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擎,我今天能準時下班,晚點碰頭好嗎?想問問妳寵物店的事。」鶯鶯帶著錄音資料離開公司時,林擎臨時傳了簡訊過來。
「不好意思,可能要麻煩妳來找我。我現在走不開,河濱公園這裡有騷動。」
「什麼騷動!沒事吧?」
林擎無法抽身,因此沒回覆,鶯鶯連忙趕去支援。
一身黑衣、素僕帥氣的短髮飛揚,林擎正蹲在漫天高的草叢中翻找著什麼。
「林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唉,剛剛附近居民說,有群狗在追咬什麼,我擔心有小動物受傷……」
這類追咬狀況,多半是放養的家犬幹的。牠們比浪犬受到更好的照顧,也更有體力,偏偏又不受規範,才有精力把弱小的動物當成玩具追獵。
浪犬連尋覓食物的體力都沒有,又怕人、怕事,很難造成太嚴重的傷害。
「我幫妳一起找!」
日光早在五點多就褪去,鶯鶯與林擎摸著黑,在久未修整的深草處摸索。
鶯鶯用手機充當手電筒,一時瞥見有個圓圓黑黑的小東西在蠕動。
「天啊!是浣熊嗎?」
竟然在公園發現一隻圓滾滾的浣熊。
浣熊縮瑟成一團球,本能地想從光亮處逃走,但卻跑得一擺一擺。
「小心喔!浣熊並不是說抓就能抓的!」林擎一個箭步上前,解下腰部的格紋外套罩上牠的視線。
大概是眼前一黑,浣熊在外套中咕嚕嚕滾動,林擎將牠抱起,鶯鶯摟緊牠踢動的四肢,完成「保定」——適度限制動物行動,確保彼此安全、穩定雙方情緒。
「呼……呼……」浣熊的粗軟條紋尾,在外套下生氣地甩呀甩。
本想高呼可愛,但見到浣熊的傷勢,鶯鶯便失了語。
浣熊的後腳與腹部都有狗的咬痕。
「可憐的孩子……」林擎檢查牠的傷勢,浣熊這才轉過頭。
說也奇怪,聽見人聲安撫,牠漸漸放軟身體。
「沒事,我們會幫你。」林擎可靠而舒服的嗓音,化作能量傳遞給浣熊,讓一旁的鶯鶯好生佩服。
無論是壹色或林擎,他們身上都散發出慈藹又沉穩的氛圍。
「林擎,妳真的好厲害。」
「沒有,是這隻浣熊親人。牠大概被人飼養過。」
「對喔……浣熊不是臺灣原生種,牠不屬於這裡。」鶯鶯恍然大悟,但一想到這頭浣熊現身於此的原因……
「牠是流浪浣熊。」林擎語重心長,「不論是被棄養,還是走丟,牠都不應該這樣亂跑。疾病、繁殖、哪怕只是一個小環境,都可能引起蝴蝶效應,對生態都可能造成衝擊,能帶一隻是一隻。」
「唉,我有聽說。不少農田裡,還有被棄養的寵物鱷魚。」
「是啊,業者只要看到商機就拼命進口國外寵物,不管是偷來搶來的、還是自己繁殖的,這些稀有寵物都能賣出高價,但牠們不是同伴動物,而是野生動物,本身教化難度就比較高,退流行、或發現無法照顧,就開始隨處丟棄。」林擎嘆道。
這些動物何辜?牠們不是為了成為寵物才來到這世界上,野性讓牠們難以融入家庭生活,但被馴化過後,又怎麼能在異鄉的氣候與食物鏈中找到永恆的棲身之所?
