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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山海妖異奇譚 第九回

徐行 | 2020-12-23 21:00:03 | 巴幣 1232 | 人氣 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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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家這座山頭似乎比任家那裡還要更冷一些。任鈴眼睛一睜,房間裡暖爐的炭燒得灰裡透紅,溫暖得很,是開著一條小縫的窗裡灌進的冷風叫醒了她。

  一把攬起昨天睡前疊好放在被窩邊的斗篷,任鈴披了後照著東方遊昨天帶著她熟悉屋子的路線,到屋後的那口井去洗了把臉,回到房間換件衣服再梳梳頭髮,曾經的名門大小姐如今不講究打扮,只要乾淨能見人就行。

  打理好自己,任鈴便往玄關前那兼作客廳用的飯廳走去。她昨晚和東方遊道過晚安後就直接睡了,但想想自己似乎在晚餐時間後就再沒看到白虎的身影,人到哪兒去了?

  她能在走廊上聽見木筷和瓷碗碰撞的微弱聲響,是從飯桌那兒傳來的。難道白虎已經起床、在用早餐了?

  本是這麼想,直到她見到桌邊那個和自己同樣瞪著一雙大眼睛、全身宛若石化般動也不動的姑娘。

  她倆彼此都一言不發了好一陣子,任鈴的腦袋拚命地想理解情況時,眼珠子已經快速地將對方看過了一遍。蜜棕色的雙眼圓睜、同色的直順髮絲長度及肩,耳邊的兩撮細髮在和雙眼同高處都綁了寶藍色的綑帶。一雙細長的丹鳳眼配上兩道修長的柳眉,整張臉看上去風格不強烈,卻使人為她的古典美留下深刻印象。

  她看起來還比任鈴年長,沒準是個姐姐。脖子和手腕都纏著繃帶,受傷了嗎?

  「請、請問⋯⋯」

  昨晚完全沒見到她吧?東方遊說自己是一個人獨居的,難道是朋友來玩?不,這麼說好像也太牽強了。難不成東方遊其實已經結婚,卻瞞著她和白虎?不,他沒必要說謊不是嗎!

  就在她頭腦快要因過度負荷而停止運作時,對方率先放下了碗筷,兩拳撐著木地板轉過身子,正面對任鈴後雙手貼地行了個禮,然後再將這流程倒過來重複了一次,任鈴回神時,她老早再次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這人不打算說點什麼嗎?還是她期待自己先報上家門?可她也沒要聽的意思呀⋯⋯

  「呼⋯⋯河水好冰——噫!」

  東方遊恰好在這尷尬的時刻捧著洗衣盆走進屋裡,他捲上來的大寬袖還用繩子好好地綑著,就聽他猛地倒抽口氣,臉色慘白得好比大太陽底下活見鬼一樣。但他努力地平復了下,裝作一切無事地和任鈴打招呼。

  「早、早上好,復祖大人。您起得真早。」

  「早安⋯⋯您去河邊洗衣服了嗎?」

  屋子旁邊是有座小瀑布,恰好流下一條小溪流過家庭菜園的旁邊。

  「是啊,冬天的河水冷得我永遠都習慣不了⋯⋯」

  把洗衣盆放下,他和任鈴打幾個哈哈,見她微微笑了下回應後便以快得異常的速度湊到飯桌邊坐下。她順著東方遊的動作看過去,才發現桌上擺的是昨晚那鍋鹿肉湯。應是東方遊端出來的,那麼這姑娘也是他的客人了。

  「妳和那位大人打招呼了沒!」

  東方遊明顯壓低了聲量,但任鈴還勉強聽得見他說了什麼。

  「為什麼非得由我先打招呼不可。」

  「她、她是任家的復祖啊!妳該不會做了什麼失禮的事?」

  「任家和我又沒有關係。」

  「妳⋯⋯」

  任鈴在一旁都看傻了,想不到東方遊也有這麼窘迫又無奈的一面。

  只見他放棄了溝通般,嘆了口氣後站起身來,皺著眉苦笑向任鈴道:

