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邦的魔女 <第二章>

　　終於有一次，我抓到了機會問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坐在餐桌前的她露出些許靦腆的笑容，踟躕了幾秒才開口：

　　那是在二十世紀，年輕一輩的歐洲魔女之間常用的流行語，她說。

　　意指魔女應當決定自己的命運。

　　——邊解釋著，她用長匙攪動杯子裡的飲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每年大約到了四月末尾，遺物修復研究社的前輩們就會帶新生去露營。

　　已經沒有人記得這是何時留下來的傳統了。今年也如往昔一樣，由學姊們開著休旅車，從東京神秘學院出發，經過整整兩個小時的路程來到靜岡市的田貫湖——這個富士山腳下的露營區過夜。

　　雖然聚集了十幾個來自不同背景的社員，但只要圍著溫暖的營火聊上一段時間，讓晚會的氣氛漸漸升溫後，魔女們基本上跟一般的女大學生沒什麼兩樣。

　　從傍晚五點開始，將各自的帳篷搭起來後，眾人便又是烤肉又是喝酒地鬧騰起來。社長還搬出了木吉他，與一眾學姊們發起了莫名其妙的大合唱。

　　（太嗨了吧。）

　　無論是誰，只要路過看見了就一定會這麼吐槽的，一點也不誇張。

　　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個靜態社團的郊遊呢。

　　熱絡的氛圍一直持續到午夜時分，原本還死活撐著不睡，想繼續談天說地的社員們也慢慢支撐不住了，一個一個回到自己的營帳去。

　　無比愉快的魔女晚宴，直到結束時也很平凡。

　　本該是僅此而已的夜晚——然而卡蘿卻遲遲無法入眠。

　　她已經在臥鋪上輾轉反側了許久，微醺的醉意老早就消退，睡意卻一丁半點也沒有降臨。多半是心情還沉浸在宴會的餘韻裡，沒辦法沉靜下來吧。

　　今天才知道了原來自己是這麼喜歡派對的人。

　　「唔。」

　　卡蘿一臉憔悴地把臉從睡袋裡探出來，用扭曲的姿勢伸手探了探，成功摸到手機後又縮了回去。



　　亮起的解鎖畫面上，如此寫著數字。

　　「……饒了我吧。」她發出了虛弱的呻吟。

　　看來短時間內不可能睡著了——得出絕望的結論後，卡蘿拉開睡袋坐起身來。

　　她隨意地綁了頭髮，披上外套離開了帳篷。四月的天氣還十分清冷，刺人的風吹在頸背上，讓她不自禁縮了縮脖子。

　　田貫湖畔的深夜比想像中的還要更黑。稀薄的月光鋪在水面的波紋上，湖的輪廓變得難以掌握，有種厚重又遙遠的感覺。

　　卡蘿仰望乾淨無比的星空，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感受冰涼的空氣充滿肺腔，同時睡意也越來越渺茫了。

　　她這才注意到在成群的營帳隊伍末端，有一個帳篷正亮著。

　　「學姊？」

　　她輕輕地發出聲音。

　　那是向野學姊的紮營位置。

　　此時帳門處於被向上收起的狀態，將門口敞開著面向湖面。學姊本人則坐在篷子下，點著一盞微弱的油燈，手上捧著紙筆不知道在書寫些什麼。

　　「睡不著嗎？那個……卡蘿。」

　　「嗯，沒什麼睡意。」

　　她其實有點訝異學姊能記得自己的名字。畢竟卡蘿是在學期中才加入社團的，出席的頻率也算不上高。

　　「學姊才是，這麼晚了居然還醒著。」

　　「這就是我身負的詛咒啊。」

　　「唉？詛咒？」

　　「開玩笑的，妳不要當真啦。」向野學姊吐了吐舌頭，從身旁拉出另一張摺疊凳：

　　「要來這邊坐嗎？」

　　「那麼我就打擾了。」

　　卡蘿將裝著營火的鐵桶提到帳篷附近，用魔法將燒了一半的木料重新點燃。然後從攜式冰箱裡拿了一罐百威啤酒，在向野的帳篷裡坐了下來。

　　「學妹……妳還打算喝？」

　　「嗯。啊！這麼做不太好嗎？」

　　「我是不會阻止妳，只不過有點驚訝罷了。」

　　向野皺著眉頭，但還是禮貌性地回以笑容。卡蘿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俐落地拉開啤酒罐，仰頭豪飲了一口。

