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災變 III
一間位於地底避難機構的臨時醫療院所中，因為夜裡突發的一起地殼運動，導致其收治了容納量15倍的傷患。那是場大規模的板塊運動，據調查，釀成這起悲劇的龐大地能已經造成半座地球，同時包含南北兩半球的的板塊位移與分裂。專家聲稱這股能量自北極潘多拉裂谷開始逐漸蔓延、擴散，而現在的狀況還只是前奏，未來有可能出現史料未記的大規模移動，造成的傷亡將不計其數。
朦朧中，詳述災情的新聞報導一直環繞在薩蒂耳旁，逐漸將他沉入深處的意識緩緩帶起。
「貨品送到了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薩蒂逐漸能從播報的話語中，分辨出遠處還傳來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隔著門在低語時，那人變得有些氣憤——
「不行！這根本毫無效率可言！」激動的語氣以及不時傳來的金屬敲擊聲，拉扯著薩蒂昏沈的意識。
「別搞不清楚狀況！我們必須在他視神經萎縮之前植入進去！」那人繼續說著，似乎正在壓抑著吼叫的衝動警告著，「聽清楚，沒有人希望看到悲劇再度重演！趁他還年輕、還有溝通的空間！只管把那該死的貨送過來！我不想再聽到什麼災情藉口！」
門外的人不再開口，薩蒂逐漸從混亂的夢境中意識到自己正躺在某個陌生的軟床上。他吃力地睜開眼用模糊的視線緩慢環顧周圍，除了面前一塊能看到天花板的透明晶片板外其餘的都是封閉的精密儀器——他躺在一顆醫療膠囊中。
薩蒂抬起手便撞到膠囊艙門，吃痛後動作幅度變得小而緩慢一路從胸口摸到臉上，右臉上佈滿大大小小的精細探針一路延伸至頭部，感到困惑的他再次摸了摸整張臉，直到他再也摸不右側眼皮下方應該微微突起的眼球，他少了顆眼球。
他試著從最容易記起的地方開始回想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膠囊中⋯⋯
那天他在實驗室裡與拜倫・米勒交談，對核心的同步系統進行初步簡單的內部校正，接著地面開始劇烈晃動，一場將研究基地分裂成無數塊區域的強烈地震迅速癱瘓了一切系統。本就脆弱的核心在久未停歇的強震中失控進入了自我毀滅倒數程序，為了解除核心活性他選擇待在即將倒塌的實驗室中⋯⋯
逐漸拼湊出事發輪廓的薩蒂隱約記得自己好不容易在最後幾秒成功解除了核心活性，但在那之前，在那間坍塌、不斷砸落碎塊的漆黑實驗室中，他似乎曾被一塊不明物重重砸到頭部，從那之後他的右半臉都時不時傳來劇烈抽痛直到陷入昏迷。
他遭到活埋，卻幸運地被救難隊救了出來，不知道那些救難人員翻開壓在他身上的瓦礫時，究竟看到了什麼令人怵目驚心的畫面？會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嗎？還是一根鋼筋或管路插在頭上？還是正好面朝下被壓在碎玻璃中？相較於不知去向的拜倫・米勒，薩蒂更好奇自己是怎麼遺失右眼的。
而這正好對應到那名陌生男子嚷著的內容，貨品應該是指科技義眼⋯⋯但他不懂什麼是悲劇再度重演？為什麼還要提到自己是否年輕？需要什麼溝通空間？才剛恢復意識的薩蒂現在光想這些就已經開始感到頭痛了——
膠囊外傳來了似曾相識的金屬敲擊聲，一點一點地由遠至近來到了薩蒂的醫療膠囊邊，一名看上去相當年邁的老人低頭往膠囊內看，在見到薩蒂左眼睜開的那一刻表現得非常吃驚卻又相當興奮，一瞬間漲紅了臉。
這讓薩蒂一度以為老人突然舊疾復發，替對方捏了一把冷汗。很快，老人嘻嘻笑著向薩蒂打招呼——
「醒來啦？我年輕的朋友！」老人像在招呼老友般說著，宏亮的嗓音並沒有被膠囊隔絕多少，也難怪薩蒂能聽到對話內容。
