵著槍托單手拉開了槍栓。子彈上膛的清脆聲響彷彿宣告了命運，德國魔女的眼神蒙上了絕望。

　　「喂，慢著！」艾莉森將手放在她的肩上：

　　「到此為止吧，對方投降了。她已經沒有威脅了。」

　　「……妳說什麼？」

　　「從剛才開始，她不是一次也沒有還擊嗎？這人不過是個古典工房的少女，妳想成為將她捲入戰火的幫兇嗎？」

　　「閉嘴！妳居然膽敢袒護敵人？」

　　仍然盛怒著的凱伊用力推開了她，瞪視著艾莉森的雙眼：

　　「當埃文死去的時候，怎麼就沒有個人在旁邊替他求情？當他流著血倒泥漿裡時，怎麼沒有人替他說一句『他已經沒有威脅了』？那個時候妳又在哪裡？」

　　「但逞著恨意的廝殺無法改變任何事！」

　　「所謂的『改變』就是敵人被消滅！古典派也好應用派也好，在這場戰爭之中才沒有誰是無辜的！」

　　「這根本不是戰鬥，這只是謀殺！」

　　「那我就謀殺吧！滾一邊去，不關妳的事！」

　　「凱伊！」艾莉森一個箭步站向前，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兩人。

　　「喔？」

　　凱伊將步槍的槍口抵上了艾莉森的下顎，冰涼的金屬深深掐在她的咽喉上。

　　「妳這是什麼意思？春田的魔女。」

　　「我不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種事情發生，凱伊。」

　　「Genug.」

　　突然，對峙的兩人身後，那名德國人緩緩站了起來：

　　「Britische Hexe. Ich brauche dein Mitgefühl nicht.」

　　那人從地上撿起了手槍。還沒等旁人反應過來，他已經將槍口貼住自己的太陽穴，陰沉地凝視著凱伊。

　　「Markus!」「等等！不要！」

　　「Wir alle fahren zur Hölle.」

　　槍聲在穀倉裡響起。

　　隨著他向後仰倒，德國魔女也發出了淒厲的哀號。她跪坐下去握住德國男人的手掌，驚恐地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徒勞地哭求他不要死去。

　　「Lauf weg ! Lauf weg !」

　　艾莉森一把推開了凱伊的槍口，反手卸下背上的M1迦蘭德。

　　她揮舞手臂，對德國魔女大喊。對方先是怔了半秒，才慌亂地抱起飛行員的屍體逃跑。聽不懂德文的凱伊在反應上吃了虧，雖然扣下了板機，子彈卻打在一旁的地上。

　　「艾莉森！」她大聲斥喝。

　　兩人迅速地撲在了一起。艾莉森抬起槍托往她的脛骨上就是一道揮擊，在對方因為劇痛而僵住時，用力掄拳往凱伊的臉頰上揍。

　　然而對方並沒有因此喪失戰意，反而一腳踹向艾莉森的下腹部，將她踢開。

　　「怪胎！」凱伊低聲咒罵。

　　「風來！」「風來！」

　　兩人同時宣召了小源，空氣亂流激烈震盪，形成了一堵牆。

　　凱伊抓住機會再次端起步槍，指向逐漸逃遠的德國魔女。她毫不遲疑地射擊，但手中的李．恩菲爾德卻發出了彈藥未被點燃的喀嘎聲。

　　隨即，大量的藤蔓從步槍的機件縫隙之中竄出，瘋狂地將槍身纏繞包覆。

　　「嘖！」

　　是篡寫魔法，施術者當然是艾莉森。

　　但這是什麼時候設下的暗示？她就連這個魔法在什麼時候完成的都沒看清。

　　凱伊感到心裡一悸，她差點忘了眼前的對手是個應用派，而應用派魔女唯一的專長，就是「殺魔女」。

　　果不出所料，就在她扔掉已經徹底毀壞的步槍時，艾莉森已經釋放了新的術式，在亂風中崩開一道缺口衝上前來。

　　「泥，封住她！」

　　凱伊抬手掀起能量，從地面震出一片泥水，精準地將艾莉森的鼻子與嘴巴覆蓋住。

　　突然失去呼吸時，生物會因本能而陷入驚慌，動作也會中斷——應當是這樣才對。艾莉森的動作卻完全沒有改變，片刻來到近處，對著凱伊的橫膈膜又是槍托敲打。

　　她發出了悶哼。

　　「咳！」

　　怪、怪物……！

　　這個女人，在眼睛看見她發動魔法的第一秒就做出判斷、開始閉氣了。她死死盯著自己，觀察著、分析著，讀視線的去向，解析嘴唇的形狀，好像要將自己的想法解體一般。

　　應用派魔女的戰鬥方式真是令人作嘔！

　　承受了重擊的凱伊跪了下去，痛苦地緊皺著眉頭：

　　「摩根！」

　　『領命。』

　　烏鴉使魔的影子從天而降，往艾莉森的喉頭掠去。但最後一刻卻被偏頭躲掉，利爪只在皮膚上刷出幾條血痕。

　　她甚至不需移動腳步，抬手就拎住了才剛剛完成掠擊、還來不及脫離範圍的烏鴉。用虎口掐住牠的鳥頸，重重壓在泥地裡。

　　艾莉森直到這時才抹去了臉上的泥土，張嘴。

　　「點燃。」

　　瞬間脹裂的空氣發出轟地響聲。

　　隨著小源魔法的回應，猛烈的大火包覆了烏鴉全身，眨眼間就將牠的身軀燒得連骨架都模糊蜷曲。

　　不過，使魔終究成功拖延了時間，一旁的凱伊已經抽出了懷裡的韋伯利手槍。

　　碰！槍聲如雷貫耳。

　　「嗚——！」

　　艾莉森發出咬牙切齒的悶聲哀鳴，子彈打穿了她的大腿。凱伊並沒有就此收手，抬起手槍轉向德國魔女逃亡的背影，猛得連續扣下扳機。

　　「住手啊！凱伊！」

　　碰！碰！碰！碰！

　　激烈的槍響在曠野之中迴響。



　　遙遠得只剩下拇指大小的那個身影，就好像切斷了線的木偶般，跑著跑著便頹然倒下，沒入野草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妳這混蛋！」

