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你好，梅爾，我叫庫曼‧西斯堤，很高興你終於來了！從今以後，有很多事要麻煩你了，但我也會好好照顧你的！我們彼此扶持，好嗎？
西斯堤伯爵家的庫曼少爺這番話，猶若救命索，讓我能夠及時抓住，拯救逐漸沉落恐懼深淵的我。當時就深切感受到，他這番話是發自真心的。是發自心底，最純粹無垢的善意。縱使沒有明確的根據，他明亮爽朗的笑顏，就已經證明一切了。我是如此深信的。
看來不只是西斯堤伯爵，還有公子庫曼少爺，應該都是親切友善的好人。只要有他們在，應該就沒有大問題吧？即使還有許多人要面對，我也會努力的。
懷揣這樣的想法，成為西斯堤伯爵府的一員，開始了貴族管家的人生。
說是管家，由於還只是小孩，也沒有任何相關經驗，因此最初負責的事項並不多，主要在為庫曼少爺服務。
庫曼少爺是獨生子，這一點我十分慶幸，若他有手足，可能會更加棘手。對我而言能面對的人是越少越好，尤其是貴族。只是對當時的我而言，光是專心服侍一個人就很不容易了。
但我很清楚，連貼身男僕都當不好的話，這絕對太不像話了，會枉顧伯爵老爺的善意，以及父親想讓我過上好生活的機會。為此我努力盡好本分，也很努力學習各種技能，為將來能勝任「萬能管家」做準備。
──我一定要努力才行。畢竟他們願意雇用我這個小孩當管家，應該主要是基於善意吧？不然大可找其他老練有經驗的人當管家，而不需要花時間慢慢栽培我……是這樣沒錯吧？
──雖然也有可能是小孩比較好欺負，像我這種聽話認分的小孩，最好使喚了。基本上做什麼都不會有怨言，有時連自己被壓榨了都不清楚……爸爸就有這樣說過。他說你太聽話了，難怪那麼容易被欺負。
──但是……我覺得西斯堤伯爵不是這樣的壞人，至少我不想那麼想。不然那太可怕了，目前他對我都很好，看不出來他有這樣的心機……應該吧？
諸如此類的思緒，在我的腦海不斷翻攪。我努力拋開這些思緒，專心做好一個見習管家，兼少爺貼身男僕的工作。
只是這遠比我想像中艱難。雖早已預料到要做好管家並不容易，但實際上工後，才深刻體會到這之中的難處──光是認人就是一大障礙。西斯堤家的僕役眾多，我始終無法記清每個人的身分姓名。加上我本來就相當怕生，一旦要面對大量陌生人時更是不知所措。有時會認錯人、叫錯名字或稱謂等，鬧出了許多笑話。也讓許多僕役不滿，認為我雖然有「管家」頭銜，卻只是個什麼都不懂，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對我十分不服氣。
其中有些人吃定我其實只是「見習管家」，管家應有的職責已經分散給其它僕從共同分擔，或直接由伯爵、伯爵夫人乃至庫曼少爺下達命令。又看我只是個聽話老實的小孩，有時會對我出言不遜，或是跟我頂撞。他們知道我拿他們無可奈何，我也不太會去告狀──即便去告狀（傾訴）了，心胸寬大的伯爵一家除了口頭告誡外，也不會有嚴厲的懲罰。
此外，作為下僕，對於服侍貴族的禮儀規範，起初我也毫無概念，也鬧出過許多笑話。雖然老爺、少爺相當包容，但夫人不甚滿意，她雖然不會出言羞辱，也不會頤指氣使，但對我說不上友善，只有維持最低限度的交流。簡言之就是冷漠以對。對此我也沒有怨言，畢竟我對她確實做過不少失禮的事情。諸如熱茶倒在她手上、食物沒拿穩倒到她的衣服上、不小心撞倒她、她交代買的化妝品、香水等買錯等……
說真的我可以想像得到，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其他貴族身上，可能早就被開除了。但因為西斯堤伯爵一家都心胸寬大，也體諒我的情況，才能如此包容吧。不然我也想不到，為何繼續僱用我的理由。
不如說，當初願意雇用我，就已經是很大的奇蹟了吧。真的只是純粹出自善意，認為我能成為父親的得力助手，必然相當能幹之類的理由嗎？我始終想不透。
