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活體實驗 I
不管是透過望遠鏡觀看遙遠的星象，或是利用顯微鏡觀察微小的細胞，都是主動將自身視野放入一塊幾乎被限制的範圍中，換取人類既渴望又恐懼的未知甚至是刺激。對於自身周圍或近在咫尺的後方，全都無力去察覺，直到早已深陷其中又後悔莫及。
「妳現在感覺怎麼樣？」一名披著白色研究袍的男性研究人員，對著透明收容窗中的女人問。
收容窗右側顯示了女人的姓名、年齡、出生地、興趣愛好、生理徵象、腦波圖，以及一行赤字簡短的標記代號R.C-2。研究員拿著晶面板並在上面輸入著此次談話的內容，這是他每天必須執行的研究工作。觀察、紀錄這名穿著橘褐色受試者制服的女人，詳細地將其談話狀態、精神狀態以及肢體語言進行統整、研究。
「我感覺還不錯。」女人回答。她側坐在一張灰色軟皮沙發上，靠著收容窗近距離的與研究員交談著。
女人將研究機構配給的沙發搬到收容窗前，因為她每天都必須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與一些研究人員進行溝通或互動。她所待的收容間並沒有一扇固定對外開啟的門，只有當研究人員允許的時候，才會在收容間中的某個隨機的角落開啟一人通過的門，也只有每週固定的幾日能離開這個房間去到外面的其他設施進行戶外活動。
基本上她的所有舉動都受到監視，就連洗澡、上廁所這種基本需求也毫無隱私。
「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研究員持續在晶面板中輸入內容，「那麼還是先來做個例行公事吧，請問妳叫什麼名字？」
「卡蜜拉。」女人回應，語氣平淡，甚至有點無聊。她一手靠在沙發背上伏著下巴，另一手則在身旁隨意擺盪，視線不時地看向研究員後方的晶面牆。事實上，她能從那片晶面牆看到大片橘紅色系的沙土與稀薄的雲層，只是今日的天氣似乎特別的灰暗，飛揚的沙塵覆蓋住大部分的空氣，能見度變得相當差。
「好的，卡蜜拉，請問妳的年齡——」
「今年26歲，出生在地球加拿大，父母、哥哥都死於一場連環車禍中，家裡只剩我。所以我向你們機構報名了志願研究，這就是為什麼我在這裡的原因。」卡蜜拉再次看向研究員並一次性將問題回答完畢。
也許天氣影響到了她的心情，也或許是其他原因，這跟她平常的習慣不太一樣。
「妳聽起來有些著急，今天有什麼心煩事嗎？」研究人員問道，一手仍然不斷地輸入內容。
「我覺得無聊。」卡蜜拉說。
「為什麼妳會覺得無聊？」研究人員問。
「因為我不知道在這裡能做些什麼。」
「妳覺得不知道自己在這裡正在做些什麼，是嗎？」
「不，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
「好的，我能理解，首先麻煩請妳告訴我，妳可以利用這個房間裡的東西做些什麼嗎？」
卡蜜拉轉頭環顧這座收容間，牆角那張舒適的雙人床有些凌亂、休閒區的書桌上及置物櫃上全都是她愛看的晶板書籍，內容大多都是偵探辦案系列小說以及食譜或動物雜誌、置物櫃旁的四層櫃中也擺滿了各種大型益智遊戲，以及闖關遊戲，掛於牆面的大型螢幕可以連接這些遊戲供她遊玩，也可以在研究人員的允許下，觀看少數節目。
「我可以看書，但這些書我很確定都看完了。而遊戲的話必須要等漢娜來才能玩，因為你會拖我後腿。」她對著研究員開完笑的說，「至於節目的話⋯⋯我真的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所以我有點無聊，給我點主意吧？」
「我確實不擅長玩遊戲。」研究員笑了笑，卡蜜拉似乎很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眼神中明顯帶著愛慕之意，「妳上次說還需要一片晶板書，是因為妳已經都把這些全看完了？」