　　「噗哈——向野學姊，妳要不要？」她嘴角還掛著泡沫，開口問。

　　「我有自己的份。」

　　說著，向野取出保溫杯，斯文地旋開瓶蓋倒出麥茶，不疾不徐地啜飲起來。

　　「難得都來露營參加派對了，學姊為什麼不喝點硬性飲料呢？」

　　「哎呀，」

　　對方聽了這個無理取鬧的問題，先是愣了一下才笑著說：

　　「那麼卡蘿好不容易都來日本了，怎麼不喝點日產的啤酒呢？」

　　「學姊喜歡什麼？」

　　「朝日黑生。」

　　「嗚啊。」跟想像中的差好多。

　　大概是因為卡蘿的反應讓人很滿意吧，向野的嘴角微微鉤了起來，不過還是沉靜端正地用著手上的熱茶。

　　——西海道的魔女，築前工房的向野璃世。

　　在遺物修復研究社的眾多前輩之中，她並不是一位容易吸引眼球的女性。

　　總是穿著深色調的樸素衣服與皮鞋，畫著淡妝，除了眼鏡之外不戴配件。留長的黑髮偶爾會紮成大辮子，鬆散地垂在肩上。

　　與老成的裝扮相反，向野學姊的面容卻顯得很年輕。與西方人的卡蘿拿來一對比，給人的印象就像高中生似的。

　　是個不太多話，沉穩靜肅，氣質非常適合遺物修復工作的魔女。

　　「卡蘿，那個……能別猛盯著我看嗎？」

　　「喔，抱歉。」

　　但學姊的個性其實很可愛。

　　像一隻蹲在壁爐前，好像快睡著似的瞇起眼睛，將身體縮成球型的灰色寵物兔那樣——卡蘿不曉得為什麼腦中會浮現出這樣的形容方式，但倒也不是不貼切。

　　千萬不能說出口，太失禮了。

　　「向野學姊從大一開始就在社團裡了嗎？」

　　「沒錯，轉眼已經快要畢業了呢。」

　　「這樣啊，真好……」

　　卡蘿啜飲著啤酒，將視線從學姊的臉龐移開，轉向熠熠躍動的營火箱。四下除了木頭燃燒的劈啪輕響，就只有向野翻動紙頁的窸窣聲，令人心思沉澱。

　　「沒記錯的話，卡蘿的專攻是神秘犯罪對吧。」

　　學姊用和緩的嗓音起了個話頭：「將來的規劃也是魔女警察嗎？還是說，被老家的工房預定成當家了？」

　　「才沒那麼厲害呢，我家人不太注重那種事的。不過說到警察……其實我一開始想讀跟學姊一樣的古遺物相關。不過在最後一刻反悔了。」

　　「走打擊犯罪這條路會更辛苦喔。」

　　緝捕濫用魔法力量的魔女，是風險很高的工作。

　　不但要面對窮凶惡極的敵人，還得應付人手嚴重不足的窘境。向野見過的魔女警察幾乎沒有不忙碌的，高薪高社會地位的背後，是徹底的血汗。

　　「我知道。但我大概沒有遺物管理職需要的腦袋吧。」卡蘿輕輕嘆了口氣：

　　「唉，好想當個穿著制服、在博物館裡吹冷氣修復文物的漂亮大姊姊魔女啊～」

　　「大、大姊姊魔女……」

　　「不過我並沒有後悔就是了。如果能就這麼成為警察，感覺心裡也算踏實。」

　　「那麼今後在職場上碰面了的話，卡蘿務必要給我們一點方便喔。」

　　「看情況。」

　　雖然不想潑學姊的冷水，但卡蘿還是決定老實回應。

　　妳的個性很適合當警察呢。向野笑著說。

　　單論同時抵達現場的情況下，魔女警察往往比遺物管理職擁有更高的話語權，這早已是不爭的事實了。所幸，讓處理遺物的室內派魔女必須跑現場的案例也少之又少。

　　這不代表遺物管制是個輕鬆的工作。大部分的體力都會被耗費在法律官司、商談關說和偵探搜索上。

　　果然哪裡都沒有涼缺。

　　「向野學姊呢？」卡蘿喝乾了啤酒，將空罐輕輕擺在營火旁邊。