但被說「能幹」其實還會覺得有點難為情，我除了在做料理、點心、裁縫、木工、各種清潔工作比較得心應手外，實在說不上多能幹。畢竟我很容易緊張，又很怕生，一旦不知所措就容易笨手笨腳，其中伯爵夫人是最大的受害者。這說也奇怪，明明我主要服侍的對象是少爺，但我比較不會在少爺面前犯錯。或許是因為少爺的親切，讓我比較自在，比較能自然做事吧。
庫曼少爺就像是我的避風港，多虧他的大度，我才能夠逐漸適應這一切，盡好自己的本分。他無疑是我見過最瀟灑爽朗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他總是能樂觀以對。比方物品遺失了，他也不慌不忙，也不會一直催促我跟其他僕從找出來，他總是會說「會找回來的東西就是會找回來，不會找回來的東西再努力找都沒用，順其自然就好了」。他從不會強求任何事情，無論發生什麼不如意，都能豁達接受。即便情緒多少受到影響，也能迅速調適心情。這種比許多大人還成熟的態度，讓人更難以置信，他只是與我同齡的男孩而已。
他究竟為何能夠如此豁達大度？身為貴族公子，照理說可能會嬌生慣養、任性而為，但他完全沒有「少爺脾氣」，毫無貴族的架子。是因為有優良的教養嗎？看他的雙親，似乎就能明白了。
我很幸運，真的很幸運。即便出生之初就淪為棄嬰，但父親找到了我。如今雖與父親分開，但又遇上這麼好的主人。
也許這一生，遇過許多壞人，承受過許多惡意。但也遇過不少好人，這些好人的善意，就讓我深刻感受到，活著是有意義的。
──任何的善意或付出，都不是理所當然的。若將善意或付出視為理所當然，可能會錯失許多應有的幸福。
父親這番教誨，也是讓我能找到許多幸福的主要原因吧。
只不過，再如何惜福，要肩扛四面八方而來的惡意，依舊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對孩子而言。由於我受到許多照顧，有些家僕感到不是滋味，本來就對我有敵意的家僕更是嫉妒。他們不時會找我麻煩，比方在我幹活時，刻意把我撞倒。有些人會假意道歉，但神情語氣已經透露一切；有些人會把我當空氣，會若無其事地走人。更過分的會反過來責怪我，認為是我走路沒看路而把我臭罵一頓。
對於這一切，我往往選擇忍氣吞聲。他們都比我年長，我既是資歷最淺，也是最年幼的僕從，「管家」頭銜也是有名無實。我也逐漸放棄找少爺訴苦，一來是不想讓少爺操心，二來是少爺就算為此挺身而出，也肯定只是繼續口頭勸誡。那些家僕根本不怕，也只會更看輕我，認為我是愛告狀的小鬼，可能會變本加厲地欺凌。既然如此，不如不說了。
除了被找麻煩外，也常被刁難。比方向僕役們請教工作相關的問題時，他們會刻意答非所問，或是開條件，答應條件才願意教導我云云。藉由各種刁難手段，讓我知難而退，繼續找其他人求助，但時常碰壁。到頭來只能獨自尋找方法，辦事效率大打折扣。我很清楚他們就是刻意讓我出醜，讓我被責罵，進而不再受寵。
這些人心險惡，小小年紀就深切體會到了。這也讓還是孩子的我感慨，為什麼同樣是人，有些人那麼善良，有些人那麼醜惡呢？在父親跟伯爵一家身上，感受到人心的善良；在欺凌我的孩子跟家僕身上，感受到人心的醜惡。這樣的對比不禁讓人不勝唏噓。
縱使如此，也別無他法，只要少爺願意繼續做我的避風港，再多的狂風暴雨，我都能屹立不搖吧。
──真的是這樣嗎？
家僕們對我的長期欺壓，我對他們的長期吞忍，對這一切不甚知情的少爺。長期受困於這種扭曲的關係後，也逐漸身心俱疲，多少萌生了「還要繼續堅持下去嗎？」、「真的還要繼續在這裡當有名無實的管家嗎」的念頭。
好想家。好想見到爸爸。在清冷孤寂的深夜，更容易萌生思念，而不禁悲泣。孤身一人在房間裡，緊抱住膝、枕頭或棉被流淚。
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家？跟爸爸相聚？許多次想問出口，但終究吞回肚裡了。
要是表現出太想家的樣子，一定會被當成不忠誠，而且懦弱的人吧，這樣一定會不被信任的。說不定就會被拋棄了。
