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醫生－５　驅逐

　　「恩卓，找誰呢？」在病房外四處張望的神情，引來了正好在旁支援的護理長注意。

　　「沒有，我先回去顧旻熙了。」他或許不該管這麼多，他的職責就是把錢旻熙照顧好而已，多幫她操心那麼多幹嘛呢。是有私心吧？是有私心。他看得出旻熙藏起來的不安和孤獨，他是真心想把她從中解救出來。和對於杜巧恩的感情不同，對巧恩，朴護士盡是崇拜；對旻熙，則全是憐憫。男人往往會趨向何方呢——必是憐憫。不用明說也知，他們總享受那種給人需要著、倚靠著的感覺。可朴護士會不會不一樣？他總想讓自己成為一個同杜巧恩一樣好的人，讓自己配得上她。只是錢旻熙道中的冒出，著實動搖了他。

　　護理長怎麼突然來支援了呢？因為剛剛有一個潑婦，氣沖沖地從旻熙房裡出來後，在路上抓到一個護士，就巴著她要她把院長請出來見她。

　　「喂妹妹，你可以打電話給你們院長叫他來見我嗎。」吳琴也不是好聲好氣地請求，是直接從人家背後抓住她的手，理直氣壯地質問。

　　「呃．．小姐，妳找我們院長有什麼事嗎？」

　　「有事？當然有了，一票事呢！那病房裡面的男護士竟敢把我趕出來？是怎樣？我還是患者的母親欸，妳們醫院都是這樣對患者親屬嗎？」邊說邊翻白眼，還站著三七步，像極了黑道太妹，只是年紀有些長了。

　　「您是說．．朴恩卓護士嗎？」

　　「對！」一聽到朴護士的名字，她便愈發地氣。「就是那個不男不女的，帶壞我的女兒，指使她來跟我頂嘴。妳們醫院連那種隨便的護士都收的嗎？連人員訓練都免了？現在的醫院怎麼這樣子？遇到緊急狀況時，如果還是這種吊兒啷噹的護士在照顧病人，那不如全院停止治療，別浪費醫療資源啦！救活也活活給你們這些沒教養的給氣死。」

　　「小姐，請注意您的態度好嗎？」護士小姐當然忍不住給人這樣白罵，但礙於服務的精神，她也難以多說甚麼，這已經是她最大尺度的踰矩。

　　「態度？我態度怎麼了？妹妹啊！妳就是沒有態度才只能當護士。妳態度好些，早就去當醫生了，也不用被我在這邊歡。唉呀、可憐啊！態度決定妳的高度，沒聽說過麼？有沒有看見我這衣服？算妳月入八萬好了，這也是妳一年積累下來的薪水才買得起啊！雖然妳們護士不可能賺那麼多啦！那妳現在知道我的態度高妳多少了麼？啊！看妳生得這樣漂亮漂亮、輕輕秀秀的，要不要到我的酒店當小姐啊？絕對比妳在這邊賣勞力來得好賺啦！」吳琴總是喜歡極力貶低那些在社會上打拚的人士，也擅於把歪理說成正道。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要怎麼應付她，就是完全地不予理會。理了，只會讓自己被說個狗血淋頭；不理，只會讓吳琴自討沒趣地離開。

　　「這位賺很多錢的媽媽桑，拜託妳沒事就不要來我這邊亂好不好？瞧不起我們護士，妳就不要來醫院看醫生，現在請妳下樓離開。」

　　「唉喲！原來沒水準的護士不只一位啊！上一個把我趕出病房，這一個直接把我趕出醫院了，你們護士都是這樣當的嗎？」

　　看吳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護士小姐只好無奈地把護理長給call來。

　　「吳琴小姐，是發生什麼事了呢？聽我們護士說，妳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也不問問妳後面那位，她對我幹了什麼好事？問我幹嘛呢？妳是護理長是吧？確實老了些，但好像也沒有比較精明的樣子。是所謂尸位素餐嗎？唉呀！老屁股佔著位不讓新人前行啊？伎倆怎麼和我酒店裡的小姐一樣呢？兩位要不要考慮一起轉行呢？如果還不習慣工作環境也沒關係，我會特地幫妳們準備護士的cosplay服，妳們就只要像平常那樣，攀附有權有勢的『病人』們就好，說不定還能巴上什麼金龜婿呢？」吳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偕眼看著兩人，滿臉不屑、不滿、不悅。

