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紅色的液體冒著熱騰騰的水蒸氣,散發出濃郁迷人的香氣。
「請兩位先喝杯茶,休息片刻。」
老管家將白色的茶杯工整的放在對應的位置上,接著恭敬的欠了欠身、往房屋主人的身後退去,在一邊待命著。
「那…我就不客氣了。」
克萊雅貪心的吸著紅茶的味道,便毫不猶豫的拿起茶杯、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料到,傳說中的『書記人』還有這樣的跟班呢。」
克萊雅的正對面是一張寬敞的紅色長型沙發,坐在上頭的男人應該年近五十,他悠閒的將白色的海泡石菸斗含在口中,毫不介意的將縷縷輕煙往他們的方向噴去。
乍看之下,這真的實在不怎麼禮貌的舉動。
但是這個人,就是男人所說的:費雷‧萊茵哈特。
「那麼,請問您這次特意寫信過來,是為了什麼樣的事情呢?通常『書記人』是不接受私人委派的,這樣的急件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是的,這是一次緊急的私人委託。」
費雷的表情突然糾結在一起,失去了剛剛所有的餘裕和威風,臉色變的蒼白。
「剛才幸虧你們遇到了小女,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這樣亂跑了。」
「那還真是萬幸,如果這樣突然昏厥的話,一般人通常都會因為撞擊而受到不小的外傷。照剛剛的情形來看、還有令嬡的身體狀況分析的話,我想令嬡的昏厥大概是因為營養不良、進而引發貧血才會引起的。」
男人的上半刻意前傾,詳細的說明著那位女孩的症狀,讓克萊雅有點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做過醫生之類的職業。
「是啊…如同你所說的,小女確實是因為貧血而昏厥的。但是這一切都是後來才發生的。」
「後來才發生的?」
克萊雅聽到這裡,有些好奇地打斷了費雷的句子。
「或許這樣坐著商談沒法讓你們相信,不如讓你們看看小女的房間,你們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費雷站起身來,要求管家去拿房門的鑰匙,接著就這樣逕自的往前走去。
「克萊雅,接下來就是你的工作了。」
「嗄?」
男人拿出筆記本,從裡面撕下一頁、將上頭的東西交給克萊雅看,低聲命令著。
「等一下幫我留意,在我們前進的路上有沒有這些東西,如果有的話,一律照搶不誤!」
克萊雅迅速的掃視一番,藍色的瞳孔閃耀著光芒、嘴角露出胸有成竹的快活。
「這樣的工作,才爽快嘛!」
寬敞的走道、高的嚇人的穹頂、花崗岩製成的光滑地板、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大型水晶吊燈,所有的擺設充分的展示出這間房屋的主人是多麼氣派、財力與物力是多麼的雄厚;但是這樣大的宅院卻沒有多少人居住,沿路上除了僕人以外,根本沒有客人、或是萊茵哈特家族的成員,空曠的空間迴盪著孤獨的跫音,除了冷清以外,想不到除此以外的詞彙去形容這一切。
「費雷大人,這裡除你和令嬡以外,就沒有人居住了嗎?」
男人將那本小筆記本拿在左手上,右手則是拿著那枝黑色的筆,似乎隨時都準備紀錄。
「是的,拙荊已經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其他的家人也是我遣走的。」
「遣走?」
「是的,為了小女的一些狀況,我不得不這樣做。」
費雷回眸看了一下這位「書記人」,不曉得為甚麼,那不是一位身經百戰的人應有的眼神。
碧綠色的眼睛毫無光澤可言,像是受盡挫折與絕望的眼神,只有無盡的黑暗與空洞。
「她在母親去世之前都還是個健康的女孩,直到她母親去世之後…那雙眼睛就突然瞎了。」
「突然失明?」
「是的,明明醫生前來檢查的時候都沒有問題,瞳孔也沒有任何病變、感光的程度也與常人無異,但就小女的說法,她真的甚麼都看不到。」
男人的眼睛瞇起,腦海裡有無數的念頭飛快的運轉著。
「不過最近這幾年的狀況更是詭異,她常常不想吃東西,就算是勉強吃下去了,過不了1個小時就會全數吐出來;到了晚上更是無法輕易入眠,甚至還有種『怪現象』…。」
「所以…那個『怪現象』的出現,才急著把我這樣的人找過來嗎?」
費雷點點頭,一邊駐足於一扇漆黑色的大門。
「這就是小女的房間,我希望現在就能替她解決這一切的問題,可以嗎?」
男人低聲沉吟了一段時間,這才慎重的開口。
「我大概知道了,不過也請你一起入內。」
「我?為甚麼?」
費雷無意識地指著自己的鼻頭,男人的眼睛捕捉到他的額角冒出冷汗。
「反正我們要準備的東西都已經完成了。對吧?克萊雅?」
這時候,一直跟在後頭的克萊雅這才小跑步的過來。
「報告師傅,都準備好了!」
「好,我希望費雷大人能跟我們一起進去,除此之外…。」
他指向一邊拿著鑰匙的管家,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我們幾個人進去之後,就把門反鎖。我們不能讓其他閒雜人隨意闖入。」
咦?
