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天午後,有個清朗俊逸的聲線打來。
「前輩~」聲音的主人是這麼說的,「我是盛月館的執事,我叫壹色。我知道幫我們抓住毒貓人的是你。」
墨里斯直接切斷通話,但壹色立刻重撥。
「我想見你。我有東西想給你。」
「白痴小毛頭,」墨里斯忍不住回嘴:「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能信任你。」
電話那頭的堅毅語氣,令人為之震懾。
沉默過後,墨里斯決定讓壹色闖進他的世界。
直到壹色坐進副駕駛座時,墨里斯的目光都未曾從他身上移開。
車子駛離盛月館時,墨里斯百感交集。
「好久沒回來了。」
「你這些年都沒跟盛月館的人聯繫?」
「別明知故問。」墨里斯牽起冷笑,「我是盛月館的禁忌關鍵字。」
「那麼,」壹色露出一口白牙,「我很榮幸找到您。」
「少臭美了,我又沒刻意躲你們。」
車窗外,盛月館的雄偉宅第景觀越縮越遠,壹色默默掩飾內心的不安。腰後配有小型電擊棒,若真有萬一,自保當然是首要條件。
不過,墨里斯並不是壞人。恰巧這陣子夏思密與優常不在宿舍,潛入書房翻翻日記什麼的,還難不倒壹色。
「墨里斯這個叛徒。」夏思密的日記多次提到這個句子,「優一直勸我放下,但這是我執事生涯以來的最大恥辱。況且,今後盛月館少了墨里斯,我們要怎麼辦?」
光從最後一句,壹色就能判定,墨里斯很重要。
壹色獨自追查到,那晚撞擊毒貓人的無牌照車子,屬於某間地下錢莊附設的出租車行。翻找過去的日記,他發現優多年前也曾在那裡租過車。
「原來那天是盛月館的前輩,默默在幫助我跟阿夜!」
觀察租車行的地域範圍、比對附近的執事名單,壹色便鎖定墨里斯。為了接送家裡的兩位小主人,墨里斯總是出現在補習班、學校、社團中心等地。
他的小主人都是個性活潑大方的好孩子,因為受不了豪門家教的封閉環境,才請墨里斯載著他們趴趴走。
日後,壹色掛著紳士微笑、編了些理由,請補習班的老師給他墨里斯的電話。
「嗯,小子,你很聰明嘛。」托盤而出後,墨里斯雙眼直視路面,語氣真誠。
「謝謝前輩。」
「你是個萬人迷。當年我就曾跟優和夏思密說,日後絕對要找個討喜又柔軟的傢伙,沒想到……他們聽進去了。」
「這麼說來……前輩不認識阿夜嗎?」
「不認識。他很重要嗎?」
「阿夜是我在救援組裡最要好的夥伴~」
「你們還有個名稱叫『救援組』?」墨里斯不想倚老賣老,但語氣流露思念。
明明面無表情,他的透紫雙眸也盈滿無奈。
壹色想問墨里斯為何離開,但不可能初次見面就要對方掏心掏肺。
車子駛下山,往鬧區前行。
「前輩,我想正式再謝你一次,還好有你幫助我和阿夜。沒想到毒貓人這麼難纏……要不是你埋伏在那,阿夜可能會摔車受傷、也很難逮到對方。」
「別叫我前輩。」墨里斯語調酷寒。
壹色是個高手,擅長拉近關係、柔化氣氛,墨里斯不喜歡這樣。
之前也曾默默觀察過盛月館,墨里斯本想一直保持距離,遠遠守望他們就好。
至於理由,現在還不能說。在壹色這種甜言蜜語的傢伙面前,他絕不能動搖。
「剛剛你說毒貓人難纏……這話我認同。時代不同,現在有網路、有資訊,犯人都學得很聰明,懂得汲取自保的資源。況且你們也太不小心,隨隨便便就追捕他,還只有兩個人……優和夏思密到底在做什麼?」
「哈,我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在做什麼~」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墨里斯疾停車子,「優和夏思密叫你來接近我?」
「沒有。」壹色一臉無辜,「怎會一直提到他們,你很在意他們嘛?」
又是明知故問,墨里斯咬住牙關。
「別套我的話,信不信我趕你下車?」
「前輩才不會這麼做~」壹色笑著指向墨里斯腿上的紅皮手冊,壓下聲線,「我還沒給你情報呢。」
紅皮手帳就是所謂的「花名冊」,是壹色擔任男公關時、花費數年收集到的客戶情報。
不過,要是沒壹色在一旁解說補充,墨里斯有這本舊手帳也沒用。他會被數百筆情報給淹沒,無法鎖定資訊。
