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靈精怪》主時代為18世紀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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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琴海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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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數顆淺白珍珠鑲嵌於海洋色寶冠,排列成孕育雋永神話的搖籃。荷朵霖隻身遊走於愛琴海域的某座島緣,街燈光火逐漸蔓延開來的道路,她如同往昔進駐酒館,以清麗嘹亮的美聲輕慢撩撥月神雅忒蜜絲的面紗。
人們慕名而來,恣意耽溺酒吧沉醉在歌聲。旋律裡音符顫動,彷彿能召喚深海魚貝,能飛躍粼光水面,能徜徉沿岸風光,令鎮日積累的疲憊精神獲得釋放。舞臺上她時而歌唱希臘流行曲,時而吟詠不知名民謠,現場昏黃光暈為荷朵霖那木槿紫的波浪捲髮襯邊,一席乳白修身禮服拖曳著半透明湖水綠網紗的魚尾裙,明亮雙眸掃視聽眾神情洋溢著如癡如醉,她滿意地綻放迷人微笑。來自深海樂涅王國的「流芳歌者」,擁有勝過眾多人魚更絕美出色的誘惑之音,其魅力對人類同樣顯著。
她並非追求殺戮才踏入人類居住地。海島都市的人們口耳相傳許多故事,其中之一乃海妖塞壬吟歌魅惑人們深陷幻覺,最後瘋癲墜海遭受生吞活剝之刑。內容正確不太正確,錯誤亦非錯誤。然而失去太多細節描述的綱要,導致她們海妖被謠傳得猶如邪魅般不可理喻。「我族何須以人為食不可?」紫髮塞壬對那野蠻形容不屑一顧。當然她內心抱持更多對陸上兩足類的懷疑與好奇──懷疑他們邪惡到嚴重迫害海陸平衡,同時好奇他們對海妖懷有何種認知。
從幼年起海妖九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的荷朵霖是最溫婉也擅長利用這項優勢軟化別人心房的調停者。不單嘗試思考同理其他立場,她同時自持海妖的尊嚴,再滲透到交流對象的底蘊。「別替自己惹麻煩。」她的家族成員總如此勸誡:「人類怎麼看待海族非關重要,反之亦然。貪婪肆虐者自當接受懲治。我們僅需遵從父王曾言明『礁石是舞臺,海船是包廂,人魚向船員熱烈獻唱,聽眾支付性命作門票。』這一切理所當然。」
一切理所當然。
正因視為理所當然,人們恰好順水推舟認定海妖嗜殺成性,彼此陰晴不定的關係更加緊繃。荷朵霖私自借助海洋魔法幻化成人,長期潛伏愛琴海諸島城邦打探消息。她豎耳傾聽人類面對海族的恐慌千百種荒誕不羈,例如本性維持友善距離的人魚,意外落網捕獲時,人們由於懼怕緣故直接將其當成敵方擊殺,又或者侮辱性地令其作貿易珍品進行交易。這類情況層出不窮、實不合理。女海妖並不期盼人類與之共榮,倒認為人類既然倚賴海洋資源,理應具備與海之民清楚劃清界線、互不干預的意識。
「看清人們的貪欲和仇恨了嗎?」久慣漂洋的男性拎著酒瓶開口反問,夕暮描繪下她與他佇立於岸邊淺灣的輪廓。
彼此初識時夜空月光明朗,荷朵霖化為人類樣貌,孤身漫步沙灘仰望皓月。她輕柔歌頌水平線下數千尺的深海故鄉,吸引醉酒路過的陌生水手拉近了距離──津恩,自詡藝術家的海盜傲氣飛揚。荷朵霖笑而不答,聽聞對方炫耀航向近海遠洋的冒險故事,直至她微啟珊瑚朱唇訕語「妄自尊大的漂泊流浪漢」,令畫師不服氣地邀客前往私人工作室。
繞過相似的巷衖尋找藏匿在聖托里尼島城的工坊,如同海盜精心勾勒藏寶圖以遮蔽珍寶位置,荷朵霖跟隨津恩徒步行走,燈火浮掠木槿紫髮右側的珍珠碎花閃爍輝芒。男性水手肌肉發達的外貌與印象中的畫師氣質顯然不勻稱,俐落矯健的身手很快鑽進暗巷消失,女海妖不落人後地踏著輕盈腳步尾隨,早已習慣了兩足類雙腿尚不費勁。
《飛翔在山間的群鳥》、《破牆而出的藤蔓》、《走在歐式街道的夜晚》還有個人自畫像。房間內掩蓋的布幔逐一掀開,被迎為賓客的荷朵霖環視周圍欣賞起藝術畫廊,原來津恩放浪形骸的外皮內,包裹著崇尚自然美的魂魄。她沉浸入某幅畫作裡,大型帆船航行在烏雲密佈下,船長及大副手拿航海圖商議,水手們有些從瞭望台使用望遠鏡,有些在甲板固定繩索。船的四周圍繞許多人魚及魚群,畫面唯一的陽光照耀著前方巨大瀑布,底下深潭是更多人魚與人類歡樂嬉戲的場景。
