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FATE之章‧劍與劍的對話
在Saber面前出現的Avenger,有著跟她一模一樣的容貌。
頓時之前感受到的疑問,以及從她身上感覺到的違和感,都能夠清楚地解釋了。
為什麼這個人會對自己的狀態這麼清楚。為什麼會知道她的真名與願望。為什麼...會對她有著莫名的熟悉感。
阿爾托莉雅‧潘德拉貢。一千五百年前在不列顛拔起聖劍石中劍,成為了王的少女。
Saber感到後悔的是,她沒能夠守護好卡美洛,年少立志拯救不列顛的亞瑟王最後卻什麼也沒有守護住。假如說只有她一個人下場悲慘,但是國家能夠存續,人民與騎士們能夠獲得幸福,那她可以釋懷...至少沒有違背自己的初衷。
『亞瑟王不懂人心。』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呢?
那是正確不容辯駁的評價吧...無法達到臣子與人民期望的王者,只是虛假的象徵。
也許...她不應該成為王的。如果是比她更傑出更優秀的王者的話...卡美洛的繁榮與興盛,人民的幸福或許就能夠不被踐踏。
因此她向世界許下了願望,簽訂契約成為了英靈,從她的時代跳脫出來想要把萬能的許願機──聖杯帶回去。這一次,她要還給卡美洛一個完美無缺的王者,寫下不列顛神話傳說之中最好的結局。
即便,這一次的歷史上拔起聖劍的人不是她,建立起至高偉業的人不是她,甚至很可能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將會被改變的歷史覆蓋、抹殺,她依舊無怨無悔。
但,當她看見Avenger的這一刻立即明白了,對方就是她一心所嚮往的改變,藉由聖杯許下的另一個結局。
正因為如此Saber此時感受到的絕望更加難以言喻,最明白也最能夠理解她的人...卻阻止她取得聖杯。
「...難道我的願望就這麼十惡不赦,天理不容...嗎?」Saber面無血色看著Avenger問。
此刻的她是卑微的,在面對自己命運的原罪之時。
Avenger十分地意外,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的存在,居然會讓Saber動搖到懷疑起她自己參加聖杯戰爭的理念。
仔細想想卻也不奇怪,對Saber而言,她在死前最後一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聖杯之上,改變卡美洛的慘劇、亞瑟王與圓桌武士悲慘的終末,把和平與幸福還給一生下來就活在戰火威脅下的人民百姓──誰又能夠否定那樣的願望是個錯誤呢?
征服王說Saber活得不像個王者,以方法論否定了她的王道。
Avenger卻不以為然,當你眼睜睜看著你的人民與部屬一個接一個死在你面前,而且還是死於毫無價值的內戰的時候...作為一個生者一個活在當下的王者,你敢說不會有著想要向『聖杯』或是『神明』許願,改變這一切的慘狀的念頭嗎?
征服王之所坦然,只不過是因為他早已是個死者,人死如燈滅,已死之人再回頭想要改變歷史...那就只是耍賴而已。
Saber不一樣,她是活在當下的生者,她的時間還停留在一千五百年的那個時代,對她而言取得聖杯,只不過像是按下了時間暫停,然後穿越了時光來到未來世界去得到某個能夠拯救國家現狀的關鍵道具。
生者的執念是卑微的、充滿掙扎、滿是泥濘的可笑之舉...但這也是無法捨棄夢想與理念的人的特徵,不到黃河心不死──說得就是這樣的情況啊。
在王者會談之中,被征服王以『改寫歷史』的說法狠狠挫折了一番,Saber對於自己的行動是否真的擁有意義感到了迷網,加上卡美洛內戰的景像不久前才在她面前上演,騎士的指謫與人民的慘狀動搖了她的王者之心...所以才會因為Avenger的出現感受到絕望吧──『她是不是真的錯了?』
只是...對伊斯坎達爾來說Saber想要改變的過去雖然已經成為了歷史,可是對亞瑟王來說她想要拯救的是屬於她的未來,不惜穿越時光來到一千五百年之後,她只為了求得一個更好的『未來』。
所以站在未來人的角色與眼光來看,也許會覺得Saber愚蠢。
但是假設現在世界爆發了第三次世界大戰,如果有機會可以穿越時光到未來,取得迴避世界大戰爆發這一個危機的道具的話...你還會覺得這樣子的行為是一個愚蠢的選擇嗎?
所以,Avenger才會說『區區死者少插嘴生者的執念。』
為了拯救國家而穿越時光,卻在一千五百年之後的未來被人指著鼻子大罵『改寫歷史,愚不可及』,這樣子的事情難道有人可以接受,然後澈悟到改變歷史是錯誤,在自己時代的那些死掉的人都是該死,命中註定如此,然後乖乖放棄嗎?
聽起來很蠢吧?
因此,Avenger對Saber的回應是這樣說的:
「並不是因為是妳,所以我才阻止妳取得聖杯。而是...無論是誰,我都不打算讓他取得聖杯。」
她不會說Saber錯了。
因為她也是生者,充滿執念,即便狼狽無比,也要努力開創屬於自己理想未來的生者。
人因夢想而偉大,生因執著而永不停息。
「Saber,妳想要聖杯吧?然而我卻不想把聖杯讓給任何人。所以我會在這阻擋妳,直到...一切的結束。」身穿漆黑戰甲的阿爾托莉雅拔出了石中劍,劍指前方。
「Avenger...我不想跟妳打。」銀白鐵甲藍衣騎士服的阿爾托莉雅舉起誓約勝利之劍,一面防備著對手,一面卻害怕著進攻。
前路不明的恐懼、面對另一個自己的恐懼、質疑自身是否正確的恐懼。
恐懼使她的劍刃失卻了一往無前的鋒利。
「不行呢,如果在這裡止步的話...我就無法拯救之後的一切。」持有石中劍的少女捨去迷惘...不,該說是斬斷迷網的氣勢朝向對手揮劍!