克萊雅的心中不自覺地冒出一個問號,這是做甚麼啊?
「慢著…先生,你這是做甚麼?主人的安全…。」
「難道說,在自己親生女兒的房裡有甚麼好擔心的?我是來處理問題的不是嗎?」
這樣一想其實也對,不過就是自己家裡嘛,有甚麼好怕的?
克萊雅猜測著男人的用意,已經有五成想的清楚了。
但是到底是甚麼樣的問題,是需要這樣神秘兮兮的呢?
這句話讓克萊雅覺得自己的使命更加重大,揣著懷中的物品─那都是藉著男人分散費雷注意力的時候,順手牽羊偷到的東西─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肯尼斯,就照『書記人』說的去辦。」
費雷緩了一口氣,用清晰的嗓音下達指示。
「除非我親自下命令,不然不准任何人破門而入!」
管家雖然一臉緊張,卻不得不點了點頭,答應了主人的條件。
「克萊雅,可以了嗎?」
「當然的,走唄!」
看著學徒自信地比出大拇指,男人溫柔的笑了。
天啊,他對著我笑啊?!克萊雅的驚訝值瞬間爆表
不得不承認,那個男人笑起來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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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房門,沉重的上鎖聲將這三個人與外界隔絕。
夕陽的橘黃色光芒照進室內,但是克萊雅的身心卻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
光線充足,所以他們對於室內的一切擺設都一目了然。
那張猶如審問罪犯的床鋪、以及上頭被禁錮的不像話的女孩,他都清楚看到了。
「這是甚麼跟甚麼啊!!」
克萊雅急忙地往前跑去,站在床鋪的旁邊,看著依然昏睡不醒的女孩。
為甚麼不惜這樣,都要將這樣的花漾少女囚禁在這裡呢?