我不要被拋棄，我不要。就算要離開這裡，也要是我真的不想做了再離開。我希望能夠，決定自己的未來……
我一面暗自為此煩惱，一面一如往常地工作。
不久後的某日，我意外耳聞最常欺侮我的幾個家僕，聚在一起說我的壞話，他們的談話內容是：
「那個馬尾小鬼，聽說又不小心把夫人的茶碟摔破了，實在有夠笨手笨腳的，怎麼還不開除他啊？」
「天曉得啊，可能那小鬼有什麼來頭吧，才會讓老爺跟少爺對他百般溺愛，夫人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麼了。後台硬真好啊，哪像我們就只是沒背景的下人，只有任人差遣的份……」
「也不能這麼說啦，老爺、夫人跟少爺都對我們很好了，至少從來不會處罰我們。也會關心我們的狀況，從來不會為難我們。或許正是因為老爺他們人都太好了，才會對那個小鬼也很好吧？」
「也許是啦，但還是很令人不爽啊，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小鬼，憑什麼有那樣的待遇？可以當少爺的貼身男僕，備受少爺寵愛，還頂著管家頭銜？到底是憑什麼！憑什麼啊？」
「就是啊，不過是個死娘砲，不仔細看根本就像個小女生，還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噁心！他以為他是誰啊？以為受到少爺寵愛，就能夠為所欲為嗎？還是後台硬就怎麼樣都無所謂啊？啊啊啊，真是太令人不爽了！」
我愕然，聽到渾身發顫。雖然這不是第一次聽到他們說我壞話，但這次更離譜的是，竟然憑空造謠──「又不小心把夫人的茶碟摔破」完全是子虛烏有，我從來沒闖過這種禍。「後台硬」更是毫無根據的揣測。
不僅如此，我的外表跟氣質，果然又被說話了。
「不過啊，比起他的外表，是更看不慣他的個性吧，看起來就是畏畏縮縮、唯唯諾諾的，也很不會應對進退，也很不會認人。最近都還是會把我叫錯呢，真是夠了！這種人完全不適合當管家啊，他到底是憑哪一點當管家？實在不懂老爺在想什麼！」
「噓！太大聲了！這讓老爺聽到可不好啊，別說老爺，要是讓少爺聽到了，那我們可能就──」
「已經來不及了哦，各位。我早就已經聽得一清二楚了。」
不遠處傳來了庫曼少爺的嗓音，眾人怔住，躲在暗處的我屏住呼吸。
「我就想你們要講到什麼時候，既然都提到我了，就想差不多了。畢竟你們講的這些，我可不能坐視不管。當然，更重要的是──我已經覺得夠了。」
少爺壓低聲調，從容走到僕從們的面前。由於少爺背對著我，看不見少爺的神情。但可以想像，此刻的少爺，肯定不是保持招牌的爽朗笑容。
「少、少爺！實在十分抱歉，剛才那些話絕對沒有任何惡意，更不是批評老爺，純粹是認為老爺大可找更適合的人來擔任管家──」
「但是，更前面的話，我可是都聽到了。那些話，真的沒有『惡意』嗎？」少爺提高音調：
「這之中有多少是不實謠言呢？像是梅爾摔破母親大人的茶碟、梅爾不被開除是因為有後台，這些有求證過嗎？還是這是憑空造謠呢？」
少爺步步進逼，調整面對僕從的方向，讓我有機會觀察少爺的神情。
「這、這……關於後台硬這點，這只是臆測而已，絕對不是造謠！」
「沒、沒錯！」家僕們彼此交換眼神：
「至於夫人的茶碟被摔破一事，是我聽別人說的！但是聽誰說的，十分抱歉已經不記得了，因此無可奉告。」
他們很有默契地，將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是嗎？但是你們這樣說梅爾的壞話，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我沒說出口，畢竟要是太常幫梅爾辯白，會被認為我太袒護他，進而對他更不友善吧。所以只是嘀咕個幾句的話，我也就算了。不過……」少爺板起面孔，加重語調：
「這次是太過分了啊。看你們這樣變本加厲，不但造謠毀謗，連相貌氣質都要批評，這是有多無聊？有多惡劣？這些話要是被他本人聽到，他不會受傷嗎？」
