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然回過神的時候,我和往常沒有工作的日子一樣,赤裸著上身,深陷柔軟的床鋪與棉被,空調一樣乾冷。
是夢嗎。我的頭一沉,深嘆一口氣後闔上雙眼,隻手壓在微脹的額頭上,安穩的深陷蓬鬆的枕頭之中。
心想也是,那種荒唐至極的事情怎麼可能會發生呢。在這個講求科學性的現今社會,不管事憑空出現的少女,還是使人無法動彈的妖術,想起來還真是有些可笑。
側臉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時間已經是隔日早市營業的時間,也差不多該準備新的一天的開始。一切都如往日的正常。
就當我想鬆一口氣,緩緩撐起身的時候,頓時發覺腳拌到了某個柔軟的東西,本以為只是多買的枕頭,但當我想要踢開的時候,一陣騷動使我心突不安。
「……」
忐忑地撥開蓋在身上的棉被,往棉被裡探去,先是聞到的是一股濃濃的酒氣,之後入眼簾的就是一對如粉飾般白皙的柱狀物,依傍著的是那頭令人倒抽一口氣的烏黑短髮。
「……已經天亮了嗎?」
聽到那令人屏息的熟悉口吻,我像是不想驚動警報器的小偷,把棉被蓋回原處緩慢的逃離下床,但棉被裡忽然伸出的魔爪,一把抓住了想要逃跑的褲管。
「吶……家主──頭好痛呀……奴家……想要喝杯熱茶。」
「……妳還好意思跟我要求這些,昨天盡然做出了那種──」
我的話才說到一半,一陣乾嘔聲打斷了我話,同時也驚醒了我的反射神經,立刻拔腿往微波爐旁衝去,途中時不時回頭確認那團棉被是否有飄出異味。
「喂──妳要不現在給我下床,再不然就是給我忍住別吐出來,聽到沒有!」
「……」
把罐裝的綠茶快速加熱過,狗急跳牆的我甚至對手中發燙的茶杯分毫無感,盡捧著熱茶回到床邊,將它遞給那隻微微顫抖的纖細手心,酒吞一臉沉重地臉從棉被裡探出半身,神情痛苦的小口啜飲熱茶。
「唉……妳不是酒鬼嗎,才喝一杯就這樣未免也太弱了吧。」
「……奴家會這樣家主也有責任。」她把喝了一半的杯子遞還給我,顏面朝下的埋進床墊裡,「……要唔是您只是魔力困乏的凡人……那種小酒根本不算……噁──!」
少嘴硬了。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我還是出於同情的伸手輕拍酒吞的背。
「哈……家主真是溫柔呀……」酒吞話一邊說,一邊用無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抬起臉強顏歡笑,「……讓奴家又想再和您做那種事了呢。」
「……真搞不懂妳是酒精中毒還是性愛中毒了。」
都有。酒吞輕舔了嘴角,刻意露出了使壞的表情,見她這般不正經的答覆我也給予白眼回應。
「……但活著何必如此拘泥呢,什麼都要顧慮……豈不是很痛苦嗎?」
「過去或許可以,但時代不同了,」我甩開她虛弱的手心,轉頭朝著工作桌旁走去,「我們之所以能自由享有每一天,全都建立在那一條又一條的約束上。」盤坐在床上的酒吞隻手撐在暈沉沉的頭門,表情痛苦的嘆氣呢喃:「規矩不都是你們給自己的麼,活著需要這麼辛苦呀……」
「……」
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距離午餐還有一些時間,應該還能夠稍微思考該怎麼進行那些半成品的製作。
我彎下腰打開擺在工作桌下層的防潮箱,看裡頭一個個只上了簡單塗上底漆的茶碗、酒器,頓時間,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刺蝟,很想就這麼闔上防潮箱。
因為幾次的失敗,我便開始害怕失敗進而無法下筆點睛,所以將近兩年的時間,都只是去挑剔這些基本中的基本,用這樣的方式逃避可能迎來的失敗。
「咦,真是無暇的黑呀──」
「喂!」