  「對不起,復祖大人,我沒能來得及介紹她給您認識。」

  「不、不會,我沒有了不起到需要特別勞煩您介紹的地步⋯⋯」

  說到了不起三字,那姑娘還特地轉過頭來看了任鈴一眼,很明顯是上下打量的那種視線,只一會兒又再扭過頭去,似乎還挺不屑。

  看來是個麻煩的人。

  「您千萬別這麼說。」

  東方遊咳了幾聲,重新開口:

  「她是出身北方姚家的山海師,昨天一早負傷倒在小溪那兒被我發現,一直昏迷到今天早上才醒來。」

  北方姚家?這麼一看,她衣袍上確實有著姚家的家徽,龜甲流雲紋。她母親姚雪仙就是出身姚家分家,作為嫁妝一道帶來的衣服上就有著相同的徽樣。任鈴是見過幾個母親那邊的親戚,但和姚家人仍是不熟。不過,要是他們每個都跟眼前這姑娘一樣冷冰冰,不消思考也知道為什麼任家不和他們打交道。

  「自己報上名吧。」

  東方遊話聲一落,姑娘將右手筷子左手瓷碗都放下,只轉頭說了句:

  「清唱。」

  任鈴一聽見這名字,馬上就對她這不友善的態度有個底了。

  五家的山海師一般取以五行金、木、水、火、土為部首的單名,就好比她和她兩個哥哥的名字鎗、鉉、鈴,均從任家代表的金行金字部。姓氏以外,名字更能進一步辨別此人出身,帶五行的字是只有本家人能取的。

  清唱這名,清字從水部,卻為複名,且她報名不報姓,不符合講究家門身世的山海師禮節。光從這幾點,任鈴大概猜出了清唱此人的來歷,卻是沒多說幾句,只應道:

  「我叫任鈴,是西方任家的第七世復祖。」

  清唱只點了個頭應一下,又回到餐桌前繼續享用那碗鹿肉湯和醃菜瓜。

  東方遊的臉色黑得像陳年鍋底,他萬般無奈地又嘆口氣,向任鈴招招手,還用眼神望向了他的書房門口。


  「不好意思,都還沒用早膳⋯⋯」

  「哪裡,您別介意。」

  他看起來因為清唱那態度而倍感歉意。任鈴是被大家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既是的家唯一的女兒又是復祖,兩個哥哥疼她不說,幾乎全家沒一個不喜歡她。她想她是第一次感受到別人對自己如此露骨的惡意。

  「清唱她⋯⋯並非出身世家,對嗎?」

  「您果然聰明,一見即知。」

  任鈴垂了垂眼,她方才多少因清唱那帶刺的應對而有些不快,想通後卻又放下,因為她知道清唱該是吃過多少苦頭與虧才如此彆扭。

  山海師之間是有階級制度的,復祖、本家山海師、分家山海師、然後是非世家山海師。與實力一概無關,純粹是出身高低。復祖不消說,接著的本家山海師,以及未能繼承本家而離開、自立門戶的分家山海師都還過得去,說什麼都還是流著最初的五家血脈,可非世家的山海師們就不同了。

  偶爾,會有些人識破五家的道士身份,希望能拜入五家門下修習山海道。也有時,是五家在外頭找到天賦異稟的孩子,將他們帶回來作為山海師培育。和五家沒有血緣關係、並非出身世家的山海師有個不光采的名號,他們被那些自視甚高、恪守階級制度的山海師們稱為「孽子」。

  「雖說是相當迂腐且不必要的階級制度,非世家的山海師們時至今日仍常遭受鄙視與欺凌。許多人認為山海道應只屬於遙大人與五世家,才加深了山海師間的不和,也埋沒許多優秀的道士。」

  東方遊面色相當凝重地繼續道:

  「清唱的實力很強,是能獨當一面的山海師,只因從前遭受的待遇,才讓她容易對出身好的山海師特別不友善,您又是復祖,就更是了。」

  「我也想她應該相當出色,從她能拿到護名這點便能得知。」

  任鈴聽見的當下便猜中一二,清唱不是姚家人,自然不姓姚,這名字應是她的護名。

  名字象徵一個人的身份與存在,對妖魔們來說也是。當初東方遙降伏妖魔並擁有了祂們的名字,才能使祂們聽命於經書。上古時期,真名不可隨意洩露,父母會為孩子取假名,為的就是不讓偷聽見孩子名字的妖魔對孩子不利,真名只有雙親手足,以及自己認定為丈夫、妻子的人才能知道。

