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很富裕的家庭,衣食無缺,我有父母的疼愛,他們對我百般呵護,任何地方都照顧得無微不至,我想要什麼我就能有什麼,除了一個叫做彩虹的東西。我很想要彩虹,因為它是第一個讓我意識到,並不是任何事物都能夠占為己有。它對我來說既不特別也不一般,那種只能從窗口眺望著遠方看著它的感覺意外的遙遠,又消逝得快速彷彿不曾存在於這片雨過晴朗的天空,難以捉摸。
關於彩虹的故事我聽過許多,但是這次,是有關於我自己,與那一道「彩虹」的故事……
◆ ◆ ◆
午後陣雨的露水不斷落在庭園中的花白草綠,每株植物在經過雨水給予它們的恩惠時變得茁壯,經得起大自然的風吹雨打。
掛在壁上的鐘擺滴答滴答作響,白色貓頭鷹的模樣看上去十分逗人可愛,鐘擺的對面是片純白框架的落地窗,一塵不染的玻璃外頭可清楚望見外頭庭院的花花草草,站在窗前的女孩輕輕用長指穿過髮間梳理著垂落在肩上的長髮,如初生嫩芽般的綠髮披散在身後,柔順的髮絲隱約可見白皙的後頸,令任何看見這般美麗事物的人忍不下誘惑欲一親芳澤。
「伊理絲,妳醒了嗎?」
原先凝神靜望著窗外景色的紅眸輕眨,女孩回過頭看向身後緊閉的房門,不發一語。
現在是她的午睡時間,因為外頭雨聲將她驚醒,她也就索性離開床舖,安靜地聽著雨聲,看著時大時小的雨勢。她想起在後院停放的腳踏車,那是前幾天阿姨出國前送給她的十六歲生日禮物,可現在淋著雨呢。
沒有回應門外母親的叫喚,伊理絲聽著離去的腳步聲,緩步走向書桌旁拿了幾顆牛奶糖放進洋裝的口袋裡,步回落地窗前將窗給推開,外頭雨勢雖然不大,但仍足夠讓一個人淋得整身濕透。
伊理絲穿上涼鞋後深呼吸幾口氣,便從落地窗離開了屋子,雨打在臉上有些刺疼,但她還是能夠看清眼前的路,在找到也同樣佈滿雨水的腳踏車後,她立即牽過車從後門悄然無聲地離開。
「彩虹,我來了──」
開心地放聲在路上直喊著,伊理絲騎著為她量身訂做的淑女腳踏車直直奔馳在幾乎沒有人的山間小路,她只是朝著自己在窗裡看見的彩虹那頭而去,只是想追逐那道七彩身影。
眼前忽地出現一座瀑布,水流沿著山石落下發出嘩啦巨響,她從來不知道這裡會有如此壯麗的景觀,前頭還有一道木製圍欄將瀑布周圍圍起,但看起來有些破舊,圍欄邊站著一個撐傘的人……
毫無意識到自己就要直直撞上圍欄,伊理絲驚呼了聲也剛好驚動了撐把傘的人,只見腳踏車的車頭撞進圍欄裡,那人手上的黑傘被拋上空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一旁雜草叢生的土壤上。
「疼……」
一聲吃痛的低沉嗓音傳進耳裡,伊理絲這才驚覺自己撞上了人,慌張地將被自己壓著的人扶起,面露歉意地看著眼前也瞬間讓雨淋濕的青年。
戴著褐色手套的大手撥開自己濕漉的藍色髮絲,青年直望著被雨水淋得溼透的伊理絲,一時間想將身上外衣脫下讓對方躲雨,但想起他的傘已經飛到草叢中,自己也是隻落湯雞了。
望見那雙如清澈湖水般的水藍眸子直看著自己,沒和任何異性如此接近對看的伊理絲心跳瞬時漏了一拍,緊張地輕眨著眼和對方互看起來,直到青年忽然發笑。
衣服上沾了不少泥濘,青年伸手扶著還完好的圍欄,看見伊理絲悲慘的腳踏車肩膀抖動得更厲害,他忍著笑聲找回自己的傘,隨即走回來用傘遮住了兩人頭頂上的雨露。
「有沒有哪受傷呢?」
輕輕搖頭,伊理絲還坐在地上仰頭看著上方黑色的傘面,記得撐著黑傘有其他含意,但說不定只是眼前的人單純喜歡黑罷了。思及此,戴著手套的手忽然出現在她視線之中,伊理絲面露困惑地看著青年。
「我是阿爾科,請問小姐芳名?」名叫阿爾科的青年露出溫暖的笑顏,向伊理絲伸出的手似乎並無收回的打算。
「伊理絲。」
猶豫地搭上阿爾科的手,伊理絲瞬間感覺到一股力將自己拉起,即使隔著一層手套仍然能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度,視線不禁掃過阿爾科寬大的肩膀和厚實的胸膛,強而有力的手臂,那是她從沒感受過的,也是自己所沒有的。