越想越沉重,鶯鶯緊摟住外套裡的浣熊摟在胸前,任林擎騎車將她們載到附近的獸醫院。
「牠的血液檢查結果,有寄生蟲問題,此外腳也要動手術。」醫生用銳利的眼神解說:「然後,又沒晶片,查不到主人是誰。」
林擎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無聲地點點頭。
「雖然很失禮,但我還是要先問一下,醫藥費誰出呢?」醫生苦笑道:「我們這裡靠近河濱公園,常有人送受傷的動物來,就這樣丟在醫院搞消失……這種愛心對我來說很廉價又麻煩,我現在都得問清楚。」
「我們瞭解。費用我會出,請醫生先幫忙了。」鶯鶯說。
林擎有些訝異。
「一般而言,有很多志工願意出錢出力,但醫生頂多給予打折。他們的專業是需要付費的,這我懂。但妳也太海派了吧?」林擎低聲道:「其實可以請我們協會成立專案,我們能網路募款,網友們願意幫忙。」
「沒關係,」鶯鶯說:「總是要先有人答應他。」
「也對,我跟這位醫生沒私交,也有些醫生不吃協會募款這套,先答應比較好。」
兩人望著浣熊被送入開刀房,沒任何踏實感,反而感到悵然。
「其實,浣熊很難養……後續的送養是個問題。我們協會去年接手了五隻浣熊,牠們大多都無法適應家庭生活,已經出現類似發瘋的刻板行為,例如繞圈圈、自殘等……」林擎說:「我們就跟農場租籠舍,把牠們放到類似自然環境的空間。有點自然、但又有人為飼養與保護。」
「我懂。畢竟不能直接野放,牠們難以自保,也會衝擊本土生態圈……」
「對。」聽著鶯鶯的嘆息,林擎也蹙起眉搭腔:「有些協會已經明定說不協助野生動物,因為真的超難善後。牠們本來就不屬於臺灣,臺灣人要買要養,然後又不養……是要牠們去哪裡?可愛的浣熊是如此,爬蟲寵物也是如此。」
因為法條不完善、罰則不落實,棄養貓狗以外的動物甚至無法可罰,導致林擎這樣的人們,有熱血也救得崩潰。
「不過,在我們說話的當下,還是很多人等著買浣熊、養浣熊,業者也繼續走私、繁殖浣熊。」林擎嘆道:「如果有人能擋下這一切,該有多好。」
鶯鶯想到執事們。
他們並非無所不能,但只要有線索,絕對親力親為。
「林擎,妳一直說到走私和繁殖,妳可以當我的消息來源嗎?我想好好調查這整個產業鍊。」
林擎用荒謬的神情打量鶯鶯幾秒,終被鶯鶯澄金雙眸中的鬥志所說服。
「看來妳沒在開玩笑啊?」
「沒有。」
「可是……我們連手邊的美容院換狗案都還沒解決呢。」
「一起解決呀!我有認識……」鶯鶯好想說出執事的存在,她真心信任林擎,也希望林擎能理解她的看法。
但話一說到嘴邊,仍遲疑了。
「鶯鶯,妳真的是個很理想、很浪漫的人呢。」
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形容自己,鶯鶯使勁掩飾心底的不適。
林擎不是在嘲笑她,但她的苦笑,讓鶯鶯很受傷。
「不過鶯鶯,這樣的妳也不錯。至少……妳還沒被消耗殆盡。」
林擎接了通電話後匆匆離開,留下在醫院呆立半晌的鶯鶯。
最後,仍什麼都來不及問林擎,但她感覺這幾天的林擎與優,都比往常消極許多。一向泰然冰冷的優,變得暴躁易怒,林擎也對她的新聞毫不上心。
唯一正常的,就只有壹色了。經過昨天的蜜袋鼯一事,鶯鶯認為,壹色是無論多累都能保持溫柔的那種人。
即便在簡訊中透露出心事、沒獲得安慰,也毫不洩氣。仍一通電話就趕到她身邊。
壹色活潑的外表下,是高潔堅毅的性格。
「好喜歡這樣的他,但也覺得自己與他天差地遠……」
六★黑手套的執事
寧靜的校園午後,幾位男孩圍住一隻小白狗。
小狗才剛離開病死的母親,看見輕聲細語又總是給予食物的人類,即便不認識對方,也熱情搖
尾挨近。
男孩們陪牠玩,隨後伸手又抹又撫,將有些刺鼻的液體擦在牠身上,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親熱撫弄牠的毛皮。
小狗轉圈,任男孩摸著牠的背、頭頂、尾巴,、腿部,全身。
直到他們獰笑著掏出打火機。
「轟!」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小狗在劇痛中聞見自己毛皮的焦味。
「嗷嗚嗚嗚嗚——」狂奔之中,只聽見男孩們的訕笑聲。
好痛、好可怕!渾身都被火舌吞噬,痛覺切斷了一切!
