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以為拜訪民意代表,縣市首長很難。
其實不難。
在這滿是銅臭味的官場世界裡,最好的通行證就是錢、錢、錢。
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貪官手下必有汙吏,彼此環環相扣互通氣息。
劉景原本以為踏進劉政鴻官邸非常困難,但是他錯了。
縣長官邸的隨扈,不是他警校同屆同學,就是他以前分局的同事,不然就是蒜頭以前的同事,想當初,抗議的學生、大埔自救會民眾連大門都踏不進去半步,而劉景不但踏進了大門,還在中庭擺了桌小酒席,一群警務人員、道上兄弟就這樣喝得爛醉如泥,實在讓人傻眼...
沒多久,縣長秘書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三杯黃湯下肚之後,劉景將一罐只放著一兩茶葉的冠軍茶擺到祕書面前。
「小意思,不成敬意。」劉景道:「我們老闆請各位弟兄喝茶。」
縣長秘書掂了掂這份禮物的重量,臉上是驚喜又疑惑。
因為一罐一斤裝的茶葉紙盒,扣掉一兩茶葉跟其餘,還有約十一公斤的重量,換算成新台幣一千元的紙鈔,茶葉桶至少裝了八十萬現鈔。
一個市刑大的刑警,以他的年薪要存八十萬,那是多麼省吃儉用?
而且這八十萬並不是送到縣長手裡,而是他最底層的隨扈,見面禮就開了幾十隻高檔洋酒,一灑手就是八十萬,那麼劉景背後要代表疏通關係的人,照道上慣例,不是新興的八大行業業者,那就是想要跨縣市經營的營造業者。
縣長秘書瞇起了眼睛,上下打良著劉景。
直到一個人對著縣長秘書低聲咬了幾句,縣長秘書的戒心才稍微放下...
劉景停職偵查半年的背景實在太好用不過了。
如果他還在職,那麼他的大禮的確會引起其餘人疑惑,畢竟,劉景一直以來都不是貪汙結構層的組織成員,平白無辜的捧了八十幾萬要來疏通,不免會遭人懷疑是否調查局或者廉政公署的釣魚式辦案;但是劉景的清白考績加上突然的半年長假,他們的直接聯想很簡單,就是劉景想換出路了。
這是業界慣例。
通常,有問題的警察因為個人不檢點如果遭到公家單位調查,都會很快的轉換跑道,成為民營業者的牽線人,或者轉行當徵信社,民營保全業主、私人機構保鑣。
「很抱歉,現在已晚,縣長在外休息,請改天再拜訪吧。」縣長秘書執起筷子,道。
「想必您很清楚縣長身在何處了。」劉景試探道。
「縣長忙著『選民服務』,協助寂寞無奈寡婦解決失眠問題,別去煩他。」縣長秘書正想要下筷去夾盤子裏面的最後一塊烏魚子時,一個彪形大漢直接將他提起,往旁邊地上一摜!
他原本想罵髒話,但是一看到眼前這超過兩公尺身高,臉上刺著古埃及象形文的外國傭兵,整個人面無血色的望向四周,只見警察、隨扈、流氓全都昏死趴躺在桌邊,不然就是地上時,才發覺不妙...
他那幾乎快要被脂肪填充的腦袋才想到第二種答案,也是台灣挺不常見的可能性:
尋仇。
輪椅慢慢地靠近,縣長秘書抬頭看著眼前的沈冤,他當場明白到底是何方牛鬼蛇神上門討這筆冤親血債...
畢竟十三年前,打斷沈冤兩腿跟脊椎的人之中,縣長秘書也是其中一的。當時,他還只是立法委員特助。
「台灣的勞保重大傷殘補助似乎挺不錯的。」沈冤冷笑著:「不知道您半身不遂可以領到多少理賠額?」
縣長秘書心一寒,他終於明白劉景那八十萬的真正用意了!那不是疏通關節的禮金、匯款,ˊ而是警告!
因為他的勞保理賠,半身不遂就是剛好八十萬整!
還好,他只是個貪官汙吏。
貪官污吏的兩個特徵,一個就是貪,另外一個,就是怕死。
* * *四十台黑頭車包圍縣長官邸。
劉政鴻氣急敗壞的帶著一群當地流氓與手槍衝回官邸,想要一睹是哪個天殺王八蛋竟敢太歲頭上動土,然後在他眉心幹上一槍。
苗栗縣是他的地盤,他的王國,就連警察都得巴結他才得以生存,他根本無法想像是哪群不要命的癟三敢來生事。
是大埔自救會那群死老百姓?應該不是,藥房張老闆被他教人唆使推入排水溝溺死之後,大埔自救會再也無人敢明目張膽吭聲;是那群白癡學生?也不對,當時丟他鞋子的那傢伙現在還忙著圍攻立法院...
