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1年2月19日，早上十點，仙境大樓，三層
一回神，李晴煬視線聚焦。他張望，自己什麼時候來了三樓？為什麼賴梓綾在這？為什麼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為什麼……
「唔！」
手很痛。李晴煬看著自己，發現食指有傷，血流不止，應該是被刀……他往旁邊一瞥，地上有刀，是自己平時帶在身上的那一把，不會認錯。
怎麼回事？
剛才，發生什麼事？
「李晴煬？」
聽到謝綠的聲音，李晴煬抬頭，發現除了賴梓綾，還有六個人在這裡。
「你是李晴煬，對吧？」
謝綠的表情很奇怪，好像被什麼嚇到，但李晴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此刻的腦子非常混亂，跟不上現狀。
「嗯…嗯。」
李晴煬的回答很不確定。身為哥哥的李博洋走到面前，直接問：「弟弟，你記得剛才發生什麼嗎？」
「我……啊啊，該死！」
李晴煬扶著頭，試圖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這讓他非常煩躁。
「本大爺明明在自己房間睡覺，一醒來就在三樓，而且……」李晴煬看向賴梓綾，「妳又是怎麼回事？」
「……？」
雖然沒說話，但賴梓綾的表情跟李晴煬一樣，彷彿剛從夢中醒來，不知道自己手上為什麼有血。
「原來如此。」李博洋看著他倆，「兩人的記憶都出現斷層，什麼都不記得。」
MIO告訴李晴煬：「你把自己弄受傷，讓賴梓綾用你的血，在你的臉上畫畫。」
「哈？」
先不論自殘。就算是熟人，也不會做這麼獵奇的事，何況他跟賴梓綾不熟，為什麼要讓她那麼做？
「昨天晚上我玩到很晚，凌晨五點才回仙境大樓，沖完澡就躺床睡覺……本大爺的記憶只到這。」
李晴煬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MIO和李博洋的話。
「無意識的狀態下，本大爺離開房間、來到三樓，讓賴梓綾割破我的手，讓她把我帥氣的臉當畫布，顏料是本大爺的血？」李晴煬自己都覺得荒謬，「要不是里奧大哥在，我根本不相信。」
「而且，你人一來三樓，賴梓綾就醒了。」謝綠說：「也許是巧合，但時機太剛好，彷彿她是因為你醒的。」
「你還講了很恐怖的話。『只有你可以這麼做』、『這就是你對我的愛』……之類的，不是只有我聽到。」江云格補充。
「聲音也很不像晴煬。」MIO用她的小手指著嘴巴，模仿李晴煬剛才的聲音：「『只有你可以這麼做。』晴煬剛剛就是這樣，講話很多氣音。」
李晴煬滿頭問號，無法想像自己用這麼做作的口氣說話，太噁心了。
「晴煬，你要不要先去洗臉？」
葛蕾絲開口，打斷他們。
「這些事可以之後討論，你先把血清乾淨，乾掉的話會很難洗。」葛蕾絲看向賴梓綾，「至於妳，走吧，我帶妳去洗手。」
「……！」
葛蕾絲的手被賴梓綾躲開。她沒有叫，只是閃避、躲到李晴煬身後，像隻害怕的羔羊，不想讓葛蕾絲靠近。
「哎？」
眼前的景象勾起李博洋的好奇心。他從另一個方向接近賴梓綾，賴梓綾果然立刻後退，緊緊抓著李晴煬的右手臂，在他身後發抖。
「弟弟，她好像不怕你耶？」李博洋看著賴梓綾，「她和我們保持距離，卻敢主動抓你的手，覺得你會保護她。」
「哈？」
李博洋的話很莫名其妙。李晴煬把左手伸到賴梓綾面前，她非但沒閃躲，還讓李晴煬的指尖碰到她的臉。