「克萊雅,我勸你不要亂碰上面的鎖鍊,不然你的手馬上就被射成蜂窩了。」
聽到男人的這句話,克萊雅的手機警地收了回來;他冷靜地環顧床的周遭環境,抬頭往上看的時候簡直被嚇傻了:在床帳的正上方,架設著八具上膛的弩箭,圍成圓圈的形狀、而且準頭都是對準了正在沉睡的女孩的頭部,沿著床帳的周圍垂降下來的是一條又一條的透明細線、八成是用釣魚線之類的材料做成的,細線的結尾還綁在鎖鏈的接縫口。
意思也就是說,只要有人膽敢擅自幫這位女孩解開鎖鍊、甚至女孩自己想要獨力離開床舖,架設在上頭的弩箭會立刻射殺她,毫無婉轉的餘地。
「我不能諒解!為甚麼要這樣對她?她是病人啊!」
克萊雅的胸口燃起一把無名火,雖然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幫助他的「師傅」完成工作,但是眼前這樣的景象,讓他心底的某樣事物開始沸騰,甚至有股衝動想毆打那位費雷大人。
「這是我們不得已才這樣做的…。」
「那是甚麼原因呢?」
看著費雷很是掙扎的神情,男人冷冷地問著。
「十年前,就是小女菲娜眼睛失明的那一年,我們家裡面就常常發生一些怪事情。我們開採到了第一座綠柱玉礦場,本來就應該是一件喜事的……誰知道是菲娜她身上出現了不祥的徵兆。」
他近自己的女兒,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她。
「她開始有些奇怪的舉動,像是喜歡偷偷拿走家裡面的珍奇寶物、拿到床上去不停地摸著,或者是擅自一個人跑到外頭去、尤其是我們莊園附近一座瀑布那邊,那個地方不久之後也會有小型的綠柱玉礦場開始開發。簡而言之,只要是有綠柱玉的地方,她都會有種著了魔般的喜愛與執著。」
男人靜靜地聽著,信步來到床鋪的另一側,直視著正在闡明過往的費雷。
「半年前,她開始有些意識不清的狀況,有時候好像換了人似的,開始破壞家中的物品;她曾經把一張兩位工人才搬得動的圓桌獨力抬起、扔出了窗外,還有幾次像是怪物一樣傷害家中的僕人…有的時候還會胡言亂語,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才好…。」
是個怪力女啊!克萊雅心裡自忖。
「胡言亂語?像是甚麼?」
「像是甚麼『掏空了我的內臟,現在連我的心靈也要取走嗎?』或是一些『吃我的肉過活,自己還不懂得珍惜…。』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在半夜醒來,大聲地哭叫著,現在想起來…真的不敢相信這就是我的女兒…。」
費雷說道這裡,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那雙不滿血管與皺紋的手輕輕握住了菲娜潔白而纖細的小手,單單這個舉動卻說明了父愛的真實。
可是…真的那麼簡單嗎?
克萊雅見到這一切,心中的疑問卻絲毫不解。
仍有太多他觀察到的事情還沒有得到解答。
「所以,這證明了我的判斷是對的。」
男人順了順防風大衣的領子,向克萊雅示意。
「我希望藉著接下來的程序,我能夠好好解決令嬡的問題,只不過在這個過程當中,請不要做出干擾我們的行為。」
克萊雅點了點頭,用快跑的方式向旁邊跑去、將窗簾全數拉上、並且用繩索綁好,將這個房間布置成一間暗室;他快速的在床鋪的周圍放下了幾樣奇怪的東西,並且在費雷尚未注意的情況下回到了「書記人」的身邊。
「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
男人拿出了不時會在上頭抄抄寫寫的筆記本,還有他習慣使用的那支筆。
克萊雅滿腹狐疑,也不知道為甚麼這個男人要自己做這樣的事情。
但是…如果能真的幫到那個女孩,這樣做…值得!
男人吸了一口氣,接著翻開筆記本,輕啟嘴唇。
「少女啊!為何要將這樣的苦痛隱而不宣?為何要用這份悲哀劃傷心靈?」
好美的聲音!
克萊雅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美麗的聲音,彷彿男人平常那副冷漠根本是裝出來的一樣,現在的他正在用一種清亮的歌喉吟誦著像是詩篇的詞句,這樣的規模因為是在密閉的房間裡,所以有種迴盪的加持效果,顯得更加迷人。
「用那份碧綠色的光芒換取永世的價值,欽佩!可敬!卻要付出單純而又高昂的代價。」
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男人手上的筆出現了光芒,筆尖有一絲發著綠色光芒的絲線往床鋪上飛去、纏住了女孩子瘦弱的身體,迅速的撬開鎖鍊的鎖頭、切斷牽引著弩箭的絲線,將她慢慢地扶正起來…。
這到底是甚麼樣的力量啊?詭異,卻又夢幻…。
「承載著已逝之人的遺願,今天將要將其釋放,少女啊!吾等願意傾聽真相!」
唰啦!!
筆記本的書頁激烈的翻動著,裡頭綻放出綠色的光芒,將克萊雅擺放在床鋪周圍的「東西」照亮,閃出了晶瑩剔透的碧綠色!