槍上膛,但是他所面對的,卻是一票火力囂張到足以跟全縱幹線黑道硬幹的武裝民兵組織,大剌剌的佔據他的官邸。
當劉政鴻踏入的那一刻,他已經被二十幾挺反戰車針刺飛彈發射器、三十挺雷明頓火神機槍對準,面無血色的看著一個年輕人推著輪椅朝他靠近。
他這輩子踐踏太多人了,要他一瞬間想起眼前的沈冤到底是誰實在太困難。
因為他只想著如何利用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化解眼前危機。
二十挺反戰車針刺飛彈,三十挺火神機槍,就算動用鎮暴警察也未必有勝算;眼前五十幾個外國籍雇傭兵,隨便一個個頭都看起來比他帶來的流氓混混都還能打,他突然覺得自己手裡的點二三八左輪根本只是個屁...
當他還在思考要如何說服眼前的沈冤時,沈冤的下一步棋,讓劉政鴻陷入徹底的深淵谷底...
「這裡有五千萬。」劉景捧著兩大皮箱的現鈔,走到後面的黑頭車車陣,道:
「現在,你們將這些錢分一分,馬上離開,可以安然脫身,沒必要攪和這場私人恩怨。
但是,如果你們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跟義氣,可以留下。」
良心跟義氣?
在重利與暴力兩相權衡,那不過是掛在嘴邊的狗屁罷了。
四十幾台黑頭車,三分鐘之內就將那五千萬瓜分殆盡,全部抓著現鈔快閃離去的當下,劉政鴻終於明白,他不過只是個民選縣長而已。
劉政鴻抓著點二三八,懺斗的手就連槍都快要握不住,他惡狠狠地瞪著沈冤,也不忘回頭瞪視著劉景,滿肚子惡毒語言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麼大陣仗還不露臉的話,那就太對不起我的精心準備了,我的黑暗。」沈冤對著夜空大笑著。
『的確如此。』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夜晚的路燈以及照明不斷的被黑暗給吞沒,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男性從黑霧中慢慢現身,宛如一條毒蛇盤繞著劉政鴻...
『在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對峙場面裡,隨著憎恨的喧囂,甜美的負面能量的確不斷的誘惑著我來到,我得承認,明明這是一個陷阱,我卻不自主的往下跳。
沈冤啊沈冤,你真的以為,原諒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縱使你不想殺他,你想要用你那雙穿了四年的臭鞋往他臉上狂砸,就算砸到他頭破血流、五官全非,你也沒辦法原諒十幾年的殘廢之仇、十幾年的憎惡與憤怒,還有要十二個新娘在你耳畔的哭泣與哀號...
你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真是世間奇葩。
打從骨子裡的壞胚子,沒有一點良心與良知,把所有的惡行惡狀視為理所當然,將人命視為糞土...這樣子的人在台灣太過屈材了...放在世界舞台上,他會是個征服者,新一代的全球霸主也不一定,你說是吧?』
「不用跟我玩文字遊戲。」沈冤道:
「你沒有實體,你不過是個飄渺的虛幻,你的能力不足以殺死這沒有良心狗賊,好完成十二個新娘的悲願,獲得十二個對你許願的少女靈魂來解放你身上埃及古神的封印。
今天,就是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劉景執起槍,對準了沈冤的眉心。
『的確是一個後著。』深淵王子道:
『如果你釋放怨恨死了,被一個故事外的局外人殺死,你將會成為擁有五個新娘實質丈夫的死者靈魂,投入阿拉的懷抱之中,將我徹底撕裂。
畢竟,我的型態是來自於你自身的血統,你的憎惡,還有你的仇恨,這會讓我元氣大傷,而我也無法湊齊十二個新娘成為主宰黑暗的王者,繼續在深淵裡徘徊數千年...
可是,你忽略的一件事。
慾望,也是我所主宰的領域啊!』
碰!
一聲槍響,劉景瞪大了眼睛望向自己的胸膛,熾熱的子彈從他胸口射入,點二三八口徑的達姆彈並沒從他背後穿出,反而在他胸腔裡打轉,碎裂的鉛製彈頭碎片在推進力喪失之前,盡其可能的絞爛著他的五臟六腑...
而開槍的人不是別人,是做著當選二零一六年總統大夢的劉政鴻,他雙眼著魔的瞪視著劉景,手裡的點二三八開著接下來的第二槍、第三槍...直到子彈全數耗盡...
『愛與勇氣,恐怕不是擊倒我的最好方法啊,沈冤,我的另一半靈魂...』深淵王子狂笑著:
『你擁有犧牲自我的崇高精神,還有讓人嘔心的救世主情節,實在不知道讓人該哭還是該笑。
人都是自私的,你也徹底見證了,所謂的良心與良知,不過就是課本與經典所杜撰出來的狗屁而已。
你真以為你很崇高,你真以為你都沒有一絲虛偽,別傻了...』
深淵王子如同鬼魅一般靠近沈冤,道:
『殺了他,讓我解開六座地獄的封印,我將擁有實體,而我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足以讓你死去六個同學從冥界世界裡重生...