　　艾莉森發出了夾雜著也許是憤怒、懊惱與痛楚的咆哮撲了上來。雙手鉗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倒在地上，但力氣明顯已經喪失了大半。

　　「煩死了！」

　　凱伊將手槍抵在她的腹部上，在低悶的槍鳴聲中將最後一顆子彈送了進去。艾莉森終於無法再支承傷勢，嘔出了一大口鮮血，全吐在凱伊的胸膛上。

　　凱伊立刻翻轉身體，反過來騎在她身上，拔出了一柄銀色的短劍高高揚起，瞄準了艾莉森的喉嚨。

　　——就在這時，她的動作停了下來。

　　被壓在身下的艾莉森，原本清秀的臉龐要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泥土、血水與汗痕全部抹在一起。

　　然而，她的表情卻異常無比。

　　明明就像一頭怒極的獵犬般猙獰，眼角卻泛著淚水。

　　凱伊沒有辦法理解這張臉究竟是什麼意思，舉著利刃的手也不自覺地僵著。



　　「動手啊！」

　　艾莉森怒吼著，染滿了血的牙齒令人恐懼。

　　「殺了我啊！牛津的魔女！就像妳殺了德國人，就像德國人殺了埃文那樣！」


　　那句話像是澆淋在背脊上的冰滴一般，讓凱伊倏然回過了神來。

　　她愣著，沉默了半晌，緩緩地放下了短劍。

　　「……夠了。」

　　在虛脫的低喃中，她重新站了起來，環視著毀損的穀倉、狼藉的地面、埃文的屍體，最後看向仰躺在地、奄奄一息的艾莉森。

　　「我隨時辦得到……但今天……已經夠了。」
　●海峽上的空戰

　　為了實現對英吉利海峽的掌控，並且為日後的對英國本島登陸作戰做準備，德國空軍於1940年頻繁地與英國皇家空軍發生衝突。德國積極地嘗試對英國沿岸的雷達基地等設施發起打擊。

　　另一方面，為了因應快速消耗的戰鬥機數量，英國大小工廠幾乎都投入了零件生產的任務。

　●英國國土警備隊

　　以對抗兩棲登陸本島或者空降入侵的德軍為假想敵，英國國土警備隊於1940年5月成立了。這是一支由志願者組成的準軍事組織。其中包含了退役的中老年人，不過未達到服役標準的青少年佔了更大多數。

　　國土警備隊的裝備與訓練起初並不充足，甚至可以說是極端簡陋的，然而這些問題隨著英國國內的全面備戰活動而迅速獲得了解決。

　●魔法的三大系統

　　即便是二十一世紀的今日，魔法的基礎依然脫不開「鍊金」、「小源」與「篡寫」三個主幹。


　　鍊金，這通常是對工房魔法的概括統稱，消耗大量的資源與時間(數個月甚至數十年或更久)以換取最終的魔法成果。鍊金術、藥草研究等都屬於這個類別。

　　鍊金通常有以下幾種特色：

　　●濃厚的儀式性。

　　●繁複的手續與輔助工具，精密的條件需求。

　　●常常可見邏輯性的最終目標，例如「不老不死」。

　　●難以干預、破壞。


　　小源這個詞彙的原意指的是體內的魔力，是一種能自由調度的純能量。雖然只要從小接受工房的培育，普通人也能夠擁有小源。但想要得到一名小源豐沛的魔女，經歷數代人傳承的血統栽培是無法避免的。飛行、點火等都屬於這個類別。

　　小源魔法的特色有：

　　●礙於體力，魔法強度有限，但理論上能完成所有只跟能量有關的現象(不考慮魔力耗盡的話)。

　　●發動速度極快，適合作戰。(但槍械還是最快的)

　　●魔力乾枯時對魔女的身體會造成負擔，但藉由充分的休息即可恢復。

　　附帶一提，使用小源時，先咬字清晰地宣告自己將要做出的行動，這個行為是非必要的，但能夠增加成功率與穩定性。就像不使用蟹鉗和蟹剪也能吃螃蟹，但手邊有工具能讓人吃得體面一些。


　　篡寫是一種有爭議的魔法。比起使用魔力，它更依賴於暗示、催眠術。篡寫的原理立基於「靈性觀察」理論，藉由改寫在場所有靈性生物的觀察結果，進而促成真實的物理現象。然而「靈性觀察」的存在論證在今日依然沒有停止，因此篡寫魔法的領域還處於曖昧不明的階段。隱身、誘導欺騙等都屬於這個類別。

　　其特色是：

　　●成功率低，對於心靈強度堅韌的目標則會更低，觀測的對象過多或過少都不行，要完成天馬行空(例如分開海洋)的暗示則幾乎不可能，或者因為事件規模過大，成功的第一瞬間就會因為新的靈性觀察加入而失敗，導致魔法本身邏輯性失敗。

　　●幾乎無魔力消耗卻非常強力，能夠一瞬間逆轉局勢。

　　●與遺物的適性極佳。

　　●研究成果不足，存在高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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