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傑克繃緊了神情。原本兇惡的模樣,又變得更加駭人。
「但我必須先讓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些實情,在當年早已被國家消滅。儘管十年過去,國家仍然在追殺碧瞳南島的一切…」
「碧瞳南…島?」
「也難怪你不知道。那是諾良島的舊名,知道的人,大概都不在世了…重要的是,你要先答應我,待會聽完就要馬上忘記,更不要再去打探。如果你能夠答應我……」
莫猶豫了。因為他不懂"馬上忘記"的意思。
「意思是你只能知道,不能再說出口。」
「嗯!好!我答應你!」莫毫不猶豫點頭。
「唉,真不知道,我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對了,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
「莫依-洛特。大家都叫我莫,或是阿莫…」
傑克眉頭忽然一皺,嘴裡默念了幾回「洛特…洛特!?我問你,你認識貝亞嗎?」
「當然,她是我媽。」
傑克先是瞪大眼睛,隨後低頭而笑,最後壓抑不住喜悅,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
「傑克叔??」
傑克望來喜面「你!你真是貝亞的小孩!?貝亞…當初那個可愛的女孩子,沒想到她已經有這麼大的孩子了…緣分真的是太奇妙了…貝亞現在過得還好嗎?」
莫想了想。媽媽現在雖然整天都在工作,可是她的笑容確實比以前多了許多。
「嗯,她很好。」
「等等…等等…你既然是她的孩子,難道她都沒跟你提起碧瞳南島的事嗎?」
「沒有。就算我問她,她也不告訴我。」
「那不行。如果是這樣,我便不能告訴你。除非她親口告訴你一切,否則我不能再透露更多給你了。」
「為什麼!!??」
「抱歉…貝亞既然不願讓你知道,那她一定有她的考量。這些事情你還是親自去問她吧。」
「你答應我要告訴我的!為什麼因為我是貝亞的小孩就不告訴我了!?」
然而就算莫再怎麼哭鬧,傑克也只是再三道歉,終究不改變主意。
莫從天堂摔落谷底。對於傑克的反悔產生怨恨。
只是這股怨恨在反思後,迅速淡去。他本來就沒有義務透露什麼,況且那也是為了我好吧。
隔天放學,莫背著書包,來到城裡陌生的街道上。
街道豎立著,整齊劃一的住宅,單調樸實。
它們皆於同個時期、同種工法、同一批人所建,是最為經濟效益的建築形式。或許是當年居民暴增,迫切需要住所。又或者純粹反應著,人民的生活品質。
莫會來到這裡,是傑克作為賠罪,邀請做客而來。
陌生的環境,讓他緊張得後悔答應了邀請。
踏上傑克家門前的階梯,每一步都是勇氣。
想打退堂鼓,卻想起貝亞的教誨,"答應的事就要做到"。
除此之外,也默默期望著,傑克叔也許會回心轉意,說出真相。
莫硬著頭皮,再向前踏上一步。
屋內傳來菜餚香,突破了最後的心防。
他伸出了手。
按鈴的前一刻,門開了!
「阿莫!你站在門口做什麼?我等好久了喔,都快餓死了。來來來,當自己家就好不要太拘謹。」
傑克熱情招手,笑容親切和藹。莫卻感到渾身不自在。
難以想像眼前這個人,是學校裡那個嚴肅少語、模樣凶狠的傑克叔。
倒是門一開,撲鼻而來的香味,緩和了莫緊張的情緒。
「打擾了。」
進入屋簷,脫了鞋。
從玄關望去,能見屋裡盡頭的廚房,流理台前有個黑長髮女人。她大概是傑克叔常掛在嘴上的妻子了。
而牆後探頭探腦的女孩,肯定就是他的女兒。
傑克一轉頭,辮子女孩便撲到他的肚子上。
莫見女孩臉上純真的喜悅,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常常這樣撲向貝亞。
「老公~你有沒有跟阿莫說,最前面的櫃子有室內鞋可以穿。」女人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
「啊啊!差點忘了。」
傑克彎腰,替莫拿了雙乾淨的拖鞋。
莫受寵若驚,連忙道謝。
女孩躲在傑克肚子上,偷偷盼來好奇的目光。
「來者是客,不用謝。小花,客人來應該怎麼做?」