「小子,你怎麼知道我需要這個情報?」
「我直覺很準。」壹色瞇眼比了比腦袋,「重點是——這是我不願意給夏思密與優的情報。但我願意給你。」
「為什麼?」
「這個情報太重要了,就像食譜中最關鍵的調味料。但這次,」壹色說:「我想自己選廚師。」
墨里斯眼神驟變,「你不信任夏思密和優?」
「我信任他們。但上次你的作法,我也很欣賞。」壹色道:「我希望你和我能合作。如果是墨里斯前輩,肯定有不同的作法。我想開開眼界,向你學習。」
他的綠眸閃爍聰慧,「對吧?『虐待專家』,墨里斯。」
※※
「虐待專家」——鄰近社區的愛心媽媽都這麼稱呼他。
戴著黑手套掩飾燒傷肌膚,一頭幽藍短髮往側梳攏。墨里斯的紫眸透亮而空靈,像蓄意與這世界保持距離。
工作時,墨里斯開車﹔閒暇時,墨里斯仍舊開車。善於駕駛的人,穿梭在這座撩亂的城市,反而能觀察到許多事。
隱匿於安逸豪門,接送小主人放學與補習以外的時間,墨里斯全都能自由行動。
但他並未浪費這些時間,每分每秒,都在監控曾有虐待動物犯行的社區危險少年。
不為什麼——燒傷白狗小飛的人,就只是一群不滿十二歲的孩子。
經過一次次失敗的植皮手術後,醫生對他說:「接下來會更痛、更辛苦喔。」
「無所謂。」比起手傷,墨里斯心底出現新的傷口。
「為什麼這世界的孩子會變成這樣?」
捉弄昆蟲、欺負動物,孩子們或許覺得無關痛癢。接著,玩弄演變成殘虐。
當殘虐無法滿足他們時,就開始殺生。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若昆蟲與動物死去也不足帶來快感,就開始傷人。
美國聯邦調查局從二零一六年起,嚴格以行動取締動物虐待案件,將之當作頂級重罪,與縱火、強暴、殺人同等級。
不過,法治與警政的防護是最後一道防線。
第一道防線到底在哪?墨里斯至今還在尋找。
他記得那群燒狗的少年,被義憤填膺的眾人給找了出來。
「請給孩子一個機會!孩子們會成長、會改過!」開始有幼教與心理諮商老師如此呼籲。
「他們還有教化的可能!況且,狗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孩子們還年輕,也很惶恐害怕,請社會大眾別二度傷害他們!」
聽見這些言論,墨里斯感到可笑。但看到優與夏思密的反應之後,他明白老師們,並沒有錯。
那三個差點虐死小飛的男童無法待在以前的學校,趕緊轉學、隱名埋姓。
不過礙於父母工作性質的緣故,孩子們只換了學區。少年開始重拾以往的生活。他們所不知道的是,這幾年間墨里斯都不斷在監視他們。
為了不要再出現第二隻小飛,墨里斯默默跟蹤、尾隨,必要時也偷拍、竊聽。
反正他的工作就是穿梭於學區與鬧區,少年們又恰巧與小主人同個學區。
「這是天意。我會一直看著他們。」墨里斯已經習慣這種生活步調,甚至擴大守望範圍。
火燒小白狗事件,敲響他內心的警鐘。無論是何種虐待,絕對都是無法輕忽的社會問題。
熟門熟路的愛心媽媽們,替他取了「虐待專家」這個暱稱。墨里斯很擅長找出虐待動物的犯人,以法律途徑解決問題,並持續追蹤對方的狀況。
此刻,他語重心長地與壹色分享見解。
「這些年觀察下來,我發現一件讓人震驚的事……」
「什麼事?
「虐待動物的犯人,很多都是兒童與青少年。」墨里斯說:「我們的社會病得好重,才不留神,孩子們的心已是一片荒蕪了。他們甚至不知道動物會怕、會痛。即便知道,他們也感受不到……」
壹色在墨里斯的深紫雙眸中見到恐懼。但這雙愁苦的眼眸,也燃燒著烈焰般的使命。
這樣的眼神,壹色並不陌生。
但比起盛月館的狂氣前輩,墨里斯身上更有種超然的理性特質。
壹色好想從他的視野,重新省視這個瘋狂的世界。
「請你和我合作,前輩。」
「你不怕被說是叛徒嗎?」
「不怕。我們的敵人始終都只有一個。」壹色說:「所以,沒有背不背叛的問題。」
那些躲在暗處肆意傷害動物的人、在明處堂堂正正束手旁觀的人——墨里斯在壹色的綠眸中清楚看見他憤怒的源頭。
彼此的心念,完全一致。
伸出戴著黑手套的手,墨里斯握住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