　　「我還沒有定案。」

　　「唉？太讓人意外了！」

　　「會嗎？」

　　「因為向野學姊看起來，就像個對自己的生活很有規劃和準則的人啊。」

　　「即便是那樣的人也會迷惘吧。」

　　向野微笑著，將手中的筆記本闔上，朝卡蘿遞去：

　　「身為一名魔女卻有太多事情想做了，這就是我身負的詛咒呢。」





　　卡蘿花了約莫二十分鐘，才將筆記本裡的「故事」讀完。

　　那是文筆稍顯粗糙，加註了大量的史料考證、資訊繁重又複雜的一篇小說。情節斷在相當尷尬的地方，似乎尚未完稿。

　　「這之後呢？」

　　「咦？」

　　「這之後怎麼了？」卡蘿猛地抬起頭來問。

　　「這、這之後……呃，妳以前應該也在課本上學過吧？盟軍登陸諾曼第，然後德國戰敗，接下來是美蘇冷戰啊。」

　　「太後面了太後面了！我問的不是那麼宏觀的『之後』啦！學姊有點天然呆耶。」

　　「才不天然呆！」

　　「是是～並不天然呆。」

　　卡蘿翻弄著筆記本的書頁。不過跟一開始相比動作多了點謹慎：

　　「原來如此啊，學姊對於歷史也很有興趣對吧？」

　　「嗯，家父在入贅母親的工房之前，就是面向西洋史專業的大學教師。雖然遺物修復是我的志向，但我對於研究西洋魔女史也有點憧憬。」

　　「令尊一定很欣慰。」

　　「沒、沒有那回事啦……」

　　一談起關於自己的事情，向野的態度立刻變得內斂起來。

　　「這就是為什麼學姊選擇了東京神秘學院，而不是去讀大阪魔大的原因對吧？學校裡有很多教授開設歷史有關的課嗎？」

　　「很可惜，做這方面研究的老師十分稀缺。不只我們校內，日本學界投入這塊研究的學者也少之又少，是會被人家開玩笑地說『只要交得出論文就會直接變成專家』的程度。」

　　「好慘！」

　　雖然魔女本身的人口基數也低，但到這個地步還真是嚴重人才短缺。

　　「這個世界對魔女史研究者太嚴厲了吧。」

　　「就是啊……」

　　神秘學史倒是早已自成一套體系。例如古典神祕史、煉金史、甚至是神秘史學史這種很難想像到底誰會想修的歷史課，幾乎所有的魔女大學都會開設。但魔女本身的發展史居然連個專攻者都找不到。俗文化什麼的，也沒有任何人感興趣嗎？

　　卡蘿露出同情的苦笑，又拉開了一罐啤酒，繼續追問：

　　「所以，向野學姊打算寫歷史書囉？」

　　「本意是那樣沒錯，」說著，向野的表情變得有點尷尬：

　　「但嚴格來說，這只能算是因個人興趣而拼湊寫出的艾莉森傳記。」

　　「傳記也不錯啊？」

　　「對不起我話說得太自滿了，連傳記也稱不上只是篇毫無客觀性與史學價值可言的英雄譚啦，嗚嗚嗚……」

　　向野露出了真的很苦惱的表情，用筆記本遮住鼻子以下，搖晃著肩膀哭訴。

　　這什麼可愛的生物。惡意賣萌不好喔學姊。

　　「為什麼學姊會想寫她？她是個美國人對吧？美國有那麼厲害的魔女？」

　　「很厲害喔。卡蘿沒有讀過她的故事嗎？」

　　「普通的女大學生哪會去讀啊，那種像網路影片茶餘雜談小百科一樣的東西。」

　　「別說茶餘雜談小百科！哭給妳看喔！」

　　「抱、抱歉……是豆知識才對。」

　　「卡蘿！」

　　「好啦好啦我的錯！會讀！會讀的！我有空就去找影片來看嘛真是的。」她連忙安撫整張臉都皺起來了的向野：「而且比起那種東西，學姊直接講給我聽不是更快嗎？後來怎麼了妳還沒說完呢。」