「這…這不是我們家的收藏嗎!甚麼時候…?」
克萊雅得意地揚起嘴角,看著男人手中的光芒圍繞在少女的身邊、還有綠柱玉寶石所散發出來的燦爛光芒…。
原來剛剛男人交給他的紙上,詳細寫下了萊茵哈特家歷年以來最具代表性的綠柱玉寶物,這些物品是他們開採礦場時會特別留意、並且將第一份珍貴的寶石收藏起來的珍品,自從他們開始開挖到現在,足足有十年的時間,所以他在沿途的走廊上,用他極其輕巧的動作竊取了這些名貴的展示物。
而且這先展示物,都正是菲娜在精神不正常的狀況下所拿取的物品。
「終究…被你找到了嗎?」
沒有想到,原本昏睡的菲娜竟然睜開的眼睛,開口說話。
可是這份嗓音,不像是克萊雅和她第一次見面時的聲音,這份聲音極其沙啞、好像喉嚨被燙水燒過、被火灼傷過一樣,嘶啞之外又帶著痛楚;而且菲娜的動作極其不自然,頸部用一種不自然的轉動力道環顧四周,似乎連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如何使用。
而且她的眼睛!是混濁的暗紫色!
這個「菲娜」到底是誰?!
「被找到是時間早晚的事情,為甚麼妳要做這些事情呢?」
男人的聲音極其溫柔,像是一位慈祥的母親詢問著做錯事情的孩子為甚麼不敢勇於認錯。
「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純真的美…她太天然、沒有任何汙點…一切的本質都如同綠柱玉一樣碧綠清純…我情不自禁的想待在她身上,看到更多的美麗。」
「菲娜」用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頰,表情十分的陶醉。
但是這段對話聽在克萊雅的耳裡,卻詭異至極。
到底是發生了甚麼事情啊?
「所以,『你』佔據了她的雙眼,是嗎?」
「是啊!但是…她卻一點也沒有怪罪別人,她都是如此的柔和、面對甚麼樣的狀況都不會遷怒於其他因素…真的好可愛…我透過她看到了好多事物…我一點也不後悔。」
這句話講得有點病態,而且帶著癡迷,這讓室內的另外兩個人搞不清楚狀況。
「你!從我的女兒身上出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就在這個當兒,站在一旁的費雷突然大聲喊叫,掏出隨身佩帶的小手槍、指向「菲娜」的頭部。
「你這傢伙,不要干擾師傅啊!」
克萊雅再也忍不住,這句話衝口而出。
沒想到聽到這句話,床上的「菲娜」突然瞪起眼睛、右手直指著她的父親,大聲的吼著。
「你這個騙子!說謊的傢伙!你還敢站在我面前!!」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聲音帶著哭腔,儘管聲音哽咽、但是鏗鏘有力。
「這個貪心的男人知道我可以偵測到綠柱玉的產地後,就不停地利用我,要我感知到礦藏的位置。菲娜太善良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要利用她來賺錢獲利,還心甘情願的接受說自己有突然襲擊人的傾向,心甘情願地被關在這裡!這個隨時會要了她的命的房間裡!!」
甚麼跟甚麼啊!這完全不合乎常理吧?克萊雅的頭腦慢慢變的混亂起來。
「你這個妖魔鬼怪!附身在我女兒身上不說,還張嘴騙人!我今天不斃了你,就是我費雷太孬種了!」
槍枝已然上膛,眼看這發子彈就要射擊了!
「住手吧!『菲娜』,不必這樣的。」
男人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他伸手制止費雷,還往「菲娜」的方向走近了點,目光柔和地注視她混亂的瞳孔。
「妳不是甚麼妖魔鬼怪,妳只是『另一個菲娜』罷了,對吧?」
克萊雅本來已經預備好,如果眼前這個費雷敢隨便開槍的話,他就打斷他的手指、搶走他的手槍,好好的揍他一頓……。
但是「另一個菲娜」?這是甚麼意思?