「我知道!」
小花踏著萌萌的步伐,前去飯廳。
當傑克帶著莫隨後抵達,小花兩手端了杯水給莫。
「謝謝…你,小花。」
「不客氣!」小花收到道謝,迎來笑臉。
莫驚訝,傑克叔把小花教得真好。但同時也感到慚愧。她小小年紀,卻比自己還要來得懂事。
傑克的妻子端來最後一道菜。
「不曉得阿莫喜歡些什麼,所以這些全是傑克最喜歡吃的,希望你也會喜歡。」
「姊姊你好。它們看起來都很好吃,我很喜歡。」
這並不是客套話。
莫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豐盛的菜色。菜餚香氣隨著熱煙飄散而起,口水都快滴下來了,怎麼會不喜歡。
「這是當然的阿!不管是什麼料理,經過花兒的手藝都會變得很好吃。花兒最愛你了!」
傑克從花兒背後緊緊環抱,讓她又喜又羞「唉呦,孩子面前別這樣。」
之所以莫會叫花兒姊姊,是她的笑容確實燦爛如花,溫柔美麗。青澀的模樣看似只有二十初頭。
但也納悶,傑克叔死板又不幽默,外相粗獷也稱不上英俊,沒想到竟然有個溫柔又漂亮的妻子。而且兩人感情恩愛得令人羨慕。
餐桌前一家人和樂融融。
原本緊張的情緒,在傑克大模大樣下,與花兒的溫柔、小花的純真,不知不覺全然遺忘。
留下的,只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莫很慶幸自己沒有錯過。
離開時,小花依依不捨道別,讓莫甚是感動。
總覺得已經和他們一家成為了朋友。
飯後與小花下棋,竟連輸她兩把,有點丟臉。回家找媽媽練習一下,下次一定能贏過小花吧。
末班車已過,莫獨自踏著月色回家。
夜空中,同時高掛藍月與綠月。兩月繞得相近,照耀下柔和的青光。
沿路欣賞月色,回味著這頓晚餐,還有一個家庭的溫暖。
莫突然想像著,如果爸爸還在,我們家是不是也會跟他們一樣,一樣的美滿幸福……
時間飛逝,炎熱南風褪去人們厚重衣物,蟬鳴緊接著麻痺了大家的耳朵。
莫與貝亞約定的半年,近在眼前。
午休時間,莫一如往常來到銅像前。
可惜今天傑克沒來。
莫枕著樹根,在茂盛的枝葉下乘涼。
日陽穿透而下,在地面成像為一圈圈小白光。
炎熱的午後,靜下心吹拂徐風,也能涼爽舒適。外加飽飯後的睏意,眼皮自然的闔上。
傑克的故事在腦中回放。
處在惡劣的海域征服怒濤,與海中巨獸搏鬥。好不容易上岸,又得在陌生的叢林生存,甚至是陰暗的洞穴中探險。
傑克叔的人生好驚險,比起自己平淡的生活豐富得太多了。
莫既羨慕又畏懼。
還記得他常說"安穩的日子不是理所當然。在追求更好生活的同時,也別忘了珍惜現在擁有的"。
據傑克叔的口述,他現在身體完好是少數的幸運者。已經死去的人不在少數,更多的人在冒險中失去了手或腿。
他的老戰友曾在某次航海中,失去了一隻眼睛,一輩子得當獨眼龍。
獨眼龍…果然日子還是舒舒服服的過最好,就像現在這樣。
當莫放空腦袋時,庭院中那怪異的靈又浮現在腦海中。
雖然不是記得很清楚,但那靈的左右眼好像有點不對稱。他生前一定有一隻眼受過傷,就像獨眼龍…
極微小的巧合,讓莫忐忑。
他為了安心,還是決定要探個清楚。
跑去問了傑克,確認他的戰友是"左眼"受傷。
「傑克叔,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說相良銅像之前供養在這校園裡,那是被擺在哪呢?」
「它已經被撤掉好幾年了,之前好像是擺在…忠誠大樓跟仁愛樓中的花園。怎麼了?突然找我問這奇怪的問題。」
「呵呵呵…沒事,好奇問一下而已,拜拜。」
莫回身迅速逃離現場。
轉過牆角,倚靠牆壁,緊壓胸口,心跳得又快又猛,深怕它跳出來。
傑克指的地點,便是教室外的中庭花園,也就是異靈出沒的地方。
現在想想,要是把銅像上下兩截拼回去,那正符合異靈仰首的高度。
原來異靈膜拜的,正是相良的銅像。就算銅像被拆除了,祂依然每天在原地膜拜、祈求。
隔天一早。莫守在中庭花園,異靈出沒地,等待祂的顯現。
倒希望靈傷的是右眼,那所有的假設就都不成立,只是自己多疑。倘若是左眼…
莫深深吐了一口悶氣。
鐘聲響起,莫仰首而望,緊盯祂的雙眼。
異靈憑空浮現,一人一靈相互對視。
祂的兩眼相較之下,左眼呈現不自然內凹。
是左眼!