事實上已經聽到了。我感謝少爺的好意，但是……
「更正確地說，剛才你們說的每一個字，都會深深地傷害他，是人身攻擊！」
對於少爺如此為我發聲，我很感激，只是……是因為麻木了嗎？我似乎沒有少爺想像中那麼受傷，可能是早已習慣受傷的感覺了吧。
「這樣還敢說沒有惡意嗎？別說你們不知道，依照我對你們的認識，你們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聲色俱厲的少爺，我從未見過。還是為了我，為了我。
為了這樣的我……這樣真的值得嗎？
「少爺！請息怒！」
「我只是在跟你們講道理！」少爺毫不留情地打斷家僕：
「聽好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們會認為梅爾留馬尾『像女生』，留馬尾的男生很多啊，史考特不也留過馬尾嗎？大家不是都覺得很好看嗎？怎麼梅爾留馬尾就不行了？」
史考特？史考特是誰？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是我不認識的家僕嗎？還是其實認識只是我忘了？
「不是的，少爺，請聽我解釋！不是對那孩子留馬尾有意見，而是看上去的感覺，實在缺乏男性管家該有的樣子，史考特先生就不會有這個問題──」
「應該是因為你們看他不順眼，才會覺得他怎樣都不順眼吧？」
眾僕啞然，我再度屏住呼吸。
「一旦不喜歡一個人，就會怎麼看都不順眼。你們就是對他先入為主了，排斥他的存在，才會怎麼看都不順眼。至於為什麼會排斥他，是因為不服氣他小小年紀，言行舉止都還很青澀，卻憑什麼能夠當管家吧？」
鴉雀無聲。
「我只能說，我相信他的潛力。就算不相信我，也請相信父親大人的眼光。他雖然在應對進退還比較青澀，一緊張就容易笨手笨腳，但除此以外他都做得很好。無論是料理、打掃、做工、裁縫之類的，他樣樣精通。他才這個年紀就能做到，你們呢？」
「是……少爺所言甚是，對於剛才的言論，我……」
「還沒完。」少爺雙手叉腰：
「而且，這樣就是『缺乏男性管家該有的樣子』嗎？什麼是『男性管家該有的樣子』呢？你們說得出來嗎？」他聲調轉柔：
「在我眼中，他那副模樣，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咦？」
我不禁驚呼，發現自己不小心出聲後旋即掩口。
「放下成見，去欣賞他的優點與長處，說不定就會改觀了。」
少爺放下雙手，環望眾人。
「好的，明白了，感謝少爺的教誨。」
「別想走，這件事我可不能當作沒發生過。這件事我會呈報父親大人，請他判斷後，對你們進行適當的處置。」
少爺聲色一冷，眾僕驚慌失色。
「少爺！實在萬分對不起！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隨意說梅爾管家的壞話，更不會再擅自揣測了！」
「沒錯沒錯！我們也只是抱怨個幾句而已，真的沒有其它意思，我們也沒直接傷害梅爾管家，還請少爺高抬貴手──」
「沒直接傷害？言語就是很大的傷害，剛才也說過了，這些話要是被他本人聽到，他不會受傷嗎？何況你們剛才很明顯是惡意造謠，從你們之前的言行，我就看得出來了。你們早就是慣犯了！只是之前太縱容你們了，所以你們就越來越過分。」
我感受到少爺為了解決問題，態度強硬許多。看來少爺是下定決心，要改變這一切了嗎？
「而且，之前就已經聽說過，你們常找梅爾的麻煩，對他百般刁難。只是梅爾最近越來越不敢跟我說這些了，但我大概心裡有底，有時也會目睹，只是就像剛才說的，要是太常出面可能會被認為在袒護他。」少爺加重語氣：
「但這一次，我不會再容忍了。」
「少、少爺──」
「不用再解釋了，你們就等父親大人的傳喚吧。」
少爺轉身離去，朝我的方向走來。我立即逃走，絕對不能讓少爺發現我在現場。
我躡手躡腳地逃向螺旋梯，這樣應該還來得及不被發現──