「『書記人』,你這是甚麼意思!你不是幫我驅趕妖魔鬼怪嗎?怎麼換你被他影響了!」
費雷像是十分懼怕甚麼一樣,他的動作雖然變得遲緩,槍口的準心也是對著「菲娜」,但是放在板機上的食指卻不斷地顫抖,暫時沒有辦法很精準的射擊。
「接下來,請你自己回答你的父親吧!『菲娜』。」
「菲娜」點了點頭,轉身面對自己的父親,嚴厲的批判起他。
「自從母親死去之後,父親一直醉心於事業裡面,原本高尚的騎士竟然會與黑心商人勾結,這是多麼諷刺的事情!綠柱玉本來就是山上的寶物,而不是給富有人家拿來壟斷事業的工具!」
聽到這裡,克萊雅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原來平常以死周旋的地下商人,竟然與這傢伙案中有所勾結!
「而且隨著時間過去,這份貪婪也越來越大,竟然連童工這樣的事情也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知道菲娜在晚上哭了幾次嗎?你知道她為了你這位父親的殘酷不仁、為了這些事業而犧牲的微小生命痛心多少次嗎?你可曾了解她的善良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怒火,進而造就了我嗎?!」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另一個菲娜」。
直到很多年之後,人類發展出正式的心理學與人格分析,這才發現一件特別而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一個人裡頭,住著兩個人」,也就是所謂的「人格解離症」或是「雙重及多重人格」,同樣的肉體裡面有兩種在思想上、生活上、邏輯智慧上完全不相同的個體存在,雖然原因到現在仍不清楚,但是可以知道的是:有時候這樣的多重人格,可以是本人因為某些原因而自行創造出來,可是自己卻渾然不知的。
現在說話的「菲娜」,肯定是她體內的那個「希望阻止父親這樣行為」的另一個人格吧!
費雷的槍不知道在甚麼時候放了下來,同樣是碧綠色的瞳孔已然充滿了淚水。
沒想到,造就自己女兒變得如此瘋狂的,竟然是自己對於事業的貪婪與自私。
「但是…善良的菲娜她不願意傷害你,對她而言…你已經失去了她的母親,她不希望再看到你受到多餘的挫折。所以她選擇隱瞞這一切,她選擇用另類的方式去跟您抗議,所以她才故意不吃東西、故意時常跑到那個即將被開發成礦場的湖邊坐著…。」
紫色的瞳孔也不再充滿惡意,「菲娜」正在用客觀的角度,去解釋菲娜的行為。
「有時候我會奪去她對身體的主導權,我會大肆胡鬧,刻意去傷害別人,讓她不得不要跟家人隔離、被囚禁在這張床上,像是重犯一樣被重重看守,她卻沒有發過牢騷、沒有怪過任何人…可能她知道是我在搞鬼,也不曾跟其他人說…。」
「菲娜」講著講著,臉上也有淚水滑落下來,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她太善良了……我真的,好慚愧……好氣憤……好為她打抱不平……這麼好的女孩……。」
克萊雅的心中不再有任何怨念,不論對自己的生活環境、還是地下商人、萊茵哈特家,他都不再怨天尤人。
眼前的少女,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看著父親變得唯利是圖呢?
她到底要花多大的勇氣、多久的時間,才能一直溫柔的對待父親呢?
她真的是個……好善良的女孩啊!