莫倒吸一氣,腎上腺素瞬間飆升、血壓升高、心跳加速…
迅速恢復冷靜後,將注意力轉到祂的脣上,打算進一步驗證。
雖然上次失敗了,但是這次另當別論!
異靈在呢喃時,莫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仔細觀察祂的脣型變化。
這回同樣利用對照的方式進行判讀,但預先準備好可能的內容,把關鍵詞語的脣型默背在心中,判讀出了兩個詞彙"相良"、"謎文"。
僅僅是兩個詞彙,也足以判斷,祂就是傑克死去的戰友。
莫趁著記憶猶新,把脣型全畫了下來。
每天早上都到異靈前,反覆修正畫在紙上的脣型。再不停對唇語書做比對,用已知詞彙推敲句意。
幾天後,僅比對出三成的詞語,卻已經有了重大發現。
莫拉著傑克,來到銅像前。
「你確定!??」傑克一臉狐疑,表情扭曲到眉頭碰在一起。
「嗯!」莫依舊堅信的點頭。
「好吧,來。幫我搬到我的工具間。」
莫用靈輕鬆的把兩截銅像都弄上推車。
行進時再撐住銅像重量,讓傑克能輕易推動,又不至於被旁人發現不對勁。
其實早在傑克知道莫是貝亞的孩子時,他就知道莫身體裡流著諾達米人的血,對於操控靈一點也不意外。
傑克一進工具間,馬上將所有門窗關緊,把工作桌的雜物掃到一旁,銅像兩截擺上去。
他拿出電動砂輪機,啟動後發出高速旋轉的刺耳聲,並默默向他的老戰友道歉,自己將要毀了他的作品。
伴隨著火花飛濺,切開了銅像的底座,但並沒有什麼發現。接著切開銅像本體,一袋密不透風的包裹就塞在銅像身體裡。
莫道「如果猜的沒有錯,這袋東西是"謎文"。」
傑克拆開繁瑣的包裝。裡面果真是一本本斑黃的舊書,而內容果真全是謎文。
「你現在說馬桶裡有金塊我都信了。只是…我現在後悔了,早知道就不要相信你了。」
「咦?為什麼??」
「阿莫,我們挖出了不得了的東西。假如我沒猜錯,它們就是當年遺失的"一級謎文"。那時候可鬧得整個碧瞳南島天翻地覆。真沒想到,原來是被那傢伙藏在這種地方。」
傑克抱著頭長思,又道「天啊,這下可好了。我真不知道這些該怎麼處理。」
「還是給我媽媽確認一下,她對這方面很了解。」
「貝亞嗎…不行,這東西太危險了,也沒那個必要。弄不好會引來殺身之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還是燒掉算了。」
莫這一語又讓傑克苦惱,盯著幾本書無可奈何。
「一級謎文落入壞人手裡確實會帶來災難,但是若能善用卻能造福社會百姓。我們不能作主把它銷毀。如果真是燒掉這麼簡單,當初就直接燒了。」
傑克暗中埋怨,阿銀…你真不愧是我的好酒友。你都已經走了那麼久,還不忘留下一個難題給我。
「那……」莫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能肯定,落入國家絕非好事。但也只有他可以信任了,這種東西的去留就交給他決定吧。」
「誰?」
「這個國家少數的良君,薩爾侯爵。」
薩爾…莫想起來,是上次跟梅子伯入城時,幫他們解危的那個黑馬騎士。
傑克忽然轉來正臉,直瞪著莫,並用極度嚴肅語氣說「阿莫你聽著!如果你還想多活幾年,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包括貝亞。你若能忘得一乾二淨最好,當今天這事從來沒發生過。這幾週也別過來找我,事情完了我會告訴你。你現在就離開…走,快!走!」
莫將原本好多想說的話,全吞進肚裡。踏著匆忙的腳步,頭也不回的離開現場。
(第一章:森林裡的野小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