小白狗成了一團火球。
牠衝出校園。
一路在街上痛嚎狂奔,迎面撞上車子,翻滾悲鳴。
看來這就是牠的末日。人人驚叫嫌惡,也有人衝過來驅趕,小狗只能逃。
極刑般的痛楚中,小狗眼前一黑。
下秒,牠奔進某個溫暖的懷裡。
誰這麼好呢?是天使吧?牠能解脫了吧?
對方穿著黑色西裝。
他壓制牠、用外套拍打牠,全程冷靜未發一語。
火焰熄了,小狗的尖叫聲變成無力的痛嚎聲,實在太痛了,牠作錯了什麼?不是只要和牠玩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沒事……沒事。」男子抱著牠衝進超商,有人朝牠身上澆水。
牠被泡在水桶裡,忽然間感覺好多了。
伸長頸,小狗死命朝男子的大掌游去。
謝謝你!你是誰呀?真的很謝謝你!牠不斷舔著男子的臉龐,但被他壓回桶中。
「乖。不怕。」男子的雙手已完全被火焰灼傷了。小狗看見赤紅的焦糊皮膚,渾身煙薰嗆味,
他聞起來就跟自己一樣。
小狗失去知覺,醒來時,牠已經在醫院了。
外頭聚集了更多西裝男子,但牠分得出救他的人是誰。
他有好溫暖的聲音,不怒而威。
「墨里斯,」他們這樣稱呼他,「你怎麼還在這裡?快去看醫生!」
小狗全神聆聽籠外的動靜,期待著墨里斯來看牠來看看——渾身紗布又抽痛的牠。
好希望他像剛才那樣替牠打打氣。
然而,墨里斯並沒有再回來。
醫生與護士每天都悉心照顧牠,大家都輕聲細語,還有人來替牠拍照,有個大姊姊偶爾帶牠出去看陽光。
「你看!禿毛的狗,好噁心!」路邊小孩會譏笑牠,但大姊姊總會親牠哄牠,要牠別在意。
「你就快過好日子囉!」
開始有人用「小飛」這個名字叫牠,反正搖尾就對了,搖尾就不會被傷害,也不會被欺侮了。
「我們要出院囉!姊姊今天就帶你回家!」離開那天,牠依稀記得大姊姊摟著自己,與一票醫院的哥哥姊姊們合照。
墨里斯還是沒有來。
但小飛仍挺出渾身傷痕的小小身體,咧嘴對著鏡頭笑著。
※※
關掉手機中的小白狗照片,墨里斯寧靜一笑。
小飛現在很幸福。
墨里斯一直都能從網路上讀到志工的追蹤報導。牠被照顧得很健康,漂亮的白毛則在第三年才完全長回。
但墨里斯,可沒這麼幸運。
那場救援中,他失去雙掌百分之九十的肌膚。
當時他戴著雪白的執事手套,尼龍纖維被火燒進肌膚中,熔得一塌糊塗,進開刀房數小時都還無法搞定。
手部傷口直達真皮層,一般薄薄的白手套,遮不住恐怖的燒傷皺摺。
身為一介執事,賣相很重要。工作仍須繼續,墨里斯便終年穿戴著全黑的皮製手套。
之後又發生一些事,墨里斯抓住機會離開盛月館。
現在的他,在一個半導體富二代豪門中擔任司機,每天接送兩位小主人上課補習。家務有其他執事與女僕會負責,墨里斯只需駕車。
在勤務以外的時間,也都能充分利用。
小白狗事件影響他一生甚深,遠超乎他的想像。
若非來到盛月館、深受優與夏思密感召,墨里斯不可能越街撲滅牠身上的烈焰。
毫不多想,直接行動,優與夏思密就是有這種魔力。作為執事,他們不合格,但墨里斯心底一隅,永遠沉澱著「盛月館」這三個字。
而前天午後,有個清朗俊逸的聲線打來。
「前輩~」聲音的主人是這麼說的,「我是盛月館的執事,我叫壹色。我知道幫我們抓住毒貓人的是你。」
墨里斯直接切斷通話,但壹色立刻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