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煎】
從水晶殿出來後,理應各自離散的一群人,卻都不期而然地停下腳步,除了椒圖外,個個面面相覷,卻不說一語,彼此都在等著由誰先來打破這一片焦著。
各人均沈吟了許久,最後還是由長子贔屭率先說話。
「閩粵一代原就多鯨群,彼此之間常為漁場而有零星的衝突,但近來當中一支-『黔』聲勢浩大,接連擊破其他幾支實力堅強的鯨群,獲得漁場,頗有一統鯨群之氣勢,這其中關鍵便是他們出了個有才幹的頭領-『黥霸』。」
贔屭環視眾人,每個人都神情專注,便繼續說道:
「在這浩瀚大海之中,除了我們龍族之外,就屬鯨最具靈性,若讓鯨群坐大,我們一族在海中的勢力勢必受到影響。鯨的體型龐大、擁有怪力,但最不容小覷的,就是他們結群的特性。鯨的數目眾多,絕非我們兄弟個人單槍匹馬就能對付,所以我們必須團結起來,方有可能平定鯨亂!」
贔屭一席話說畢,原期待眾兄弟們會起聲附和,但在場卻是一片沈默。片刻之後,終於又有人開口。
「大哥是嫡長子,又長年協助父王處理朝政,勞苦功高,俺等兄弟望塵莫及,這世子之位原就該傳給你,咱們無從爭起…」狴犴頓了頓,又說:「……正當俺已經要對王位不抱期望,父王卻在這時頒佈這道令旨,無疑是給了俺一個希望,這個機會俺說什麼也不想放過!」
「四弟……」贔屭說。
「既然狴犴已經把他心裡的話給說了,那我也不想隱瞞。」螭吻接著說話:「大哥雖然持重,上對父王以倫,下對我們兄弟、百官或子民們也都能以仁義相待,但我仍不認為大哥是繼承這東海龍王位子的最佳人選。我認為作君王的不能沒有霸氣,否則難以威攝海中蒼生,這次鯨亂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因為…就因為父王老的已不復當年雄風了!」
「放肆!你怎能如此說父王!」贔屭怒道。
螭吻全身顫抖,他皺著眉頭,咬了咬下唇,彷彿下定了決心。
「就算受大哥責難,我也要把話說完。我覺得大哥就是太過溫吞,不夠果敢霸道,若要我說兄弟中誰最配得為王,我第一個就要推崇狴犴!父王雖然倚重你協助朝政,但到頭來父王還是沒立你為世子,為什麼?就是父王知道你太過優柔寡斷!如今你說要兄弟們團結共同平息鯨亂是好聽,誰知道這是不是你把我們當作謀取世子之位棋子的計策?」
「螭吻你別說了……」蒲牢著急地勸說。
「我沒這個意思……」贔屭說。
「你說沒有就真的沒有?我們哪裡會相信,除非…除非你自願說要退出!」螭吻高聲地說。
「你!」睚眥對螭吻怒目而視,場面瞬間劍拔弩張。
贔屭是真的沒有想到利用其他人的意思,但螭吻的一番話卻又有幾分說中他的心事,雖說他協助父王處理朝政並非有所圖,但自己身為嫡長子被獲立世子的想法,又似乎理所當然地存在他的心中,或許就是對於自己被傳予王位的過度自信,這才能讓贔屭能夠以仁慈對待其他兄弟,而不嫉妒,然而這一切卻連他自己也不知悉。
如今龍王的一道命令卻全然顛覆了贔屭心中那最根本的道理,剎時間他有一點困惑,腦中有個聲音隆隆作響:「難道世子不是自己嗎?」但這樣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長久以來維持的理智很快地就告訴了他:「這是父王給我的一個考驗,測試我是否真的有率領其他龍子的能耐。」
「螭吻,你冷靜,不要這樣挑撥兄弟間的感情。」
「你說我挑撥?!我才要你別再滿口仁義道德,若你真的沒有私心,現在就宣佈退出以明志,否則,廢話少說!」