「宇維少爺是先知。」
葛蕾絲突然蹦出這一句。李晴煬疑惑，「什麼意思？」
「昨天才收到命令，」葛蕾絲幫里奧說：「你被宇維少爺指定，要當賴梓綾的嚮導。」
「什麼？？？」
不只李晴煬，MIO、李博洋、謝綠、江云格四人，頭頂都冒出一顆問號。
「宇維少爺還說：賴梓綾這陣子先住你房間，讓你就近照顧。」
「哈！！？？」
不只李晴煬，MIO、李博洋、謝綠、江云格四人，頭頂再出現一顆驚嘆號。
「住我房間？」李晴煬懷疑自己聽錯，「她，和我，同一個房間？」
「嗯。」葛蕾絲非常肯定，反問：「她這種狀態，有辦法一個人住一間房嗎？」
確實，賴梓綾雖然有少女的外表，行為舉止跟幼童無異，生活無法自理。
「不好吧，葛蕾絲姊。」李博洋提出異議：「我弟是禽獸，和這麼漂亮的女孩共處一室，我覺得很危險。」
「放她一個人才危險。」葛蕾絲雙手叉腰，「管不管得住下半身，那是自己的問題，宇維少爺不在乎這種事。」
「……。」里奧點頭，點得很大力。
「等一下，本大爺的下半身不是重點！」李晴煬沒打算辯解自己是不是禽獸，而是確認：「我要二十四小時待在旁邊，不能放她一個人？」
「是啊。」葛蕾絲追加一條：「在她適應仙境大樓的生活前，宇維少爺禁止你們外出。」
「什麼啊！！？？」
李晴煬崩潰。這才不是嚮導，根本是高宇維親下的禁足令！
「命令就是這樣，抱怨也沒用。」葛蕾絲聳肩，「帶新人是很重要的工作，晴煬，你不會讓宇維少爺失望吧？」
李晴煬好想哭，心裡的絕望超越痛覺，手上的傷都不痛了。
「另外，宇維少爺也交待小綠和云格，你們要協助晴煬。」
葛蕾絲突然說，謝綠和江云格微愣，「咦？」
「最近沒什麼事，你們就互相幫忙，不是『好朋友』嗎？」
高宇維一定是故意的。謝綠和江云格同時心想。
「……我明白了。」謝綠開口：「我陪格格去頂樓抽菸。里奧大哥、葛蕾絲姊，我們先失陪了。」
說完，謝綠和江云格離開三樓。MIO拉了拉李博洋的衣服，「博洋，MIO肚子餓了。」
「好呀。」
李博洋抱起MIO，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並跟李晴煬說：「弟弟加油，只要你願意，哥哥隨時能幫你『解悶』喔！」
李晴煬沒心情罵人，只朝李博洋離開的方向比中指。
「晴煬，你們也回去吧。」葛蕾絲拍拍李晴煬的肩，「我會煮些她能吃的東西，等等拿上去給你。」
「……好。」
李晴煬抓住賴梓綾的手臂，同時，面無表情的里奧對他比了讚，好像在跟他說加油。李晴煬不知道怎麼回應，只能揮手、跟兩位長輩說再見。
「雖然出乎預料，卻比想像中順利呢。」
等大家都離開，葛蕾絲的眼睛瞄向里奧，「幾點集合？」
「中午。」里奧告訴妹妹：「妳聯絡赫密士。」
「OK。」
說完，葛蕾絲打開冰箱，開始做適合賴梓綾吃的東西；里奧則坐在沙發，悠哉地看他的書。
兄妹倆無話，但從氣氛不難感受出，他們的心情很不錯。
◇◆ ◆◇
2161年2月19日，早上十一點，仙境大樓，頂樓
「江云格會抽菸」這六字只是簡稱，他盒子裡不是菸，而是木天蓼棒；也不是「抽」，只是想聞味道，讓自己放鬆一點。
「格格，剛剛的事，你怎麼看？」
謝綠面對圍牆，兩手放在上面；江云格則是後背靠著，一隻手搭在圍牆。
「剛剛發生很多事。」江云格咬著木天蓼棒，看著天空，「妳指哪一件？」
「全部。」謝綠低頭，看著街道，「每一件事，我都搞不明白。」