「菲娜……爸爸我……真的對不起……。」
費雷慢慢地拖著步伐前進,朦朧的視線中依稀可見「菲娜」也正在看著自己。
「自從妳媽走掉之後,我一直很空虛……我只有妳這麼一個親人了,我只是希望妳過的好一點……沒想到擴展事業的想法太強烈,我不擇手段、我輕賤人命…我都只是想讓妳快樂的生活而已……。」
蒼老的嗓音陳述自己的心思意念,手槍也鏗鏘地掉落地上。
所有的防備與恐懼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因為這份純真的善良,感動了眼前的這位為人父親的良知。
「如果這段話,你能夠正面對菲娜說的話,我相信她一定會更高興的。」
「菲娜」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她說甚麼都不願意在敵人面前示弱。
「我會的……我一定會告訴她的……我真的好對不起她……好愛她。」
克萊雅眨了眨眼,他也覺得喉頭處有種灼熱的感覺,像是噴泉一樣將要湧出。
「那麼,『菲娜』,妳的心意,已經正式的傳達到了。」
「菲娜」輕輕地笑了,那是一種有多種解釋、卻又簡單易明的笑容。
她,已經沒有遺憾了。
「『書記人』……真的謝謝你了。那我也可以安心地消失了……。」
只見綠色的光芒越來越亮,將「菲娜」的身軀層層包圍、一縷黑色的輕煙從她的身上飄出、飛進了男人手中的筆記本裡,消失在那陣炫目的光芒裡…。
一切,都是如此的澄澈透明……。
「……好痛……。」
菲娜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慢慢睜開眼睛。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跪在床沿、握住她右手、又留著淚水的父親。
「父親大人?你怎麼在這裡?而且……我看的見了!!」
少女還沒有細細品味再度恢復視力的快樂,就被父親強壯的雙臂摟進懷裡。
「父親……大人?」
父親軍服上的硝煙味、和陳年衣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雖然陳舊不堪,卻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菲娜……我讓妳傷心了,爸爸真的很對不起妳……原諒我吧!」
簡單的一句話,卻蘊含了多少的懺悔、多麼深厚的感情。
菲娜先是愣了一下,那雙碧綠色的雙眼泛起淚花。
「爸爸,你沒有讓我傷心過唷…謝謝你一直照顧我,一直愛著我…。」
窗外夕陽西斜,一天就這樣即將結束了。
但是想必,這對父女的感情一定是邁入了新的開始吧?
因為最珍貴的寶物,從來不在於金銀財產、華美的裝飾、貴重的水晶寶石。
那雙碧綠色的「綠柱玉之眼」,才是這位父親應該珍之重之的財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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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我的報酬呢?」
在狹窄的小路上,克萊雅厚著臉皮的向身邊的男人要他的工錢,臉上還掛著天真的笑容。
真是個又愛又恨的角色呢!
「我們到了的時候就給你吧!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男人淺淺的笑著,簡單的交代了這句話。
「不過我還真是意外呢,沒想到今天知道了這麼多事情。我當時還以為你真的要驅魔之類的東西呢!」
「所謂的驅魔嘛…當然是不存在的,因為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的鬼怪,出問題的是人類的心理而已。剛剛這樣做不過是讓費雷真的認為『我在驅魔』而已,畢竟人的迷信心理,也是個很大的心病呢…。」
「嘿!還真是愛現啊你。」
克萊雅現在重新審視了一下這位男子,雖然他很不坦率、故意裝的冷漠,甚至不近人情。
但是他明白,當他在吟誦詩篇的時候,他是個如何真誠的人。
「咦!回來了!克萊雅大哥回來了!」
在小巷子的盡頭,冒出了一個小蘿蔔頭出來,接著是三四個個頭都十分嬌小的孩子跑了出來,圍住克萊雅;年紀看上去都比克萊雅還要年幼,天真無邪的笑容照亮了黑暗。
「大哥回家啦!」
「哇!大哥換了套新衣服耶,好漂亮、好乾淨唷!」
「剛剛我們還打賭說你個子那麼小,會不會被那些監工欺負哩……。」
七嘴八舌的童音童語瞬間充斥雙耳,讓克萊雅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嗄?你們甚麼時候看大哥被欺負了?我可強的很呢!」
這樣的自信與傻勁,讓孩子們看了都樂了。
「克萊雅?」
一個纖細的女孩聲音傳了出來,克萊雅這才見到小靖撥開孩子們、往這邊走來,她的手臂包著繃帶、手上穿著下廚用的廚具手套,臉上也是掛著笑容。
「哦哦!是小靖啊?恢復的怎麼樣了?」
「基本上沒什麼大問題,都只是小擦傷而已。只要能夠逃回這裡的話,希望那些壞蛋不會一路追到這裡。」
「有我在啊!有甚麼好怕的?」
克萊雅自信的笑了,現在的他已經不再畏懼,畢竟最根本的問題已經有了合適的解決方法,以後他們不用依靠竊盜、童工的生活應該也指日可待了。
「耍甚麼神氣,要不是旁邊這位大哥哥的幫忙,我猜你也做不了甚麼。」
「咦?是這樣嗎?啊哈哈……。」
孩子看到這兩個年紀較長的哥哥姊姊的鬥嘴,也在旁邊禁不住開懷的笑了起來。
這是克萊雅第一次,發覺到除了偷到珍寶還要愉快的感覺。
這就是真誠的喜悅嗎?