仍是十六歲淑女的她除了父親以外從未接觸過異性,和阿爾科的偶遇令她內心十分激動與意外,不同於看著父親的感受,面對眼前的陌生男人,她感覺到自己正被一股無形的魅力吸引,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亦是如此,他們吸引著彼此。
伊理絲明白,阿爾科只是她所接觸到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小部份而已。
耳邊迴盪的雨聲漸止,天空再度重回晴朗的蔚藍,阿爾科見狀緩緩將傘收起,手扶上周圍破舊的欄杆邁步往瀑布旁走近,視線望著以往總能看見美麗事物的地方,「在這能將彩虹看得很清楚……伊理絲喜歡彩虹嗎?」
「……很喜歡的。」帶著禮貌的笑,伊理絲小心地撩起裙擺靠近,望見眼前近在咫尺的淡淡七彩,那清晰的美麗身影映入眼簾,卻又像不曾存在般地消失,伊理絲不禁輕輕嘆息,「但也許它並不是如此討人喜歡。」
聽見身旁人兒的嘆息聲與感嘆,阿爾科忍不住笑了,「伊理絲……聽過彩虹橋的故事嗎?那故事說著……」
「踏上名為彩虹的橋,我們找到了希望……與幸福。」
兩人異口同聲地齊唱著,這讓伊理絲感到更是欣喜,他們聊著伊理絲庭園裡的花總是長不大,聊著阿爾科那總是吃掉書本的笨山羊……
「阿爾科為什麼撐著這把傘?」出於好奇,伊理絲指向了在阿爾科手邊的黑傘,雖然知道答案也許並不是那麼美好。
「妳問為什麼嗎……」
阿爾科的母親因病去世了,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最終難逃死神的魔掌……而阿爾科身上,也遺傳了他母親的病,病情也不是可觀。
原本歡談的話語因而中止,阿爾科露出抱歉的笑容,再度撐起了黑傘,「我該……回去看我母親了。」
只是抹去眼角因感傷而忽地流出的淚水,伊理絲總算看見了那在藍眸眼底,讓人有股說不出的寂寞感受。她拿出離開家前放進洋裝口袋裡的牛奶糖,拉過阿爾科的大手,將糖放上,「打起精神來吧?」
每當雨天,伊理絲總會想起阿爾科的身影,那與她同樣喜歡彩虹的青年,有著溫和迷人笑容,時而露出憂愁的雙眸,都是如此吸引她,也許對於阿爾科來說,彼此只是生命中素昧平生的過客,但阿爾科卻在她心底,住下了。
◆ ◆ ◆
「伊理絲,妳醒了嗎?」
面容已可見歲月痕跡的女人打開緊閉的房門,擔憂的環視著一成不變的臥房,在見到敞開的落地窗,和不見蹤影的腳踏車後不禁歎氣,「女孩兒成年了依舊是個衝動的孩子啊……」
飄逸長髮在微風吹拂之下飛揚,伊理絲呼吸著新鮮空氣,一如往常地奔馳在山間小路裡,路上的痕跡幾乎是她所留下,原本不明顯的隱密路徑也讓她踏出平地,直直走向了唯一能就近觀賞瀑布的破舊圍欄前。
「沒有彩虹呢,肯定沒有的……你一定在彩虹的另一端等著我的對嗎?阿爾科。」
因為你是,已經不存在的存在了啊……
每次的雨天,就算彩虹出現得快也消失得快,也看不見那曾經陪伴著她,一同唱著彩虹橋的青年。也許,也許阿爾科已經離開人世,只剩下那天留給她的寂寞身影而已。
「今天可是我的成年禮……在認識的淑女這天,你總該送給我一點禮物表示祝福……」
不管是阿爾科忘了她,抑或是真的離世,這樣的結局都令人難受。是怎麼樣的思念,牢牢地綁住了她的心?
不讓眼角的淚水滑落,伊理絲慣性動作地再次抹去悲傷,低頭卻看見了放在圍欄上,引起她陣陣無語的信物。
她還記得,她曾經送給阿爾科一顆糖要他打起精神,而此時靜躺在上的便是當時一模一樣的牛奶糖。哽咽地說不出話,伊理絲著急地回頭離開林裡。
在那裡,她可以看見,彩虹的另一端,等著她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