　　「妳想聽嗎？搞不好很無聊喔？」

　　「不，學姊寫得蠻有趣的，所以我想多半沒問題。我也很想知道後續。」

　　說著，卡蘿將筆記本慎重地塞回向野的懷裡：

　　「我現在已經是學姊的觀眾了，有觀眾正等著喔。」

　　「……唔。」

　　向野的表情有點遲疑，看來對自己的作品其實還沒有健全的自信。

　　她也拿了瓶啤酒，調整坐姿擺出一副準備長篇大論的態勢。

　　已經接連喝到微醺的卡蘿其實沒那麼專心。看著一臉認真的向野，她心中浮現出的念頭其實是：如果學姊以後當上歷史老師，一定會因為娃娃臉而被學生欺負的。

　　好擔心啊。

　　要怎麼保護她呢？

　　「如果要問艾莉森有多厲害的話。就像有一說文藝復興造成的思想覺醒，象徵著人類的文明從中古時期進入近代的里程碑一樣；魔女的歷史系譜上，也有著古代與現代的界線。而這位艾莉森——」

　　「艾莉森？」



　　「她是被稱為『現代魔女之母』的人物。」



　　向野璃世說著，再次打開了她的筆記本。





　　「我的工房在那個方向。」

　　凱伊遙指著森林邊界如此說。兩人在丘陵山腰處停下腳步。

　　說是丘陵並不完全正確，那僅僅是原野中地勢較高的坡段而已。沒有刻意修整過的土石路橫過這塊斜坡。道路的一側是原生林，而另一側的天空則是開放的，能夠居高臨下地眺望整片田野。

　　早晨時段還依稀可見的日光，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匯集的雲層吞噬了。天空呈現一片帶著壓迫感的冰涼灰色。

　　艾莉森將腳踏車的立架踢下，停在樹蔭下。

　　腳踏車是在上一個村莊取得的。雖然那名年老的農夫在交談期間，對凱伊身後的艾莉森頻頻投以懷疑的目光，但還是看在當地魔女的面子上借出了載具。

　　「請注意天空啊，魔女小姐。最近的天空越來越不平靜了。」

　　面對那名農夫最後給出的忠告，凱伊只是笑了笑，似乎沒有放在心上。

　　她們輪流踩著腳踏車朝工房前進，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這片山坡上。實在是騎累了的兩人決定稍做休息。