「我⋯⋯們認識？」薩蒂有些疑惑的問。
「是的！是的！你會認識的！我叫班・艾勒・馬丁，你可以直接叫我班。薩蒂，現在感覺怎麼樣？」老人關心道。
「很好。我看上去像奧托嗎？」薩蒂笑著問。
「噢！哈哈哈！開什麼玩笑！」班・艾勒・馬丁大笑著，「我們可沒動你的頭髮，不過頭上的那些線啊、發光的纖維啊，倒是讓你有點像某部電影裡的懸掛主機體。」說著，老人伸手在自己頭旁比劃。
「哈！我記得那部主機嚇壞了不少人。」說著，薩蒂臉上的笑容隱約蒙上了苦澀，「我的眼睛，發生什麼事了？」
「別太在意那些細節，你的眼睛我會想辦法給你換上新的⋯⋯」馬丁說著，揮舞著手臂顯得有些憤慨，但仍舊安撫著道，「我就是怕你會很沮喪，所以本來想著今天就要幫你裝上的，但現在恐怕要再等等了，很抱歉，我的朋友。」
從老人說話的語氣跟字句間能感受到他在這個基金會中的職位，或著說地位崇高。薩蒂猜測，說不定就連羅薇艾都要在老人面前謹言慎行。
薩蒂輕搖了搖頭，釋然道，「至少我的左眼還在，看來我要調整一下眼鏡的係數了，有撿到我的眼鏡嗎？」
還有機械錶，只有其中一個還在就能確保潔娜瑟斯的下落。
「啊！是的，說到眼鏡，就收著呢！還有你的手錶，你的東西我都非常重視！」說著，老人自顧自轉頭離開，一旁新聞播報的話語始終沒有停下，但隨著老人的步伐，那個金屬敲擊聲又出現了，直到老人拿著一隻缺少右鏡片的眼鏡再度走了回來，「撿到的時候鏡片碎掉了，所以就先留個匡做個紀念，也許以後你就不需要用到眼鏡了。沒想到你恢復的這麼快，不然還想送你雷射治治那該死的近視。」
「近視確實很麻煩，但我有個朋友他是名醫生，總勸我別在眼睛上動手動腳，久了也就理所當然不想改了。」薩蒂突然想起了些什麼，接著問，「啊對！他叫里昂・懷特，他跟他太太索婗雅・萊斯勒也都在基金會裡，他們還好嗎？這起地震有影響到他們嗎？」
馬丁依舊是笑著，總是一副充滿活力且耐心的樣子，他看著躺在膠囊內的男人，即便頭部與臉上充滿了各種粗細不一的探針導線，受到重創後那頭褐色的頭髮依然茂密沒有顯白，僅剩的左眼也散發著炙熱的藍光，那是何等的生命力！內心的創傷永遠會比身體上的疤痕來的嚴重， 馬丁回想起曾經的種種，我會盡其所能的不再讓你痛失摯友，即使是研究完成之後也能與我一同見證我曾允諾過的、完美的未來！
「我記得你的朋友們，他們都很好不用擔心他們。萊斯勒博士雖然受了點傷，不過已經脫離膠囊了。」馬丁回，「你想見見她嗎？如果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絡一下那邊的人。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會讓她擔心⋯⋯」
「謝謝你的好意，等我好一點再去探望他們吧。有里昂在她身邊就夠了，你說對吧？」薩蒂很快地將話題接了下來。
「嗯⋯⋯懷特博士不在這裡，他在別的地方進行另外的研究，這場地震影響不了他所在的研究站。放心吧！萊斯勒博士是個堅強的女性，等你好點再去看看她吧！年輕的友誼都非常珍貴！」
老人的反應讓薩蒂有些意外，畢竟其他人都授命不得將這些資訊洩露給他，這讓他更確信這名班・艾勒・馬丁在基金會中的地位。雖然如此，薩蒂看得出馬丁並不打算透露里昂的行蹤，但有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根據他聽到的報導，這起地震完全可以說是全地性的災難，但卻影響不到里昂所在的研究站？難道他不在地球嗎？
「是的，你說得對，有你的話我就放心一半了。」薩蒂接著問，「對了！你們有找到我的研究助理拜倫・米勒嗎？他還好嗎？我不太記得他後來去了哪裡。」