「對啊！有些我已經重複看了三遍了，連結局都知道就真的很無趣。」卡蜜拉聳了聳肩。
「那麽如果是妳的話，妳覺得妳有辦法創造出另一種結局嗎？」研究員問。
「如果是我的話嗎？」看得出卡蜜拉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她將身體坐正面對收容窗、看著那名掛著戈登・卡爾森名牌的研究員，用回憶般的神態說著，「我這幾天都在做同樣的一個夢，我覺得這應該跟我重複看那幾集異星謀殺案有關。總之，我夢到我一直在當馴獸師，你知道的，訓練大型野獸的馴獸師，而且是高智商生物的訓練師，像是猩猩或是狒狒之類的，我不太確定是哪一種。我餵給牠們野肉，並且訓練牠們將骨頭也吃進去。如果要我更改故事結局的話，我會選擇讓兇手將屍體投餵給野星食肉動物，這樣兇手就不會被抓到了。」
「真是一個不錯的想法，野星上的生物確實更加難以捉摸。」戈登・卡爾森說，他面不改色地將卡蜜拉所說的話原封不動記錄下來，「再多跟我聊聊妳的夢吧？詳細的情形可以多告訴我一點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那些沒辦法將骨頭咬碎吞進去的都被我放生了。」卡蜜拉思索著一邊說，「還是把牠們弄成肉再餵給其他野獸吃？我不太記得了。」
「可以告訴我，在夢中妳是如何弄到那些帶骨的肉呢？」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有成堆的肉讓我用⋯⋯對了！有間類似博物館中，展示的穀倉那種建築吧！老老的，全是木頭做的，以前真的有好多木頭喔！」
「是的，舊時代的地球曾有著相當豐富的森林資源。」戈登說，他的手從未停下來過，「那麼妳說夢裡的穀倉中，堆積著很多生肉是嗎？」
「也沒有很多，都被雜草還是乾草什麼的蓋住，實際上有多少我也看不出來也根本沒有去注意過，每當我要投餵訓練時，就會去裡面拿一點出來。有時候我要跟那些動物說等一等！等我拿肉來！牠們才會安靜下來。」
「為什麼那些動物要等妳拿肉出來才會安靜？」
「也許牠們餓了吧！」卡蜜拉再次聳了聳肩，「噢對！也許這是我的訓練方式，先讓牠們餓一陣子再給食物，有些甚至很快就將骨頭吞進去了呢！」
「那麼，妳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在夢中妳需要訓練出可以吞食骨頭的野獸呢？」
「我也不知道，說真的。大概跟那幾集異星謀殺案有關吧？」
「是的，我們剛剛有聊到，妳說要如何才能不讓兇手被抓到？」戈登問。他全程都表現出相當程度的真誠與好奇，也因為這點，卡蜜拉很願意跟他多聊聊。
「兇手本來還很謹慎地收拾屍體、躲避星際警察的追緝，但越後面越囂張放肆，最後甚至連作案現場都懶得整理，留下了一大堆證據與腳印。」卡蜜拉說，「雖然這樣多少可能會誤導警方的偵辦方向，但還是太沒有遠見了。不留證據、不被抓到才能證明自己不是嗎？那就乾脆帶幾隻訓練有素的寵物在身邊，吃得乾淨沒有證據就能找下個目標了。」
「妳真的很有想法，有沒有考慮過當個作家？」戈登給出了一抹笑容，「另外，我注意到妳剛剛說不留證據、不被抓到才能證明自己，是指兇手嗎？」
卡蜜拉也同樣笑了笑，只是這笑容似乎隱藏了些什麼，「抱歉，這系列小說總給我一種感覺，那就是作案人似乎總有話要說，或有什麼想要去證明，才會犯案。所以我才會這麼說，也許真的以作者的角度去說出這句話吧！」
「那麼，妳覺得這名作者跟其他兇殺推理小說作者有什麼不同之處嗎？」戈登問。
「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同。」卡蜜拉想了想後說。