　　「辛苦啦，後面還有得騎喔。」

　　「真的假的……」

　　「別洩氣，總是會到的啦。」

　　「車都由我在騎，妳用嘴說會到當然會到啊。」

　　「妳的汗水會融化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成為英國巡禮中的寶貴回憶。」

　　「比起發表演說，我更希望妳幫忙出點力……」艾莉森吐了一口長氣：「念在妳是傷患的份上就算了。」

　　「艾莉森是那種——就算照顧的對象只是小感冒也會對病人唯命是從，讓伴侶不知不覺就變得予取予求的小女人呢。」

　　「妳真的很擅長創造令人不爽的比喻耶。」

　　「哈哈，讓我再使喚一下嘛。等回到工房處理好這條手臂後，就帶妳到牛津去。有我幫忙引薦的話，應該很容易就能見到當家了。」

　　「牛津啊……」

　　就算抵達那個正陷入鬥爭中的工房，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艾莉森自忖著。

　　向凱伊報上春田工房的名號之後，艾莉森表示自己是名「巡禮者」，打算拜訪英國的各大工房，見見世面再回麻州的老家。

　　這當然不是實話，即便她自認距離實話差不了多少。

　　凱伊表面上地接受了她的說詞，但想必不可能就這麼放下戒心吧。

　　那也無妨。

　　「凱伊，牛津是怎麼樣的地方？」

　　「這個嘛，如果妳問的是牛津本身，」

　　原本一直注視著田野風景的凱伊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臉：

　　「那可是全英國最排斥外國人的地方喔。尤其是美國人！所有人都對美國人恨得牙癢癢的，一見到就恨不得踩上兩腳。」

　　「真、真的嗎？」

　　「美國人想消費的話就是兩倍價，餐點的份量只給一半所以實際上貴四倍！而且賣給美國人的可樂，瓶子裡全部都會換成溫的薑茶。」

　　「好過份……不對，並不是每個美國人都很愛喝可樂好嗎？這是刻板印象吧！」

　　「如果在路上撞見美國人，卻沒有撲上去狠狠打一頓、扔進垃圾箱載到泰晤士河倒掉的話，可是會被罰款十英鎊的喔。畢竟對環境衛生不好嘛。」

　　「好了閉嘴，我已經知道妳在鬼扯了。」

　　還真是有品味的笑話啊，把客人扔進河裡什麼的。

　　「但是，說到牛津魔女工房，」

　　凱伊雖然臉上依舊帶著笑意，但眼神和緩了不少：

　　「近幾代的專長都是醫術，拜此所賜也開啟了和周邊地區醫院的合作通路。魔女從醫院門口光明正大進出的光景，全英國可只有那裡能看到呢。」

　　「與庶民生活融合的魔女嗎？聽起來真不可思議。」

　　「多虧了這點，牛津的居民們跟魔女很熟絡喔。雙方的感情穩健，聚會也不需要遮遮掩掩，自由到能讓其他工房羨慕忌妒恨的程度呢。」

　　「居民不會對工房的研究反感嗎？」

　　「反感？妳指什麼？」

　　「妳們總要拿垂死的病患，或夭折的嬰兒來做實驗吧？這些流程也是公開透明的嗎？一般來說……等等妳要幹嘛咕咳！」

　　「日不落鐵鎚！」

　　凱伊突然擺出了助跑的動作，接著整個人凌空旋轉了起來，像鑽頭一樣高速朝艾莉森的胸口發起頭槌衝鋒。艾莉森被狠狠重擊胸口，一個呼吸不過，發出了狼狽的嗆氣聲，和凱伊一同向後跌坐在地上。

　　「做什麼啊！」

　　「閉嘴！讓我以正義之名賞你兩拳！」

　　「說到工房的醫學研究本來就會聯想到這些啊！我說錯了什麼嗎！」

　　「妳這未開化的混蛋！還有藥草啊！牛津工房的專長是藥草！來，讓我把『藥．草』兩個字打在妳的鼻梁上，乖乖躺好不要亂動！」

　　「別以為我打不還手！」

　　「摩根！還不快來幫我！戳爆她的眼睛！」

　　『領命。』

　　一見到主人陷入危險，烏鴉使魔立刻激動地振翅飛了起來。結果還來不及衝向空中，就被艾莉森一個伸手抓住鳥腳，像破布一樣用力扔在地上。

　　「你滾啦！」

　　『抱、抱歉——！』

　　兩名魔女在路邊扭打成了一團。

　　然而，像小孩子一樣雜亂無章的搏鬥大約只持續了十數秒。由於是應用派出身，在格鬥方面的經驗遠超對手的艾莉森，抓著凱伊的臂膀給了她一記過肩摔。

　　英國魔女在泥巴裡砸出了一個漂亮的人型印子。

　　「咕啊！」

　　『主人啊啊啊啊！』

　　兩人喘著重氣，動作遲緩地慢慢互相退了開來，仰著脖子癱坐在地上，好一陣子都無法做深呼吸以外的事情。

　　「呼……呼嗚……卑、卑鄙！明明是個胖呆美國魔女卻這麼會打架！」

　　「別、別鬧了……」

　　「妳……妳……」

　　正當凱伊還想說點什麼能刺激對方的話時，來自樹林另一側的天空，夾在雲層之中的沉悶隆隆聲蓋過了她的話音。

　　她們不約而同地猛抬起頭來，正好捕捉到了掠過視線的黑影。那是兩架相互追逐著的輕型戰鬥機。

　　英國皇家空軍的噴火式（Spitfire），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