兩人成為神與畜已經四年了。謝綠沒再回謝氏，因為她的工作量很大──高宇維交待她不少工作，神與畜的內勤作業都是謝綠負責，零零總總加起來，這四年也為高宇維做了不少事。
至於江云格，他最初是隻流浪貓，直到學會人類的言行舉止，才正式加入神與畜。謝綠為他取名「云格」，里奧給他「江」這個姓氏。
江云格的本質是貓，因為水果塔才能化成人形。除了黃色的眼睛，和會隨光線變化的瞳孔，外表跟一般的人類男性無異。
「小綠，」
因為有貓的感官和運動神經，整棟仙境大樓都逃不過他的耳朵，同時，江云格的一舉一動都不會發出聲音，加上天生的夜視能力，讓他短時間內，就成為神與畜的主戰力。
而且，他的腦子不笨，是擅長觀察的貓。
「剛剛李晴煬和賴梓綾，很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江云格的記憶力很好，想事情想得很仔細。
「你指醫務室那次嗎？」謝綠回憶：「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覺得認識很久，我還叫了你『黛娜』。」
「嗯，我那時也叫妳『笑臉』。」江云格說：「尼可說，那是名為『共鳴』的反應，會出現在特定的水果塔之間，他和派翠克也是這樣。」
「剛才李晴煬和賴梓綾，是在共鳴嗎？」謝綠覺得奇怪，「他們沒有意識，好像被什麼附身……我們當時沒有這樣。」
確實，謝綠和江云格記得那神奇的感覺。他們沒有失去意識，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無法控制自己，腦中也會閃過陌生的記憶。
雖然模糊，江云格聽見有人叫自己「黛娜」，謝綠也聽見有人叫自己「笑臉」。水果塔之間的共鳴讓他倆產生羈絆，從此形影不離，一起行動。
「我們這邊，有誰的水果塔已經完全覺醒？」江云格突然問。
「里奧大哥、葛蕾絲姊、博洋和MIO、尼可和派翠克。」謝綠數著，「赫密士我不清楚。」
「小綠沒有嗎？」江云格問她。
「我除了和你共鳴那次，沒再發生什麼。」謝綠說：「偶爾會夢到奶奶，但都非常模糊，我始終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跟我一樣。」江云格瞇起眼睛，「我也常常夢到一隻貓，但很短暫，無法確定她是不是黛娜。」
話雖如此，高宇維根本不擔心，因為謝綠和江云格夠強，足以應付大部分的戰鬥。
「李晴煬也沒有。」
提到那個人，謝綠想起剛才的事，「……哪，格格。」
「嗯？」
「不知為何，我對『李仲翔』這個名字，感到很害怕。」
謝綠發現自己的手很冰。
「我知道他是李博洋和李晴煬的爺爺、第一代水果塔『紅心傑克』，可是……這個名字讓我坐立難安，你會這樣嗎？」
「不，我沒有。」
江云格看著謝綠，知道她所言不假，眼裡的不安是真的。
「也許，」江云格猜測：「笑臉想傳達什麼訊息給妳。」
「不管是什麼，我只有不好的預感。」謝綠閉上眼睛，「這四年，我和李晴煬的關係越來越糟，幾乎沒有交集。」
江云格沉默，「……都是因為我。」嘆氣，「他真的很喜歡妳。」
「我知道，我們小時候就見過面，也曾經很好。」謝綠張開眼睛，「老實說，我很後悔。」
「後悔什麼？」
「我那時不該認識他。」
謝綠的眼睛暗了下來。她和江云格不是情侶，他們的關係是寵物和主人，就像當年的笑臉與黛娜；但在李晴煬眼裡，一個突然出現的異性和謝綠如此接近，心裡自然不好受。