　　「妳．．」護士想上前和她爭論，被護理長給擋了下來。

　　「她和妳說了什麼？」護理長湊近她耳邊問。

　　「她說恩卓護士把她趕出錢旻熙的病房，她很不爽，一直要我打電話給院長，說要把恩卓護士趕出醫院。」

　　護理長真的很難相信，眼前這位蠻橫得不得了的瘋婆子，竟是那個看來清純害羞的女孩子的母親。其實兩人有種說不出的相像。都是美人，也都頂著一頭棕得亮麗的秀髮。只是性格卻截然不同，一個靜謐清幽，讓人看得順眼；另一個嘈雜潑辣，讓人恨得心癢，旻熙受到這女人的教育，還保有如此氣質，實在是難能可貴。還是她會錯意了？她的氣質並不是難能可貴，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戲？

　　「吳琴小姐，我想，朴護士也是為了患者著想，才先請您離開病房的。」她掛上專業的微笑，隨意敷衍吳琴。可吳琴怎麼會聽，若聽了，她乾脆改姓叫尤琴算了。

　　「為患者？我是患者母親，我會比他區區一個護士、一個陌生人，更了解她需要甚麼嗎？」

　　「您會這樣說，想必您很了解旻熙吧？」

　　「呵？護理長？妳問這什麼狗屁話？有誰能比我這個母親更了解旻熙？世上唯一懂旻熙、唯一關心旻熙、唯一愛旻熙的，就只有我吳琴一個。順便拜託妳，幫我罵罵妳們朴恩卓護士，叫他不要再來勾搭我們旻熙了。我是不可能會讓旻熙嫁給一個不成器、不成個男人樣的護士。」

　　「哧。」護理長聽到她的話，不屑地哧了聲。

　　吳琴站了起來，急著想質問她是什麼意思，護理長卻先搶了話：「請問，吳琴小姐您是否知道，您女兒錢旻熙已經多日未去學校？」

　　「您是否知道，您女兒錢旻熙在學校稱得上朋友的基本只有一位？」

　　「您是否知道，您女兒錢旻熙的導師多次打電話給妳，妳卻始終未接？」

　　「您是否知道，您女兒錢旻熙都要被導師呈報到失蹤人口了，才在我們醫院裡被發現？」護理長連續拋出三個問題，腳步也持續逼近著吳琴，讓她倒回一旁椅子上。但吳琴這次已沒了一身的盛氣凌人。

　　「我．．我怎麼會知道那麼多？妳剛剛也有聽我說，我要管理一整個酒店，那麼忙，我怎麼管得動她上不上學！還有，這是你們醫院要告知我才．．」她仍不服，為自己強辯，護理長卻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吳琴小姐，妳真的是在做媽媽桑的嗎？我覺得妳可以改當小姐的導師啊？教她們說相聲，如何？」

　　「妳是笑什麼？」

　　「妳昨晚來這時，我早就把那些話跟妳說了一遍。妳做甚麼呢？一直聽著電話，喊甚麼『陳董、許董、白董』，我看，妳根本沒想管妳女兒吧？」

　　「我怎麼可能不管我女兒？不信妳去問那什麼朴恩卓護士啊！我看到旻熙時，是多麼擔心，都被他看在眼裡！」

　　「妳不是說朴護士不配當護士，要我們醫院把他趕出去，現在怎麼又要我問他了呢？怎麼可以相信一個會把患者家屬趕出病房的的黑心護士的話呢？」看到吳琴一時愣住，使不了她的伶牙俐齒，她便加把勁攻擊：「吳琴小姐，您沒關心旻熙的心，就別來醫院看她了吧。免得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啊！」

　　「誰．．誰說我不想關心她？」

　　「那我再問妳，旻熙生日幾月幾號？」

　　「五月．．」吳琴嚇到了，她真說不出來。

　　「妳還是快走吧。別再待在這丟臉了。」

　　吳琴瞪了兩人一眼，拎起皮包，甩頭離去。和朴護士一樣，兩人都嚐到了她髮絲間的柔香。兩人只覺得可笑、可悲，虧她把自己妝得如此美麗，卻含著一顆如此醜惡的心。對誰都鄙視，卻渾然不知，最該被唾棄的就是她自己。

　　這時，又來了一位高中女孩。黑色的長直髮、整齊的瀏海、呆呆的圓框眼鏡、乾淨的制服，看來就是個乖巧文靜的文學少女。

　　「請問，旻熙她．．在那間對不對？」她指向520號病房，兩位和藹地點了點頭。

　　她又靠向病房門，輕輕地敲了敲門：「請問，是錢旻熙的病房嗎？」

　　接著，錢旻熙就把她接進去了。

　　時間回到現在，待在病房裡的兩人，也沒什麼事情好做。朴護士還是太含蓄，即使和旻熙熟了些，要他主動開話題暢談，仍有些困難。他本就不擅和他人談天，和病人講的話，也都只是要告知病人的訊息而已。