「梅爾，你果然在這裡啊，剛才的場面，你都看到了嗎？」
少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我回身，少爺駐足於樓梯下。他是何時來到這裡的？
「剛才的場面？不好意思，我不明白少爺在說什麼。」
我決定裝蒜，這樣或許能夠蒙混過去。畢竟我不希望辜負少爺的好意，他既然認為我聽到那些話會受傷，那若讓他知道我聽到了，他一定會難過的吧。
「你的演技真是蹩腳啊，不過這才像你，梅爾。從你的反應，我就更確信你都看到了。你說謊的時候，都會撇開視線，我都知道的。」少爺緩緩登上螺旋梯：
「而且，當時我就覺得好像有感受到一股氣息，似乎被誰盯著看。所以我立刻來確認，就發現好像有人逃走了，而那個人就是你。」
「……少爺真是敏銳，確實，我都看見了。果然還是瞞不了少爺，剛才會想隱瞞是因為不想辜負少爺的好意，覺得要是讓少爺知道我都看到了，少爺一定會難過的吧。」
我俯首，不敢直視少爺。我不得不全招，因為要是繼續欺瞞下去，可能只會徒增少爺對我的不信任，這對我們的主僕關係，可能會有不良影響。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當然我認為你聽到那些話可能會很受傷，但這不代表你該隱瞞我啊，也更不代表要獨自忍受啊。你要是假裝不知情的話，就沒人可以傾訴，一定會更難受吧。」少爺持續跟我拉近距離：
「真是抱歉啊，梅爾，作為你的主人，我卻沒能好好保護你，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是我失職了，真抱歉。」
「不，少爺不用道歉，是我自己無能，才會遇到這些……」
「你才不無能。」少爺來到我的面前，將雙手搭上我的肩膀：
「你已經很厲害了，家事萬能又吃苦耐勞，只是在待人接物上，還有點青澀，緊張時比較容易笨手笨腳而已。但只要慢慢磨練，你一定會越做越好的。」
「真的嗎？我會更加努力，盡快成為一名出色的管家的。」
「你該想的不只是這些，你也該多為自己想想呀，梅爾。」少爺赤紅瞳眸中的熠然光輝，映入我的眼簾：
「你之所以時常忍氣吞聲，是不想讓人操心吧？或覺得跟我說也沒用，甚至有反效果吧？因為之前我一直沒有強力的作為，他們才敢越來越放肆。」
「……果然沒有什麼事情，瞞得了少爺吧，少爺實在太聰明了。」我又不禁別開目光：
「只是……少爺為了我而強硬起來，這樣真的好嗎？他們不會……更懷恨在心嗎……」
「所以重點是該『怎麼做』。我也不是以暴制暴，剛才我在跟他們講道理。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他們必須明白，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因為既有的成見，而排斥你的一切。更不能因為對你嫉妒或不滿，就任意造謠誹謗。」少爺輕撫我的頭：
「不過光是說教是沒用的，依照他們的劣根性，不嘗點教訓是不會學乖的。所以我還是會呈報父親大人，讓父親大人對他們進行適當的處置。如果他們死性不改，那可能就必須走到『開除』這一步了。」
我愕然，果然只要觸碰到了底線，即便是心胸寬大的西斯堤伯爵家，也還是可能會把僕人驅逐出門的。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但我們西斯堤家，不需要不懂悔改的人。」
少爺嗓音一沉，我緊咬牙關。這些話也是說給我聽的吧，畢竟我也是西斯堤家的僕從。
「我明白，這些話我會謹記在心的。」
「我相信你早就明白了啦，這些話不是特別說給你聽的。」
原來不是說給我聽的嗎？看來又是我多心了。
我抬眼，少爺的招牌爽朗笑顏，回來了。
「總之，以後遇到什麼麻煩，就盡管跟我說吧。我一定會想出辦法，解決這些問題的，相信我。」