「拜倫・米勒？誰？」馬丁一時沒意會到那人是誰，但很快就想了起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是的！你那個研究助理，他沒有大礙，幾天前就離開了，這裡的資源要留給更需要的人，你說是吧！現在上面一片混亂，很多東西都已經倒塌損壞變成一片廢墟，搶救要花點時間。恐怕你的研究要延後了，不過你剛好可以有時間拿來適應新眼睛。」
「你是說廢墟嗎？這整座島？總有地方是完好的吧？」薩蒂驚訝的問。
「嗯⋯⋯不知道你有沒有辦法聽得到新聞，地殼大規模的移動改變了這座島的樣貌。我們甚至不能保證上面是安全的，你知道的，我們有好幾座研究站，裡面有各種不同原物料混在一起⋯⋯」馬丁邊搖頭邊解釋，「但我們必須要保護好每一個人。」
「你是說上面？」
「啊！是的，我們在地底下的避難基地。」
「這座島有幾座這樣的地下避難基地？」
「事實上，有三座，聯通的道路系統正在進行搶修，所以我才會說這裡的資源非常寶貴。」馬丁說。
「等等，你是認真的嗎？所以我的研究室全毀了？核心呢？噢——不！」薩蒂習慣性伸手摸向雙眼，但卻被右臉上的裝置阻擋了動作，這讓他顯得非常狼狽與失落。
「我跟你一樣感到非常難受，但我想事情總有轉圜的餘地。」馬丁安慰道，「但一切都必須等你適應新眼睛之後，你知道的，機械這種東西雖然可以很聰明，只是在那之前都非常愚鈍。」
「眼睛的事⋯⋯不急。」薩蒂轉而嚴肅道，「現在的核心非常危險，我不知道損壞有多嚴重，雖然目前已經沒有了活性，但這東西無法在常溫下太久⋯⋯如果附近有火源的話⋯⋯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能夠解決的範圍了⋯⋯」
「如果靠近熱會怎麼樣？」馬丁問。
「它會連帶將周圍的所有東西全部溶解，到達一定能量後就會爆炸，聽著，那會是原子彈的500倍威力！」
「這麼危險的事你怎麼沒有先告訴我？」
「我以為實驗室倒塌歸倒塌，總有地方是完整的，很快就能有後續的處理動作，完全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薩蒂完全當自己聽不見播報一樣說著，膠囊艙的監測提示音隨著他憂慮的語氣而變得緊湊，「科技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很脆弱，班，你老實告訴我，從事發到現在已經過多久了？或許我會有辦法！」
班・艾勒・馬丁轉頭看了後方一眼說，「32個小時⋯⋯告訴我該怎麼做！」
「找到核心，它裝在一個方形的金屬盒子裡，我們必須在它將盒子溶解之前找到它並將它冷凍起來！」薩蒂說。
「那盒金屬長什麼樣子？我要怎麼知道它裡面就裝著核心？」
「那是專門用來裝核心而設計的特殊盒子，它的表面會隨著不同的光線而有不同的顏色，不僅如此它的周圍會非常寒冷，當你看到後就會知道是它！」
「好！我這就讓人去找！」說著，馬丁轉身就離開。
「班！如果盒子表面不再具有低溫，那就表示核心已經恢復活性，如果要再次解除活性就必須要有兩個人的生物基因密碼！」薩蒂大聲喊道。
「哪兩個人？你的跟誰的？」咚地一聲，馬丁停下腳步問道。
「你知道我跟誰一同創建守護者太空站，除了我們的生物基因外，我跟她還必須同時解開系統暗碼！」
「索婗雅・萊斯勒！」班・艾勒・馬丁恍然大悟，金屬敲擊聲隨著他的步伐逐漸變小，但他的嗓音依然宏亮，「做好準備！你很有可能要提早脫離醫療膠囊！我年輕的朋友！」
是的，光是複製而來的核心就具有如此危險的一面，更何況是真正的核心？這枚複製品中蘊含的龐大運算系統同樣足以支撐整座殖民者太空站，這樣的東西，就算基金會分不出真假也絕對不會忽略，絕對不會！