　　旻熙知道這點，但她也沒什麼話想說，便沒有去和他尬聊，隨意地開啟了電視。正播映的，是一齣偶像劇。朴護士坐在她旁，也靜靜地看著電視。瞄見朴護士專注的神情，旻熙也沒甚麼心情去看電視了。她身旁就坐著一個比男主角還上相的人啊。

　　旻熙試探性地伸出手，覆在朴護士靠在床上的手上。眼睛看著電視，佯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看來稀鬆平常的樣子，心裡頭卻悸動得不行。原來偷摸喜歡的人的手，是這麼刺激的嗎？過於濫情、有點意思就會和人家在一起的她，竟也有如此純情的時刻。她是真的嚇到了，真心愛上一個人，真的會造成太大的改變。

　　眼角瞄著朴護士，確認他沒有甚麼反應，直接把手指扣了進去。這等接觸，讓她覺得有些熱，明明開著冷氣，怎麼還是流汗了呢？察覺旻熙一直用另一隻手搧風，朴護士鬆開了她的手，站了起來。

　　「欸．．」旻熙喊了聲，一臉失落的樣子。她以為朴護士是看穿了她不正常的心思，為避嫌而連忙離開。豈料是她想得太多，朴護士只是去一旁桌上，拿起遙控器為她調低冷氣。

　　「嗯？」

　　「沒事。」果然朴護士如她所想，就是個天然呆，呆得太過分，過分得太誘人。這麼純淨潔白的一個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對自己動心？

　　錢旻熙說人家朴護士天然呆，她自己也是不惶多讓。她已經擾亂了朴護士的心，卻渾然不自知。她擾亂的方式，也不是她那些自以為嫵媚的姿態，而是她的真實、她的脆弱、她的慘痛。她自認了解男人，能把男人勾得都團團轉的，但她若再以這種和她媽媽沒分別的粗劣手段，她只能白白把朴護士端給了杜巧恩。那種搔首弄姿，只勾得起朴護士身為男人的慾火，但始終進不入他的心。

　　朴護士又坐回了她身邊，主動地扣緊她的手。他是真的喜歡旻熙、真的想要保護旻熙，杜巧恩呢？他認為，那就是永遠掛在天上的太陽，太熱烈、太遙遠，永遠不得趕上。

　　「朴護士。」

　　「嗯？」

　　「我可以叫你．．恩卓嗎？」

　　「當然可以啊。」他溫柔地笑了笑。旻熙不曉得，這溫柔，是他對所有病患的一視同仁，抑或是只於她的獨一無二。

　　幾天下來，都過得如此平靜溫馨，畢竟吳琴也沒那個顏面再來罵街。錢旻熙過上了她從小就嚮往著的生活，有一個真心待她的人，一直一直陪著她、護著她。她錯過了上一個，那這回，她就一定要把人家牢牢抓緊。

　　「恩卓！」旻熙現在每天睡醒，看到在旁邊倒著茶水準備迎接自己清醒的朴護士，都覺得自己好像個皇后，有個男寵天天寵著自己。曾經醒來都是準備面對一天的疲憊，如今醒來後都只想著如何把握住每分每秒可以賴著他的機會。

　　「嗯？」

　　「我今天早上要吃卡拉雞腿堡不要生菜不要醬要加蛋，飲料要手搖阿華田牛奶加煉奶甜度冰塊全糖去冰。」

　　「蛤？這樣很肥吧？」

　　旻熙不屑的笑了笑，下了床，站直身子，擺了個模特兒的姿勢。

　　「你說，我這樣有肥嗎？」完全沒有。寬鬆的病人服套在她身上，更顯她的纖細。幾天不大打理的髮絲和肌膚，一點也沒憔悴病弱，都是一樣的艷麗和透亮。這女孩，不管怎樣都是美。可比起她這樣豪放地展現自己，朴護士更喜歡平常文靜端莊氣質卻炙熱羞澀可愛的她、腦筋快可滿腦鬼點子的她，都比這樣略顯俗辣的她來得好。他好奇的是，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好啦。很瘦。夠囉。小姐，請坐好等我回來別亂跑。」朴護士在心裡翻了白眼，但臉上仍微笑著。說完這話，道了別，便出了病房，這就是他們的日常。不算甜蜜、不算有趣，但旻熙很幸福。

　　旻熙乖乖地坐著，等他帶早餐回來。也思考著，到底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讓朴護士徹底淪陷。明明大展身材顏值一開始還有點效果的，現在朴護士怎麼好像完全免疫了？之前還會臉紅，現在只會賤賤地嗆她！