「你給我住口!」睚眥雙眼充紅,眼旁青筋畢露,手已握在刀柄上。
「不許對大哥無禮。」蚣腹再也忍不住,終於也出聲說話。
贔屭感覺到他對自己原本的認識正在分崩離析,矛盾、羞愧、惱怒、憤恨…諸多的情緒一時間全部湧現,其中,有很多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會有這麼多的感情,而且每個又都是那麼強烈,如今,他究竟應該順從自己對世子之位的渴望,亦或是,繼續扮演一個寬厚仁愛的兄長呢?他陷入無比的天人交戰之中。
「大哥心裡究竟如何想,我不知道,但他一向照顧我們,待我們不薄,從沒虧待過,單就這點,我蚣腹就不許有人繼續污辱大哥!」
蚣腹說得義正嚴詞,螭吻不禁理虧,其他人也頓感愧對而把頭低了下來。
「大哥要我們兄弟同心一致,難道有錯?我說得沒錯吧!狻猊,兄弟裡除了大哥外,就屬你最公正又足智多謀,你怎麼不說句話啊?」
眾人的目光一時間全集中在狻猊身上,只見他從懷裡掏出煙斗子,對著斗缽輕輕地從嘴中吹出一小叢火焰,點燃當中的煙草後,慢條斯理地抽起煙來,約末過了一刻鐘,他才緩緩開口。
「方法未必只有一個。」
「你怎麼…」蚣腹頓時露出失望的表情。
螭吻反而笑道:「不愧是狻猊,說的話就是明智,哈哈哈!」
「我懂了。」贔屭沈著聲說話,震得所有人一陣耳鳴,場面頓時又安靜下來,他抬起頭望著天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慟絕的說:「我自願退出,只盼你們兄弟彼此不要相煎。」
「可是大哥……」蚣腹說。
「別說了,我心意已決。」贔屭說完,轉身拂袖而去。
「太好了!狴犴,這下你勝券在握!」螭吻叫道。
「不管大哥有沒有退出,只要是擋在俺前面的,俺都會用俺的拳頭把他打倒。」狴犴看著自己握緊的拳頭:「狻猊說得沒錯,平定鯨亂的方法不只有一個,俺已經想到致勝的方法了,二哥、三哥,咱們走!」
「我不想去啊~啊~啊~」就在蒲牢百般不願的哀叫聲中,三人也轉身離開。
睚眥見自己最景仰的大哥被如此羞辱和委屈,心中憤慨不已,恨不得殺了剛才所有出言侮辱贔屭的人,他在心中暗自發誓,自己必定要代大哥平定鯨亂,再將世子之位禪讓給他。
他心念已決,便頭也不回地掉頭就走。
看著眾兄弟紛紛離去,蚣腹走近狻猊,把臉貼近他的臉,並盯著他的眼看,問:「剛才你這麼說,難道是已經想到不用齊聚大家力量,就能平定鯨亂的方法了?」
「怎麼可能。」狻猊捧著肚子笑著說。
蚣腹知道狻猊不會對他說謊,便伸手抓了抓頭,說:「真搞不清楚你到底在想什麼。怎樣,要一起走嗎?」
「一起走吧。」回答的同時,狻猊也望向蚣腹身後的饕餮,徵詢他的意思。
「我和椒圖都沒有想當世子的意思,所以就不麻煩了。」饕餮不好意思地說。
「這樣啊。」狻猊若有所思地說:「那就可惜了,鯨魚肉堪稱『海中豆腐』,聽說好吃的很,既然你不去,那就算了。蚣腹,我們走吧!」
「等……等一下,你說鯨魚肉真…真的有那麼好吃?」饕餮焦急地問。
狻猊點了點頭。
「那好,我跟你們去!」
「那椒圖怎麼辦?」
「九弟就只聽我的,我得照顧他,所以他也跟我一起走。」說完,饕餮便牽起椒圖的手。
在一旁看著情勢演變的蚣腹,忍不住低聲向狻猊說:「真有你的。」
狻猊笑道:「『數生稱,稱生勝』人數多一點,勝算就高一點,這兵法書裡都有說的嘛。」
蚣腹不禁佩服,但在這當兒,卻有著確實又難以言喻的刺痛在心中一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