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他一直在觀察馬丁的言行舉止，從對方的隻字片語中獲取一切資訊。打從一開始對方就給他非常熟識的感覺，不是他對馬丁，而是老人對自己。根據他觀察到的細節，他很篤定，基金會已經趁亂將核心收了起來，甚至很有可能已經運到別處。現在，他們必須想辦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核心送回到他面前。
希望索婗雅不要像我一樣⋯⋯要真的沒事才好。薩蒂期許著。
「呦！博士醒了？」
這個打斷薩蒂思緒的熟悉嗓音就算被膠囊隔絕掉不少，但他依舊很快認了出來——
「克萊德・葛林，你怎麼還沒死？」薩蒂問候道，臉上泛起不少笑容。
只見克萊德把玩著少了一片鏡片的眼鏡、趴在膠囊艙上，低頭看著薩蒂，「我怎麼捨得放棄這麼好的機會不往上爬？嘿⋯⋯不得不說你這樣真的比較帥，有考慮保留這個造型嗎？」
「我向來低調，你往誰的裙底爬去了？」說著，薩蒂用唇語做出去你的嘴型。
「還有誰？當然是你的啊！」克萊德笑著，滿臉洋溢著勝利，「我是來警告你別對基金會亂來的，做好隨時被我監視的準備吧，寶貝！」
「你！」薩蒂震驚得瞪大左眼，並不時朝四周張望。
「瞧你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克萊德忍不住咯咯笑著，轉頭朝門外揚了揚頭，「這裡也都是我的人，記得謹言慎行！」
「說吧！你用了什麼詭計？維克特．古斯多可沒你這麼軟腳！」薩蒂意會了過來，問道，「事發沒隔多久，他們怎麼會這麼快就批准？」
「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失職⋯⋯或調職。」克萊德收起笑容正顏道，甩弄眼鏡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們早就猜到你會對核心做手腳，別低估了自己的份量，但也要小心越高容易摔得越慘。別看那個班・艾勒・馬丁像個活寶，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狂人，他在你的機械眼中植入了某種程式，你的所有思維將會與他同步，不是我悲觀老兄，你會徹底淪為傀儡！」
「我本來就不打算用他們給的機械眼，我還有左眼跟潔娜瑟斯。」薩蒂說。
「說到潔娜瑟斯，」克萊德將眼鏡舉到薩蒂面前，「你知道他為什麼要撿壞掉的眼鏡跟手錶嗎？為什麼不檢其他比較大的、仍然有功能的儀器，反而去找這些小東西？他可沒有口中那麼重視你的東西，薩蒂，他知道你的秘密。」
「他知道多少？」
「據我所知，他知道你的眼鏡跟機械錶有某種特殊關連，並且只有你能使用。他一直強調裡面蘊涵著某種未知的科技，因此才會將這兩樣放到你面前。」
「就為了等我在這種狀況下對核心使用。」
「但他們沒有猜到你會把萊斯勒扯進來。」
「開什麼玩笑！別拿我跟只會鬼扯的基金會做比較！」薩蒂滿臉不屑道。
「噢⋯⋯？那個會產冰的盒子又是怎麼回事？」克萊德一臉好奇卻露著詭異笑容。
「引發蝴蝶效應最微小的細節罷了。幫個忙，去跟索婗雅招呼一聲，我想知道她還好嗎？」薩蒂說，「另外，我大概知道我們一直查不出里昂下落的原因了，或許他根本就不在地球上，如果可以，去找找其他殖民星或礦星上有沒有他的資料。」
「我正準備告訴你這件事，」克萊德說，「他在火星上。至於為什麼我會知道⋯⋯因為我的人無意間聽到他們在討論火星礦場研究中心發生的意外，而其中就出現了里昂・懷特的名字。」
「詳細點！」
克萊德搖了搖頭說，「冷靜老兄，他們將懷特派往發生意外的研究支部調查原因，我所能取得的資訊就只有這麼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