　　「啊！」忽然，她興奮地叫了聲。她明白了，那是他愛自己的方式。很可惜，她誤解了，不知她什麼時候才能懂，朴護士會喜歡的她，是那個沒有多餘掩飾、多餘姿態、多餘妝扮的那個最真實，被她雪藏而不願面對的她。

　　周六上午，江寰雪再次來訪，可她這次剛進大門，就被剛下樓的朴護士給叫住。

　　「江同學。」

　　「嗯？你是．．？啊！你是照顧旻熙的那個帥哥護士！我來看旻熙啦！」江寰雪看來神清氣爽，沒有之前那種說不出的彆扭感，和路邊漂漂亮亮的高中女學生沒有兩樣，可他就是認為江寰雪和旻熙失憶脫不了關係。

　　「妳知道旻熙在我們醫院裡被發現的那天，做了什麼事嗎？」

　　「啊？我怎麼會知道啊？這不是你們醫護人員要讓旻熙恢復記憶後，才去問的嗎？怎麼來問我啊！」江寰雪立即否認，她說得有自信，可就是太有自信了，也太事不關己了，讓朴護士確定，江寰雪肯定和旻熙遭遇的事情有關。

　　「而且，護士你怎麼那麼關心旻熙啊！你被旻熙她釣到了啊？那你要小心欸，說不定她那些前男友會來找你麻煩！」她還沒等朴護士回答，就先行離去，走向電梯。

　　『釣到？』朴護士待在原地，嘆了口氣。自己真的喜歡上了錢旻熙，連別人都看出來了。他喜歡錢旻熙；錢旻熙也喜歡他，這有什麼好煩惱的呢？他不是煩惱，是很難過。難過錢旻熙以為他和其他男人一樣，都特喜歡那種低俗不潔的女性，而把自己假扮成那樣子。如果錢旻熙堅持為了他這樣委屈自己變成那副德性，他就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了。他最希望的，就是錢旻熙能把一切看清，看清她身上最誘人的幾點，就是她那些可愛得不行的小心思。

　　朴護士跟了上來，又問：「江同學，如果妳知道旻熙是發生了事，請趕快告訴我。」

　　「好喔。」江寰雪覺得他挺盧的，旻熙怎麼會喜歡他呢？真是眼光愈來愈差了，甚麼不喜歡，偏喜歡上一條忠犬。是失憶惹的禍嗎？

　　他們一同搭上電梯，氣氛怪尷尬的。寰雪當然知道，自己被朴護士給懷疑了，可她也不能就這樣離開。就這樣離開，就是間接坦白了她和旻熙的遭遇有關係。

　　突然，江寰雪的手機響了。江寰雪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神情不太對勁。偷偷瞄了後面的朴護士一眼，發現他一直盯著自己看。

　　「妳不接電話嗎？」

　　她笑了笑，搖搖頭，接了起來。

　　「喂？」

　　「欸，啊妳看完那死女人了沒？」寰雪因緊張而忘記把擴音關閉，一個粗獷、痞味的男人聲音，在整台電梯裡環繞。

　　「誰啊你！」她直接掛斷電話，尷尬地對朴護士笑了下：「應該是打錯了！所以我才不接的啊！你看你硬要我接，我耳朵很痛欸！」

　　「死女人？是在說旻熙？」朴護士一臉憤怒，質問著江寰雪。

　　「就跟你說打錯了．．」她把視線瞥向地板，面目惶恐。

　　朴護士怎麼會相信她？在他眼裡，她就是一個滿口謊言的賤貨。

　　「是不是妳叫誰對旻熙做了甚麼？快點說！」他再逼近了她一步，直瞪著她，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似的，電梯也正好到了樓層，她即快步倉皇而逃。

　　可惜，她撞上了與她年齡的她——錢旻熙。

　　「寰雪，妳幹嘛在走廊上奔跑啊？」旻熙一臉擔心和好笑，連忙把倒在地上的寰雪給扶了起來。

　　「站住！」可看到朴護士跑了過來，還喊了這句話，她便施了力，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走。

　　「旻熙，快點放開我！」

　　錢旻熙也沒有問為什麼她被朴護士追著跑，她堅信，朴護士不管做甚麼，都是對的。她可是被戀愛沖昏頭的女人，友情算甚麼呢？

　　朴護士跑了過來，從旻熙手中接過寰雪的手，把她拉進了旻熙的病房裡。旻熙連忙跟上，也把門關地牢牢的，甚至把它給堵住。她看得出，寰雪肯定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不然朴護士有甚麼理由要這樣追趕她？

　　「說吧。妳到底對旻熙，做了些甚麼？」朴護士對誰都很溫柔，但對這種背著好友，稱人家為「死女人」的也不可能溫柔得起來。分明是畜牲、是魔鬼，怎麼能拿對人的那套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