  這習俗雖在山海師出現之後沒落,可對直面妖魔的山海師們來說,名字的重要性堪比性命。五家的姓氏與各帶五行的名字裡蘊含了抄本和家族的古老守護,才讓妖魔們即使知道山海師的名字也無從下手。但對非世家的山海師來說,他們不和五家姓,名也非五家所取,對上妖魔時少了層保護,才有了護名這制度。出師得到護名後,他們便得拋棄自己原先的名字,也是為何清唱只向她報上了這兩個字,那就是她這個人現在的身份。

  「她應是看見我的眼睛,便馬上知曉了我的身份。我不怪她的,您別操心。」

  仔細想想,還以為那時她們是在對視,但清唱大概只是在看她那雙象徵出身的白色眼睛。

  「請容我代為道歉⋯⋯」

  「沒、沒關係的!她沒做什麼很過分的事⋯⋯」

  東方遊深深地鞠了躬,明明他知道任鈴情況特殊,即使生為復祖也沒少吃苦受委屈,不該被如此對待。但任鈴與其說是生氣、不滿,不如說是難過遺憾,心悶又無以言狀。

  她花了一點功夫來說服東方遊,自己真的一點都沒對清唱的行為感到惱怒,要他千萬別去抓著清唱來道歉。

  總之回到了飯廳,東方遊讓任鈴到飯桌那兒先坐,他會很快地準備好她那份早餐。任鈴是很想照做,儘管她知道清唱一定不想看到她,可她想她沒做錯什麼,自然不必因為自己的身份感到愧疚或不自在。

  想是想好了,但當她看見那個從昨天晚餐後就不見人影、白髮的凶神惡煞大塊頭正坐在餐桌另一邊,用他那雙鋭利得嚇人的虎眼緊盯著清唱看,竟然又有些退縮了。

  「白、白虎?」

  「早安,任鈴。」

  白虎只是轉頭來看了她一下,不一會兒又再次用手撐著臉頰,視線筆直地投向清唱。

  「你在做什⋯⋯」

  「我說妳啊,不是五家的人吧。」

  他的眼神炯炯,彷彿想把清唱的臉盯出個洞來。

  「又怎麼樣。」

  清唱不以為然,倒是注意到任鈴就站在一旁,瞥了眼白虎後又朝她道:

  「這是白虎吧?猛虎破天,監兵神君?」

  任鈴沒想到對話會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妳還真好啊,有高貴的身份、有神獸保護,什麼都不缺吧?」

  她眉頭一緊,微不覺地輕咬了下唇。

  「用對的身份在對的家庭出生,一生下來就註定能夠擁有一切,感覺很棒,對嗎?」

  清唱的視線冰冷得可怕。

  「像妳這種人,我最討厭了。」

  任鈴心裡已是有準備,卻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因她頭一次感受到這種冤枉。氛圍很顯然不一樣了,東方遊不在這裡之後,清唱便不再花心思包裝她那露骨惡意。

  「妳那張嘴給我小心一點。」

  白虎眼神也凜了下來,一拍桌探出了上半身緊盯那說話一點都不客氣的姑娘,小茶几差點就被他給拍散了。

  「復祖有什麼了不起?因為她很強、很珍貴,所以理應被保護?不就是能駕馭神獸。說白了,神獸不也和其他妖魔一樣,只能聽命於經書和山海師嗎?說什麼天官五獸,真不懂為什麼東方大人和其他人都把復祖和神獸當成珍寶一樣。」

  「妳⋯⋯」

  他差點兒就要把桌上那隻手抬起來去掐住清唱的脖子,但早趕在他可能失手錯殺她之前,任鈴便出聲阻止了他。

  「沒關係,白虎。」

  那個氣得快血管爆裂的火爆漢子驚愕地抬起頭,任鈴相當平靜,揮揮手讓他冷靜點坐下。

  「妳說得很有道理,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老實說好了,我根本一點都不強,妳眼前的白虎甚至不是召喚出來的。我除了這雙眼睛之外,都和一般的山海師沒什麼兩樣。不,山海師還能召使妖魔,光論這點,妳也一定比我有本事。」

