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為什麼!」最深、最痛的那道結痂被硬生生撕裂開。看著林天如殺身大仇就在眼前,烏純宇持槍的手忍不住顫抖。「為什麼要殺了他!」
羅勝揚一雙牛眼瞪的比銅鈴還大:「犧牲他一個人,可以把張向南送進去蹲,讓張添旺下台,值得。」
「前局長下台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烏純宇強忍住開槍的衝動,全身肌肉緊繃,就連下顎也因為咬緊牙關而鼓起,因此說起話來稍微有些口齒不清。
「什麼好處……看了這間房子你還不明白嗎?」羅勝揚攤開雙手,身體左右搖擺。「張添旺那廢物,什麼油水都不放過。除了定期大量規費,那王八蛋為了業績還三不五時跟我要人蹲籠子。當然啦,他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
「然後他小孩那副嘴臉,我從第一天就看不順眼。偏偏黑白兩道都看他父子臉色,怎麼樣都沒辦法拉下其中一人。直到我發現張向南強暴林天如,當下我就知道這是個好機會。」
「你他媽說什麼屁話?就為了這狗屎理由,你就把林天如推下樓?幹你娘,你給我拿命來賠!」烏純宇控制不住情緒,任由粗鄙字眼四竄。
「就是這樣。」羅勝揚又飲了口馬克杯。「我不需要跟你解釋什麼,能夠為我而死,林天如也會開心吧。」
好不容易將情緒穩定下來,為了得到更多答案,還不到開槍之時。「……那現任局長又是怎麼回事?」
「昱善?他可是我的拜把兄弟。要能安心賣毒,自然先拱他上位,這樣我們的事業就更有保障啦。」
「你們果然都是一夥的。」
當一個人情緒沸騰到了頂點,反而會趨於平靜。像是快炸開的壓力鍋一般,在臨界點邊緣走著鋼索。
砰。
那是撞針擊中子彈底部、點燃火藥讓氣壓擠出子彈的聲響。一股濃郁臭焦的煙硝味撲鼻而來。
伴隨著驚訝與疑惑,烏純宇捧著腹部任由一股暖流宣洩而下,以及隨後而至的疼痛。
本該槍斃眼前這畜生,怎麼反倒是自己吃了虧?烏純宇微微張開嘴、喘著氣,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手上槍械在此刻也變的沉重無比,就連要瞄準羅勝揚並開火都辦不到。
不知何時起,羅勝揚的右手多出一把手槍,如今還在冒著煙。「烏純宇──啊──敢拿槍指著我這麼久然後又不開槍,你當老子吃素嗎?去死吧!阿達,把他的槍拿走。」
江永達跨步至烏純宇身旁,奪走他唯一的希望。然後抓起烏純宇原本持槍的那隻手放上傷口處,小聲告知:「雙手緊緊按住,別放開。」
「江永達……」烏純宇面部表情扭曲,身上白色衣衫刷上一抹殷紅,不論怎麼按壓,似乎都阻止不了赤色軍團向外擴張的決心。
羅勝揚並沒有發現江永達這個小動作,只是嘴裡碎念警察局長沒有盡到責任、不管好自己的下屬,居然讓自己在烏純宇面前曝光。撥手機給蘇昱善之前,心中一凜:「阿達,你為什麼要帶烏純宇進來?我安排在門口、會場這麼多的人手,難道還不夠幹掉他嗎?」
江永達低著頭、沉默不語,拿著手槍緩緩走向羅勝揚,直到兩人之間僅隔著一張辦公桌的距離。
此時羅勝揚才瞧見對方微微上彎的嘴角。「……媽的!你這隻狗,背叛張向南之後也要背叛我是不是!」羅勝揚馬上就看穿對方的小心思。一時之間氣急敗壞,左手撈起桌上馬克杯就往前丟。
只見江永達側身一閃,馬克杯在身後碎成數塊。「老大,這樣太難看了。」止不住地笑意在眼角蔓延開來。
羅勝揚大罵一句:「我操你媽!」然後舉起剛才殺害烏純宇的槍枝,朝著江永達的眉心將子彈全數打出,直到貫穿對方前額並在後腦勺鑽出一個大洞。
「老大!」房間外頭黑衣人早該在第一聲槍響響起便衝進來,並非這兩人不稱職,而是外面會場音樂實在震耳欲聾。直到連續槍聲從房內傳出,黑衣人這才驚覺大事不妙、撞門而入。
而他們口中的老大正躺臥在辦公椅上,滿臉是血、早已沒了氣息。在羅勝揚舉槍當下,江永達早已搶先一步射殺對方,開槍速度之快大概連羅勝揚也沒發現到死的人是自己。
江永達就站在辦公桌前,拿著一把警用手槍,見那兩名黑衣人闖了進來也不吭聲,轉頭就是兩顆子彈出去,正好一人一顆。
烏純宇眼前一黑,只依稀聽見耳邊傳來江永達的低沉嗓音:「別給我死在這……」
※ ※ ※
2016年,夏至。
警察局長蘇昱善被匿名舉報與黑社會勾結,停職接受調查。
至於能讓檢方接受報案的最大關鍵,就是這本羅勝揚的帳簿。其中詳細記載所有販售古柯鹼的不法所得,除了羅勝揚自己以外,每個月亦有不小的金額匯入蘇昱善戶頭。
依照這本帳簿詳細追查,更發現有十幾名立委、民代,以及二十餘名政府官員均牽涉其中。
從海運、海關起,所有的檢查崗哨與通路稽核人員,通通都出現在此本帳簿。若非如此,羅勝揚絕不可能進口如此大量毒品卻不被追查。
檢方另外認為此匿名報案人絕對與羅勝揚有若干瓜葛,否則絕不可能拿到此一重要物證,不排除幫派內部黑吃黑的可能性。