「因為失去記憶，那時候的李晴煬，是一個單純、漂亮、眼神清澈的男孩，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好，但那不是真的……真正的李晴煬，是我在沉璧園遇見、把我的貓害死的那個惡魔。他對我的喜歡，早就變質了。」
李晴煬將謝綠帶進神與畜，希望自己「喜歡」的謝綠，能一起待在「喜歡」的宇維少爺底下，這份感情早就不單純；而且，李晴煬對「喜歡」的定義，是非常畸形的。
「畸形？」
謝綠的形容，江云格聽不明白，「什麼意思？」
「李晴煬對親密關係的認知，是他叔叔的那一套。」謝綠解釋：「簡單來說，就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具體會發生什麼嗎？」江云格問：「我的意思是，他會不會做出傷害妳的行為？」
「我不知道，至少這幾年沒有。」謝綠停頓，「我想，李晴煬這方面跟他爺爺很像，所以他是紅心傑克的繼承人。」
江云格聽不明白，他認識李晴煬的時間沒有謝綠久。就這幾年的相處，江云格不討厭李晴煬，是李晴煬討厭他。
李晴煬是優秀的前輩、稱職的神與畜。江云格不可能想出「用檸檬交換賴梓綾」這種方法，但李晴煬可以，他不會被私情影響忠心，江云格的意志相較之下，沒有李晴煬堅定。
人無完人，神與畜更是如此，江云格的價值觀與動物無異，不會用道德倫理去判斷人，所以他不討厭李晴煬；謝綠相反，她在儒家文化的家庭長大，倫理道德是謝綠區別善惡的標準，她對李晴煬的心魔也在這裡。
謝綠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批評李晴煬，因為她是謝氏的饕餮，和李晴煬一樣、都曾手弒自己的親人。越是覺得李晴煬糟糕，謝綠的自我評價也跟著貶低，這種複雜的心情加上往日情誼，李晴煬把她心愛的貓害死，導致謝綠不想好好面對、處理他們的關係。
「宇維少爺一定是故意的。」
這是高宇維給他們的考驗。謝綠和李晴煬的心結沒解開，江云格和李晴煬的關係就不會改善。江云格知道謝綠的心情很不安，李晴煬呢？那個聰明的惡魔，他會怎麼處理，或者，利用這段關係？
「格格，能陪我去找博洋嗎？」
謝綠突然說。江云格告訴她：「小綠，妳和李晴煬的事，博洋沒興趣，找他幫忙沒有意義。」
「我沒有要他幫忙。」
謝綠抬頭。雖然矛盾，但她是堅強的女孩，不會被任何事物擊倒，包括自己。
「我要問他李仲翔的事。」謝綠恢復成平時銳利的眼神，「他今天的反應太冷靜，我覺得他知道什麼。」
「可……！」
江云格的話突然打住。他皺起眉頭，細細的瞳孔移動到中心偏右，好像聽見什麼聲音。
「怎麼了？」
「里奧大哥，他們又聚在一起開會。」江云格瞇眼，「這個月第六次。」
「能聽到內容嗎？」謝綠問。
「不，跟之前一樣，赫密士和葛蕾絲姊一走進里奧大哥的房間，聲音就消失了。」江云格的瞳孔回到中心，「他們開了封鎖線，不想被我聽到。」
「他們最近很奇怪。」謝綠嘆氣，「明明都在仙境大樓，卻各懷鬼胎，一刻都不得鬆懈。」
「呵。」
江云格突然笑出聲。謝綠覺得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想到葛蕾絲姊之前說的話。」江云格微笑，「覺得挺有道理。」
「哪一句？」
「『跟薩拉凱爾比起來，我們這裡更危險。』」
江云格這話發自內心。
「檸檬不在仙境大樓，或許真是好事。」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