你將可以擁有十二個新娘,服侍到你命終...
我可以等待九千年,難道就不能再等待個九十年再來取走你的心臟嗎?一百一十三歲的健康長壽,甚至殘疾復原、榮華富貴,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結束吧,只要輕輕的扣下板機,你將擁有無限的力量,世界就在你眼前跪倒、臣服,你的全部仇敵都將灰飛煙滅...
這個優惠只有提共給我的直系子孫--黑暗之王賽特的血脈,阿比斯家族最後長子,過了此村尋無此店,優惠特價只剩今天啊!』
沈冤猶豫了...
因為他的手裡,無緣無故的多了一把手槍,子彈全數上膛,只需他輕輕一扣板機,劉政鴻隨時都可以給他送進地獄...更何況,這種人死了,對這個世界有益無害。
六個新娘得以復活,還能享受人間極樂到一百一十三歲高齡逝世,活著還能支配這個世界,如此美妙的誘惑,誰能不接受?
「沈冤!」一個淒厲的長嘯,將沈冤的思緒從猶豫拉扯回現實,沈冤看著眼前一個不可思議的景象,仰天狂笑...
劉景爬了起身,直接將著魔的劉政鴻推倒在地,手裡握著一隻不知穿了幾年的舊皮鞋,拚了老命的拿那隻皮鞋狂歐劉政鴻的臉!
的確是拼命。
身中六槍,瀕臨休克,劉景忍著隨死都會斃命的劇烈疼痛,用盡吃奶的力氣將手裡的皮鞋狂歐劉政鴻,揍的他鼻血橫飛,大牙脫窗,揍到他從幻覺中驚醒,呼天搶地的叫老母...
「的確,原諒很難。」沈冤用著手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道:
「但是,一笑泯恩仇,卻不難。
過去已是過去,而你這過去的古老邪神,就隨著你的子孫最後血脈一起沉回黑暗深淵吧!」
隨著手槍發出刺耳的悶響,子彈貫通大腦的瞬間,那一剎那,沈冤只有聽見深淵王子痛苦的咆哮,以及所有人的驚呼,但是在他眼前,他卻又回到了十三年前,仁愛國小的第一天...
他難過的躲在牆角陰影處,思念母親,思念父親。
彷彿他就跟黑暗是一體的,無法分割...
十二個同班同學的小女生,猶如燦爛的陽光一般闖進了他黑暗的心靈角落,隨著童謠與花環,沈冤被拉到陽光下,隨著十二個小女生一起又跳又唱。
咿唷、咿唷、啵啵娜。
咿唷、咿唷、啵啵娜。
深淵的王子憂傷的哭泣。
他沒有爸爸媽媽,但是他有十二個美麗的新娘。
笑吧,王子,跟著我們一起玩耍。
笑吧,王子,陪我們一起嬉戲。
咿唷、咿唷、啵啵娜。
咿唷、咿唷、啵啵娜。
讓所有的傷心往事跟著歌聲隨風而去~
咿唷、咿唷、啵啵娜。
咿唷、咿唷、啵啵娜。
讓所有的傷心往事跟著歌聲隨風而去...
<尾聲>
有陽光,就有黑暗;有痛苦,就有歡笑。
但是痛苦過後,真的能帶來歡笑嗎?
細雨斜灑,簡單樸實的墓碑之間,五個哀傷的年輕妻子在沈冤的墓碑前獻上鮮花。
根據遺囑,沈冤的遺體跟他父親的骨灰一起葬在舊家附近的墓地,永遠沉睡著解嚴以來最大宗的歷史冤案。
沉冤未必能昭雪,但是,憎恨只會腐蝕人心,悔恨只會荼毒靈魂最後的純淨,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在深淵裡面凝視著,等待被解放的那一刻...
唯有真正的釋懷,才能解放心靈的枷鎖,還有古老的詛咒。
劉景長呼了一口濁氣,將六個靈魂從黑暗的迷霧裡拉出,放進六具遺體之中...
『去吧,不要浪費沈冤的犧牲。』劉景用著冰冷的聲音道:『緬懷過去的美好,但是不要想著替他復仇了,六位新娘...』
「你到底是誰...」宋夢彩用著恐懼的眼神看著劉景。
血肉模糊的軀體,渾身都被紗布包覆,只有一雙慘白的眼睛跟滿頭猶如死屍的枯槁頭髮,冰冷冷的站在殯儀館的白色磁磚地面上。
『我有很多名字。
黑暗之王、深淵之王、不朽王、冥界之王,死神之父...
最近,有人稱呼我叫深淵王子...不過,我已經不用那個名字了...』劉景的死白雙眼露出一道血紅色的光芒,道:
『今天,我是你們的幸運神。希望我們不要太快見面...喀喀、喀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