克萊雅安撫好孩子們的情緒後,接著看向正在低頭抄寫的男人。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我覺得你幫了我很多,謝謝你。」
男人抬起頭,望著克萊雅的臉龐差不多三秒鐘,隨後低下頭說道。
「我沒有幫上甚麼。只不過今天的事情,我相信你也知道我帶你的用意了吧?」
沒錯,男人的目的,他很清楚了。
「我知道啦!趁心靈還沒被汙染,就趁早退出小偷的行業,對吧?」
男人聳聳肩,看著正在準備晚餐的孩子們,輕聲說道。
「我相信你會做正確的決定的,畢竟『他們』才是你最珍貴的家人。不是嗎?」
聽著孩童天真的聲音、小靖溫柔的勸導聲,克萊雅會心的笑了。
這就是「報酬」嗎?
雖然跟想像的差距甚遠…。
可是,那又何妨?這樣就已足夠了。
「話說回來,你要不要留在這裡吃頓飯啊?」
男人搖了搖頭,將手上的筆記本蓋上,婉拒了這個要求。
「我是一名到處旅行的人,我在這裡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就在這裡先告辭了。」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的,向著小巷的出口處走去…。
「喂!起碼名字留下來啊!」
克萊雅恨的牙癢癢的,卻又不自覺地笑了。
「啊啊,反正如果說了,就不像他了呢…。」
這個時候,遠處傳來小靖請孩子們吃飯的聲音,辛苦完一整天之後好好吃頓飯……這就是好好工作之後的休息嗎?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呢。
克萊雅雙手插進口袋,正要往前走時……。
「唉呀?甚麼鬼東西……。」
他緩緩地拉出深埋於口袋裡的物品,摸起來有種金屬的觸感、光滑的表面似乎經過拋光打磨,雖然有稜角卻有適當的修飾潤滑。
當這件物品被放在手掌上時,克萊雅不禁苦笑了起來。
「沒想到世界上……竟然有這種悶騷的傢伙……。」
翠綠色的光芒在月光下閃耀,染上了燭火的溫暖色澤、賞心悅目。
這是克萊雅那天奪走的「綠柱玉之眼」的真品。
「大哥哥……希望你也能找到幸福啊……謝謝你的報酬。」
夜幕降臨,村鎮的燈火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在這片黑暗的土地上點綴出美麗的圖畫與溫暖。
克萊雅並不曉得,他的報酬會在二十年之後正式成為現實;他不知道因為這群孩子,他會變成一位慈善機構的總裁,會成為改變這個城鎮貧富差距的重要推手。
但是又何妨呢?現下的他,只要與自己的家人一同歡樂,這樣不就夠了?
在別墅裡一同用餐的萊茵哈特家,不也是如此嗎?
單純的善良,是人性最美的光輝…。
「這裡也就如此了呢。」
站在遠處的山崗上,「書記人」眺望著城鎮的夜景,拉起了圍巾遮蓋口鼻。
「是時候離開了,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嘴角微揚,他轉身離開這個入口。
遠方的美景就此瞬間崩塌。
灰黑色的廢墟、被赤紅色火焰吞噬的寂寥大地…。
男人輕聲嘆氣,再也沒有回頭,只是繼續往前走著。
繼續這趟孤獨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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