  「任、任鈴⋯⋯」

  「可是,妳剛剛對白虎說的那些話,我就不能當沒聽見了。神獸們是東方遙大人向上天萬般祈求,才下凡來助人類一臂之力的高貴神明。他們愛護人類才委身於《山海經》、為保護蒼生才和經書簽下契約。五神獸比妳想得還要高尚許多,山海師才會如此敬愛他們,所以我不許妳口出狂言。」

  更別提白虎還救了她一命,將她從無底深淵裡拉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支離破碎的心和意志,使她得以重新振作。白虎對她來說有多重要,任鈴一時也說不上來,但絕不會容許任何人出言污辱,更別說把神獸和妖魔相提並論。

  沒想到,她沉著臉冷著神色說完這一番話,竟是又漾起一抹微笑,和和氣氣地說:

  「以上。有些話,我想還是得最初先說明白的好。既然都說開了,還盼能與妳和平相處,清唱小姐。」

  清唱只用鼻子微微地哼了一聲,沒有多作回應。任鈴將她的沉默當作默許,便也不再說什麼,呼了口氣往餐桌邊的空位坐下。

  白虎倒是被嚇得一愣一愣,她最後那一抹笑特別讓他寒毛直豎,一直瞪大了虎眼盯著任鈴看,就是她在自己旁邊坐好了都還不放。

  他沒想過任鈴居然會說這種話。她不是會主動挑起紛爭的性子,因而他第一次聽她如此強硬,還是為了他、為了五神獸。白虎早就知道任鈴千金小姐教養好是表面,她深埋的那份反骨與傲氣不是不露,只是平時藏著,該出頭時絕不忍氣吞聲,並不好惹。

  氛圍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特別是白虎感覺自己夾在任鈴和清唱中間,這兩個人不唇槍舌戰卻好似一觸即發,他格外緊張。本來在生氣的那個是他,怎麼現在變得不上不下?

  「哎呀,監兵。早上好啊。」

  剛才還在廚房裡捧著碗暗暗觀察局勢的東方遊見此刻風平浪靜,趕緊端著大家的早餐出來,順道打破這難受的僵局。如果繼續躲著,而他們再一次吵起來,他怕是還要捧著那兩碗湯守在廚房裡一陣。

  「唷、唷,你鴞舍裡那群小傢伙我都餵飽了。」

  「太謝謝您了。來,雖是昨晚的剩飯剩菜,我都重新熱過了,望不嫌棄。」

  他邊說邊把手中兩碗鹿肉湯分別在任鈴和白虎面前放下,又匆匆起身再回廚房去拿些醃菜和餅出來。

  「竟不知東方家還養鴞。」

  「是的,已經養了好幾代,是從野生種馴化而成的信鴞。比鴿子快又準確,而且是猛禽,能確保書信一定會送達。」

  「牠們一個個都跟你一樣瘦巴巴的,你平常到底過的什麼鬼日子啊?」

  白虎說著端起湯碗來喝了口,還是和昨晚一樣好喝。對此,東方遊只能尷尬地笑了笑,說因為他太不會狩獵,讓大家都吃不飽好像有點丟臉。但事實就是白虎來了之後,捉來的鹿和野兔讓他和那群信鴞都飽餐了一頓,伙食得到大幅改善,甚好甚好。

  「對了,監兵在回來的路上可有發現異狀?」

  「妖魔看起來似乎比昨天多了些,雖然都是些小傢伙,又在這座山頭上,應該不必太擔心,可放著大概也不是最正解。」

  「雖是山中小妖,是否該去看看?若放任祂們長成邪魔,怕是會危害到東方家安危。」

  東方遊不是山海師,不過既然在深山裡獨居,應該也留了一手對付妖魔。只是她覺得不能白吃白喝還白住,才當作幫個忙想去看看。

  「沒關係,我早上已經拜託過清唱稍後去巡一趟,多謝您關心。」

  他又說這山裡的妖魔大多不帶邪氣,最多只是天地氣息變異產生的精怪,無害。況且也並非所有妖魔都被劃分為蚩尤和四凶那樣的災害級,有些是地主神或小眾信仰,既然不害人,沒接到百姓委託除妖就不必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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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22一修:
我把原本在後面才會提及的設定拉前了,這樣後面又可以省篇幅了!(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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