少爺再度撫摸我的頭，我難為情地撇開視線。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了，我是你的主人，主人保護僕人是理所當然的。主人不該只是受到僕人的保護，僕人的權益，也要由主人來保障。」
他咧嘴一笑。
「我明白，我不是不相信少爺，只是……」
「你可能還是很害怕吧，我理解。因為你受的苦實在是太多了。正因如此，我才會更努力保護你。」少爺輕拍我的背脊：
「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到那些傷害了，好嗎？」
「嗯，謝謝少爺，感激不盡……」
即便還是有些不安，但為了不辜負少爺的好意，也只能接受了。
「不用這麼誇張啦，你太拘謹了。」少爺又笑拍幾下我的背：
「好啦，別再講這些話題了。來轉換個心情，我們一起喝下午茶吧。」
「下午茶嗎？少爺要喝什麼呢？還是還要甜點？請盡管吩咐。」
「不，既然是邀你吃的，就不用麻煩你準備啦。我會叫其他人準備的，放心吧。」他保持明燦的微笑：
「那你要什麼呢？梅爾？想要什麼盡管說，我會去吩咐。」
「這個……我要再想想……」
其實我沒有特別喜歡喝下午茶，但畢竟是少爺的好意，就不能辜負。
「沒關係，你慢慢想吧。」
少爺牽住我的手，走下樓梯。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手心如此溫熱。
「怎麼了？你好像走得有點慢，是在想下午茶要點什麼嗎？」
「呃，這個……」
我停下腳步，少爺也停了下來。其實我並不是在思考下午茶的事，對這方面並沒有太大興趣。只是在感受少爺手心的溫度，不自覺思考方才發生的一切，總覺得這一切，有點虛幻得不可思議。
原本是難受的事情，在少爺出現後，一切就轉變了。對於願意努力保護我的少爺，逐漸冰封的心房，一點一滴地渙然融化了。
只是……總覺得……似乎……
「沒關係，可以待會再想，不用急的。」
「呃，不是的。我不是在想下午茶的事，我是在想……」
該怎麼說呢？我也很難具體表達我的心境。而且，思緒似乎有些雜亂，不只是難以置信現下的情況，而是隱約覺得，好像遺忘了某件重要的事……而那件事跟剛才發生的事有關……
……我想起來了。
「不好意思，少爺，可容我斗膽請教一個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啊，就說了，不用這麼拘謹啦。盡管問吧！」
「就是……剛才少爺有跟那些僕人提到『史考特』這個人吧？請問他是哪位呢？我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啊，那是以前的管家啦。在你之前一個的管家，前陣子辭職了。」
管家嗎？難怪那些僕從會拿我跟他比較。
「怎麼了嗎？為什麼會問這個？」
少爺的笑容，似乎逐漸僵硬。
「沒什麼，只是想少爺會提到他，僕役們也似乎把我跟他做為比較對象，才想確認一下他的身分。既然是以前的管家了，那難怪我不認識，還想說是不是我又忘了名字了……」
我壓低聲調，總覺得好像問了不太該問的問題，但為時已晚了。
「不是喔，你不認識是正常的，因為他確實已經不在這裡了。」
少爺轉過頭，在他轉頭的剎那，我瞥見他的神色，流露一絲落寞。
我未曾見過，少爺露出那種神情。
我的心口為之一揪，但我強作鎮定。
「好啦，走吧。我們一起來想想下午茶要吃什麼吧，只有喝茶的話不太過癮啊，還可以想要吃什麼甜點……」
少爺回首，再度綻放笑顏，並持續牽著我下樓。但我看得出來，他是刻意轉移話題，那不自然的笑容已經透露一切。
究竟是為什麼，少爺不願多談前管家史考特先生的事呢？又是為什麼，提到他就會露出落寞的神情？
當下的我，沒敢多問。
相較於前兩小節，字數很明顯增加了，不過這種字數也算是常態了吧（#
至於下周會不會更新別的就看情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