冷不防出現在身邊的酒吞趁我不注意,順手從防潮箱裡拎起了一個黑的發亮的酒杯,仔細端倪起上面的細節。
「不如家主就用鬼,用奴家當作這套作品的主題吧。」
「嘖……管那麼多幹麼?」
聽到我這麼說,酒吞發出了怪異的冷笑聲。
「您忘了嗎,奴家被召喚來的目的可不是每天和您交歡的呀。」
「……這麼說的話妳應該也懂怎麼作漆器囉?」
「不,奴家只負責喝酒跟使用那些器具。」
「那妳還好意思出餿主意──」
酒吞似乎早料到我會這麼說,所以在我想要插話的時候把未了的話給接續下去。
「但奴家的標準可是相當嚴格的,東西的好壞一眼就能視出,」她往後坐在床邊,臉上揚著妖嬈的笑容,拎起一本堆在矮桌上的雜誌,「其他的事情奴家不敢自誇,但關於酒的美,就是奴家說的算……奴家所挑選的酒與器都會留下傳說。」
雖然聽她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串,一時間是有那麼一點感動,不過稍微冷靜地仔細想想,她這些話背後的用意其實都能歸納成一個。
「說那麼多……我看妳就只想出一張嘴而已吧。」
「沒禮貌,」被我這麼一說她忽然撇開臉,開始率性翻起手上的雜誌,「再怎麼說奴家都是英靈座上的豪傑,這種小事要是奴家認真起,肯定三兩下就能搞定。」
哦。我敷衍完她明顯的吹噓,從防潮箱中拿出了一個小型的橢圓酒壺,並拿出筆開始在一旁的廢紙上左右游移,「既然如此,我希望妳能夠早點認真起來幫我完成作品,這樣對妳我都好……」
「不過奴家暫時沒有這個打算,畢竟這個時代的酒實在是太美好了呀,要是沒嚐個盡興不就白來這趟了麼。」
「……」
一時之間,腦海裡忽然有幾個詞不斷其中打轉,自大、耍嘴皮子、酒精中毒但想喝個盡興。
因為這暫時的混亂,我甚至希望自己是太累而聽錯了酒吞的話,畢竟這種理直氣壯的廢人發言著實讓人心寒。
我緩慢地把臉轉向酒吞,再三確認她是不是又在跟我開玩笑。
「……怎麼了,奴家的臉上沾到了什麼東西麼?」
「妳可以重複剛才說的話麼……?」
「臉上沾到東西?」
「再上一句。」
「沒喝個盡興不就──」
酒吞的話才說到一半,我便順手拿起桌邊的美工刀朝她扔去。
「哦呀……何必動怒扔東西呢。」不過她的反應也很快,一個撇頭閃過了鋒利的刀片,「那可都是很認真,沒有半句虛言呀,您這樣可是會傷了奴家的心吶……」
妳這個米蟲。我隻手拄著臉徐徐呢喃。
「沒禮貌,奴家可是酒鬼───」
「誰管妳這麼多啊,以後妳自己的酒錢自己想辦法!」
「您這番話的意思是……要奴家去賺錢?這麼做真的好麼,放奴家一個人在外頭,您一定會很苦惱吧。」
大可放心。簡短的說完之後,我彎下腰從側背包裡翻出那張彩色傳單,那是上一次前輩因為多印,捨不得丟掉而莫名給我的徵人啟事。
接過傳單的酒吞想當然的露出了喜悅的表情。
「……這不是家主工作的地方嗎,您要奴家到這裡工作嗎!」
這是最快,我也能盯著酒吞的方法了,雖然說勢必會碰上一些不可預料的事情,但有過昨天的經驗,理論上只要適時的用酒誘惑她,相信她應該會相當安分的把工作完成才對。
「……妳別高興得太早,我說過了,工作可不是喝酒。」
「嗯──嗯──但是工作結束就能喝了對吧。」
「時間允許的話。」
「哈──啊──太好了,這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呀,對了,不如就讓奴家再用身體報答您的恩情吧。」
有完沒完。不想再讓話題繼續,我嘆氣換了個語調將話鋒一轉。
「……如果真的要感謝我,何不如好好介紹一次自己呢。」
聽到我這麼說,酒吞忽然停頓了一下。
「您真的想知道奴家從何而來,又發生了怎樣的故事嗎?」
「差不多吧……」
她聳了聳肩,往後倒進亂成一團的棉被中。
真要說起來,那還真是一段說長不長,可也不算不短的精采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