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趁著難得的連假機會，我從北部的工作抽空回南部老家，想說回味下小時候常吃的紅豆餅，沒想到那間小販竟然已歇業了。
印象中那T字路口的紅豆餅，我從幼稚園吃到高中，覺得可惜，但也無可奈何。值得慶幸的，那對賣紅豆餅的老夫妻還住在附近，還能找得到他們。
帶了點小禮物叨擾，隨意話了幾段家常，我便知道他們是被告，告到變賣家產，所以才歇業的。
聽說過程是這樣的，偶日快休息的時候，有個婦人來買十塊紅豆餅，因還有些賣剩的，索性就把剩下的紅豆餅全給那個婦人，只收十塊紅豆餅的錢。
沒想到就因這些「過剩」的紅豆餅，導致婦人與她的丈夫鬧失和，原本夫妻就已有些衝突點。丈夫看到婦人多帶回來這麼多，以為是婦人在故意浪費他的錢，甚至鬧到要離婚。
只是再過一星期，分居的兩人突然有了共識，一齊向法院提告，說是這紅豆餅小販惡意害他們離婚的，當晚吃了他們家的紅豆餅的孩子，還有點肚子痛的症狀，必是因吃了不乾淨的紅豆餅所致。
那判案的法官是那丈夫的高中同學，開庭前晚也一起喝了幾杯，判決當天沒多久就判了這對小販夫妻有罪。
小販夫妻沒多餘的錢上告，也因沒讀過什麼書不知怎麼回嘴，再加上不懂得運用網路發言與操弄輿論，只能硬吃了悶虧。
很快地，碰巧從社群網站得知這件事的人們，都在鍵盤與螢幕後面，謾罵小販夫妻的不是，生意便跟著做不下去了。
判決下來的當日，他們坐在屋裡哭了七天，七天都沒閉上眼。為什麼一輩子都沒做過什麼壞事，卻得碰上這種慘事。
「北部的流行，終於流行到南部啦！」
面對被如此惡意傷害，小販夫妻苦笑地對我這麼說。
我向他們回應，我有認識在法律系任教的朋友，或許能幫他們。他們只搖搖頭，謝謝我的好意。
「反正遇到的壞事，最壞，也不過這樣而已。」
說著，那老面容露出微笑。
「那個天上聖母媽祖不是說了嗎？你們受到患難，是要你們去幫助那些受患難的人哪。既然攤子都收了，生活也多了點時間，幫點其他人感覺也不錯。我們之前還幫阿尚家的牆壁重新粉刷，三十年都沒刷的牆要刷，可要我的腰痛死啦。」
我想那句話應該不是出自媽祖的，不過我並沒有戳破，只靜靜地聽老人家說話。對於這對小販夫妻的豁達與善良，我沒辦法再多說什麼，只能應下次回來南部時，會再來探望兩老的。
然而小販夫妻這麼聽了，反而笑了。
「我們下星期就會搬走了，要進行都更，這整排的老屋子都要拆遷。」
我說，這樣很好，總是有比錢可以規劃，搬入公寓也不錯。但他們還是苦笑。
「要賠那客人的錢，可還沒賠完吶。」
我疑惑，不是都已經還清了嗎？
他們回答並沒有。
當民事訴訟一判下來，某銀行就找上他們，如果沒辦法在一定時間內賠償，法院可能會徵收祖產的田，還不如跟他們貸款，由銀行先「賠償」，未來的錢還給銀行就好。為了保護祖產，小販夫妻同意了。
我問了利息，又問了是哪裡的銀行，他們都答不出來，我再問有無任何的合約，他們還是搖頭。只說是個名叫「阿玄」的西裝鼻挺青年，每次都是給他現金，他會幫忙處理，其他都不知道。
「做人呀，要做的誠信！」
這老夫妻這麼坦然地說。
當我想繼續問細部時，有個滿臉福份的婦人大搖大擺地來捶門了。
她開了嗓在外頭大嚷：「什麼時候賠錢給我！」
我想該是那個不講理的婦人吧？老夫妻揮了揮手，要我先從後門離開。
「接下來的問題，就不是你的問題。」
然而，出社會後的硬骨子，可讓我捱不住衝動。我走出去，以那禮貌性的微笑對向那個不速之客。
那滿臉福份的婦人一看到是我，似乎是因我身上穿的還算得體，再加上我胸口別的頭銜，整個就卻步了。沒說兩句話，就這樣開車離去了。
「當年連買一塊紅豆餅都湊不起的小孩，現在官威變大啦？」
眼見我竟能三兩句打發掉那婦人，小販夫妻對我讚嘆說道。被長輩這麼一說，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下次再回來的時候，當個官吧，把那些不合理的全都改去。」
「問題是，我根本不懂這些。」
要做做樣子我還能，可是真要出來競選，我可能就不行了。一來小時候爸媽總說過，有三種職位絕對不要做，一個哲學家，二個藝術家，最後一個就是政治，都太危險了。二來我讀的是資管，也跟政治扯不上半點邊。
「沒關係又何妨，學就有了。當年，我們也是因工廠被惡性倒閉，才出來做紅豆餅的。」
然後做到，再度因為一點莫名其妙的惡事就又偏了？
「人生啊，總會有這種事的。」
小販夫妻爽朗地笑。
「能活得好手好腳，就已經算是很幸福了。生命需要的時候，總可以展現嘛。」
我點頭說是。
像這樣純樸的人，社會上到底剩下多少呢？我想，沒有誰會知道吧？
我沒辦法改變這對好人的生活，不過至少，我能去找找那位「阿玄」好好聊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