「我管它叫作《世界的盡頭》。」津恩出聲阻斷了神遊,她卻不由得想認識更多。「理想樂園應該如此。陸地或海洋有某處不計較任何族群界線的秘境。人們與人們相聚,海族與海族依偎,兩者比鄰偶爾互相拜訪交談,筵席聚餐結束,各自回頭生活。」粗獷畫家訴說這段話時,神色變化莫測恰似斑斕海葵流光溢彩。「說來幼稚,我以為取悅人魚,說不定牠們會教導方法無視呼吸,再深潛海底探險。」
「科技發達,不用潛艇嗎。」
「那種貴到得掘出十倍所羅門王的寶藏欸。」津恩驚嚇的誇張表情讓她不禁莞爾。
人們的貪欲和仇恨──
由海洋獲利,仍舊奢求著寶物,更多是強奪海洋的主導。
因海洋喪命,習慣歸咎於環境,更多是剷除海洋的異己。
海妖選擇與人魚迥異之法待人,無非是為求加強自我保護而已。
「釋放海族,令其生還。這極少被他們列入考慮的選項,或者應該說,沒有。」當小心翼翼與個性強硬的兄長聊起敏感話題,荷朵霖從反饋的結論暗自決定,嚴格禁止在海妖國度提及關於陸土。她偶然會對自身被數度遴選成流芳歌者的身分感到慶幸,經常藉故離開故鄉樂涅,造訪其他海族國家。唯獨能將所見所聞分享予人魚族同事──黑白雙色魚身的索羅門。
「流芳歌者」係由各海國推舉而出的特殊聖禮歌團。不限其身份地位,通常一男一女擔綱,曲風按各國文化風情呈現。年度舉辦一回「讚神祭」以集結所有流芳歌者至主辦國共同演唱,對人魚們而言是重大盛事。俱備禮讚意義的流芳歌者握有權柄能任意出入他國神殿,與此同時提供了優良的旅居庇護所,荷朵霖常藉機漫遊列國。
「傳說先祖失去了歸屬,於是流浪海洋各處落腳。隨著重新聚落起族群,文明得以再度發展,爾後依靠武裝侵略迅速拓展了領海。然而戰爭令生物們奄奄一息,海女神為此心碎,她悲傷地以歌聲治癒傷者,柔婉地育養新生命之源,使先祖理解戰爭多敗俱傷的後果。於是我們承襲到珍貴教導及曼妙歌喉,用來歌頌女神的慈愛。」荷朵霖顫動一下湖水綠魚耳,聽見索羅門複誦流芳歌者被告知必須謹記的神話。「守好職分。對我們而言,沒什麼比這件事更重要。」索羅門拿起刻有文字的螺貝,平靜對搭檔提出建議後,自顧自開始吟唱詩歌。
人魚雖說基本向人類秉持友好,然而亦有如同索羅門這般,井水不犯河水就不在意。能夠謹遵中立已展現最高限度的仁慈了。反觀自己家族的海妖手足們,各個恨不得實現謠言裡的殘酷。倘若沒有遇到津恩,她肯定最終也會推導出斷棄與人類往來的結論吧。
「早知道別理會那傢伙的作品……」
──他的幻想,他的心思。
同津恩開啟對話後,她便發現再也不可能將海陸互通當作「無所謂之事」,對方的創作仿似鑰匙,解鎖祕密花園新一扇門扉。女海妖隱瞞自己身分的情況之下,繼續海陸雙棲的歲月。大地何其廣闊,總會有第二或第三個津恩。海洋何其浩瀚,可能存在類似想法的海族。
荷朵霖懷抱忐忑不安望向遙遠的落日。「血紅或霞朱都懸繫妳的一念之間。」津恩不慌不忙地吞嚥酒水,暫停之刻詢問著身邊的女性。血紅似戰場的殘陽,霞朱如麗景的夕暉。選用何種措辭形容且如何解讀,最終全賴個人主觀意識判定。「想要」又「期望」何者,那麼視界所及將會是何者。
「我祈願坐看晚霞,並盼望朝霞來臨。」談話尾聲,她柔聲回覆。
─完─
索羅門是Awii家的兒子。插圖是幾年前繪友間的人魚王國企劃。
這篇主要講述荷朵霖的身世。應對到《深淵的面具饗宴(Masquerade in Abyss)》中長篇故事裡,映襯海蜇拉和她父女倆的對談,以及細剖水手津恩當年令她啟發什麼。此篇同時作為引導讀者理解,為何她經常喬裝成人上岸、為何決定與家族抱持著不同的態度,順帶藉由她透露部分海族王國的情狀、人魚與海妖間的關聯。比如流芳歌者──以前我們直稱「聖歌者」,後來我提議改成「流芳歌者」,Awii也同意了。一來是為了美名千古流芳,二來是形容歌聲如同香氛。
眾多愛琴海域上的島嶼構成愛琴海諸島。旅遊業最喜歡用來當宣傳照的藍頂白屋風景是聖托里尼島,想一探究竟的聖尼古拉大教堂在錫羅斯島。偶爾我回想,自己寫故事正是順便描寫自己的靈魂式觀光旅遊、部分世界歷史與神話奇幻構思聯合成的紀錄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非現實超自然都是馳騁現實裡的精神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