......
交戰從兩人的劍接觸的瞬間開始。
同名的兩位少女,分別以石中劍、誓約勝利之劍互相對砍!在這上演的是原本絕不可能出現的對決。
曾經的卡美洛女王,失去王者榮耀持有石中劍的少女。
──假若她不是王者,那天下還有誰能夠稱為王?
一心渴望拯救同胞,穿越時空從過去來到現代,手持誓約勝利之劍的少女。
──少女所約定的勝利,那又究竟是對誰許下的承諾?
兩位少女的戰鬥比起她們所預料中的還更加慘烈。
劍的勝負,乃是心的勝負。
在劍與劍交鋒的瞬間,兩人同時看見了地獄。
無數的思念與記憶,透過每一次的劍刃碰撞,瞬間衝入了她們兩人的內心世界。她與她的悔恨,頓時交錯在一起,相互共鳴不分彼此!
──看到了地獄!
孤身一人站立在屍山血海之上,高文、凱、崔斯坦、加雷斯、莫德雷德...圓桌武士們紛紛倒下死在這一場內戰之中,英勇無敵的騎士們最後不是死在強敵的侵略與征途上,而是死在昔日同伴的手上。
一眼望去無止盡的屍體形成的道路仿佛填滿了整個世界,前後左右只看得到戰死的士兵,鮮血好像把整片不列顛的大地都染成了紅色,山丘上渾身是傷的少女默然無語地面對這片地獄。
平定了戰亂,收復了分裂的不列顛,建立起卡美洛的年少王者最後的結局...卻是平定不了人心。
亞瑟王不懂人心,這句話錯了。
她其實一直都很明白,大臣們私底下對她的閒言碎語。能夠在征戰過程之中對生存困難的侵略者發出感概說出「其實他們跟我們沒有不同,只是為了能夠活下去而已。」這樣的王並非不懂人間疾苦,相反的...正因為她理解得太過透徹了。
她是一個不被人所理解的聖王。
古之聖王帶領先民從野外步入城邦,發展起文明與傳承。在亂世之中也只有聖王能夠撥亂反正,平定天下,然而...先民是單純且淳樸的,因此聖王之治才能夠實現。
『人心』,在後面還得加上幾個字,『人心不足蛇吞象』。
莫德雷德不曾明白,她被拒絕成為繼承者,並不是她有著摩高斯的血脈,而是因為她其實只是個孩子,沒有承擔起一個國家的能力。
蘭斯洛特不曾明白,他不被怪罪的背後其實暗藏著亞瑟王的某些期許,打破一些不公平貫徹真正的公正與正義,他應該去拯救一位女性,同時...也應該繼承這個國家。
高文不曾明白,亞瑟王其實並不需要他永久不變的忠誠,擁有圓桌武士之中最大派系實力的他,亦有著成為王者的資質,在亞瑟王之後讓位給他又何仿?
聖王之治,最後的傳承卻是禪讓之道,讓最適合的人成為後繼者,而並非血親。
在亞瑟王傳說的結尾,繼承亞瑟王之位的人卻是取得聖杯歸來的加拉哈德。
人心,人心,她不是不懂人心,而是人心之中的貪念驅使著人們背離了他們的王。但是他們的王看在眼裡卻沒有去責怪任何人,在這位少女的心中其實只要國家的發展能夠更好,她捨棄王位,讓位他人又有何不可?
...真是讓人不忍目睹這樣的聖王站在屍山血海之中陷入無盡的悔恨與自責。
這是Avenger所見識到的地獄。
──看到了地獄!
以一己之力挑戰命運的少女,她的願望下所選上的完美之王,然而卻在最後的一刻遭受到了命運的反擊。
以為贏得一切,實際上卻失去一切。
不合道理的命運定式之中卻存在著維繫著世間運作的常理,將命運給破壞掉的少女,在毫無心理準備之下面對世界毀滅的危機,吞下這份苦果毅然決然踏上最慘烈的修羅鬼神之道。
將自身化作天災的女王陛下,瘋狂追殺著自己的人民與同胞,正面砍殺八千人雙手染上無數血腥的惡魔。
...真是讓人覺得心痛而且過份的待遇呢。
這是Saber所感受到的地獄。
劍與劍的對話讓有著相似靈魂的兩位少女取得了彼此的記憶與過去,這不是力量上的勝負,也不是武藝上的勝負,而是心與心的勝負。
每一次的劍刃交集,她們兩人所看到的地獄也就越多,對於對方的感受也就越是深刻...每一次心都仿佛要碎了一樣。
為什麼這樣的聖王卻要受人如此貶低呢?──Avenger想著。
為什麼這樣的努力卻得不到回報呢?──Saber想著。
仿佛存在著某種默契,在第一百次的劍擊之後,兩人同時停止了進攻,彼此對視。
雙方都領悟到了,再也沒有繼續交戰的意義了。
Avenger想著,阻止這個人是沒有意義的,為了得到改變結局的力量,無論失敗多少次她都會不斷嘗試。
Saber想著,打倒這個人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她就是我的願望,所以我無法否定她一切行動。
『──但是,有些話非對她說不可。』一瞬間,在沒有任何交談的情況下,兩位少女取得了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