而加深檢方懷疑的另一因素是:帳簿中每個月的金額流向,總有一筆金額的對象被撕毀,翻遍整本都尋不著該帳目的蛛絲馬跡……
「我當時真應該好好聽你說話……」
「不是說過沒關係了嗎,都過去了。」
草地上,有兩個人正抬頭仰望著清澈的藍天。韓靜如止不住的懊悔,源自於當時烏純宇被強吻,而自己卻不屑一顧。
韓靜如把烏純宇頭部輕輕靠在自己懷中、環抱著。「我知道……你說沒關係,但我還是……」
烏純宇輕拍韓靜如的手臂,要她安心。
距離兩人約百步之遙,有一個人影站在樹蔭下盯著這對男女。
烏純宇注意到那人,於是開口請韓靜如幫自己買瓶飲料,將她支開。而樹蔭下的人看見韓靜如離開草地,才往前邁步。
「找我有什麼事嗎?」烏純宇開口。
「看你死了沒有。」對方回答。
烏純宇滿臉無奈:「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隨即話鋒一轉,表情嚴肅。「……我無法對你說出任何感激的話,但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你會這樣做?」
「你指的是什麼?」對方雙眼瞇起,也許是烈陽太過刺眼所致。
烏純宇不置可否。「過了這麼久,我還是很難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江永達,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提供證據?」
「我很單純,從以前到現在都是。所有人在道上走跳,羅勝揚就是最大的阻礙,像他這樣把持這麼多資源在手上,我們這些底下的人永遠無法翻身;他就是另一個張向南。」
「所以你利用我來幹掉羅勝揚囉?」
「就是這樣。」江永達說完話,調整一下帽子,讓帽沿能更好的遮住自己眼神。「我來找你,只不過想跟你說清楚,你只是一個我利用的對象,所以我也不希望讓你死……你答應讓我無罪,我也很好的利用你,我們互不相欠。」
烏純宇只是看著頂上萬里無雲,眼神失焦在遙遠的高空中,並沒有對江永達的話語做出任何回應。
「我就當作你明白了。此後,希望我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江永達在烏純宇肩頭輕拍兩下當作招呼,就此離去。
「謝謝你……能幫林天如報仇……」
「討厭,便利商店也太遠了吧。你會不會等很久啊?太陽好大喔,去樹下休息好不好?」韓靜如將兩瓶飲料遞給烏純宇,一邊擦拭臉上的汗水、拉拉衣領讓熱氣發散。「外面好──熱喔。」
「嗯……曬一下太陽也好。」烏純宇轉頭看了韓靜如一眼,看見自己女朋友鼓起臉頰,彷彿在抗議烏純宇的不體貼──畢竟可愛臉蛋都被曬得通紅,這下趕緊改口:「可是太陽太毒了,我們還是去樹下吧。」
「就是吧。」韓靜如這才露出微笑,然後彎下腰去扳動兩側煞車,推著烏純宇離開這片大草地。被輪椅重量壓出的痕跡,一陣微風過後,便回復到蓬鬆的青草狀。
※ ※ ※
2016年,冬至。
斗大新聞標題不斷重複在電視上出現:前警察局長蘇昱善判監確定。
這幾個月間,不斷的政治清洗、澄清記者會、黨團切割聲明,烏純宇乾脆只看電影台,避開這些紛紛擾擾。
此外,殺害林天如的兇手雖然已經知道是羅勝揚,但是烏純宇手上並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得以替張向南洗刷冤屈。後來動用一些人脈去打聽,才知道張向南已經在牢裡神智不清。這也算是惡人有惡報吧,烏純宇心想。
而當時羅勝揚所擊出的那顆鐵製彈丸,穿破腹腔擊中脊椎。雖然透過手術將子彈取出,但是已造成半永久性的損傷──下半身癱瘓。
於是烏純宇提出分手,表明不希望韓靜如後生被一個癱瘓的人拖累,但總換來哭鬧與巴掌,這種想法漸漸消散,最後好好地接受了韓靜如無償的愛。
雖然不清楚復原機率有幾成,在辭去警察工作之後,龐大的保險賠償至少能讓烏純宇暫時不愁生活所需,能夠專心在復健上。
可是韓靜如私底下總自責不已,要是當時能認真傾聽烏純宇的解釋就好了,也許他就不會衝動一個人涉險。也幸虧有王韻婷陪在她身旁開導,現在只要大學課程結束,就會趕往醫院帶著烏純宇到旁邊的公園草地上曬曬太陽,聊聊從前與今後。
有的時候,王韻婷會協同沈茜侑、吳佳蓉、張雅妮等人一同前來,可是由於太過吵鬧,常常被護理人員警告。
在眾人面前,烏純宇從來沒有露出萎靡的表情,相反的,總是以微笑示人。可是看在大家眼中,卻總是將青年與林天如微笑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全文完
有許多想傳達的訊息在作品裏頭,而這段經歷,我想是有趣的。花心思透過文字刻鑿,但畢竟不是什麼教育文摘,所以最終期望還是能讓讀者在看完之後能覺得值得,而不是認為浪費時間看了一篇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