「妳似乎對那些作者不是很滿意？」
「因為他們總是經常將兇手寫成精神變態，不是從小就有問題，就是遭到拋棄，心裡總是有塊缺損。我的意思是，一般正常人也很有可能是殺人兇手，他並不一定必須具備殘缺也能是慘忍的劊子手，但越是這樣，人們越是看不出來。」
「妳說的非常有道理，後天形成的殺手總是更加危險也更難分辨。跟妳聊天總是能讓我大開眼界，但礙於時間的關係，我必須在這裡做個總結。」戈登說，他看了一眼收容窗上的時間。同時，卡蜜拉也轉頭看了一眼掛在大型螢幕上的時間，臉上的表情瞬間帶上一層失望。「卡蜜拉小姐，請問妳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參與了什麼志願研究？」
「我不說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了？」卡蜜拉有些任性的問。
「我明白，明天早上我一樣會過來跟妳說早安。」戈登笑著說，「再不回答問題可能妳今天沒辦法解到後面的關卡喔？」
「要不是你玩得真的爛透了！我還真不想回答！」卡蜜拉也同樣笑了出來，她的笑容是多麽曖昧，「我是一名自願參與關於藥物對記憶與意識影響的實驗者。明早見！親愛的！」
實驗收容間外，只有簍空的金屬走道與對側的升降梯相連，懸浮燈球的淡黃光束照亮了唯一通往外界的金屬走道，腳下與四周的黑暗始終讓人看不出距離，使得研究員只想盡快進入升降梯離開這座令人感到恐慌的詭異空間。
但從來沒有任何工作人員對這種設計提出過任何改良要求。
戈登・卡爾森搭乘升降梯來到地上第69層的研究中心，這裡是座開放式的研究設施，米黃色的走道兩旁有著一座座透明的觀察窗，每座窗邊皆各標示著赤字代號：R.A-6438、6439、6440，等以此類推。每20座觀察間為一個單位、每五個單位成一區，據說這裡的數字能邊排到9999，每座小型觀察間內都有著一隻上竄下跳的猿猴，而每隻實驗猿都有一名觀察員負責研究觀察。
戈登走出升降梯便立刻左轉，穿過一位位身著淺黃色防護衣的觀察員及觀察間，有些觀察員正在試圖使用道具引起實驗猿的注意、或記錄著有些激動的行為。接著他進入了休憩廳，漢娜・桑切斯已經在坐在沙發上喝著咖啡看著簡報了。
「早上好，漢娜。」戈登走上前朝對方打了聲招呼。
「嗨！戈登！早上好！卡蜜拉又在跟你撒嬌了嗎？」漢娜笑著問。
「別這樣，我這次算非常順利離開了！」戈登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接著神色憂慮的說，「妳看完簡報了嗎？R.C-02的夢有點不妙，我建議妳這幾天先不要進入收容間與其接觸好。」
「是的，我看過了。她每一次徵兆夢的內容都非常不一樣，儘管總能找到關聯性。」漢娜滑動著晶面板說道，「但這次的內容卻更富有目的性，我很好奇，為什麼？」
「她自己認為可能跟書籍內容有關。」戈登說，「但不可否認，她這陣子確實重複閱讀得有些入迷。同樣的，人們的夢境確實跟現實經常接觸到的事物能有所連結。另外，所有R.C實驗體所作的夢都不是普通的夢，距離R.C-02上次發生記憶覆蓋事件，已過了76個火星日。參照其他代號00-05的數據，幾乎都有逐漸縮短的跡象，她很有可能⋯⋯」
「05的數據比較浮動，他的人格還太年輕，幾乎才剛植入成功而已。」
「但也已經發生過兩次記憶覆蓋了，漢娜。」戈登說，他伸手滑動了對方手中的晶面板，「注意看！每位R.C實驗體首次發生記憶覆蓋事件的時間都是完整的100個火星日，其後才進入隨機狀態。」
「我並不認為是隨機的，這跟實驗體本身的質量以及植入的人格記憶有關。像是03-05所植入的是R.B記憶體，與00-02植入的R.A完全出自於兩種不同的生物體。你必須將這些作為數據分開檢視，才能發現其中的不同。」漢娜搖著頭說。
「就算是兩種不同的生物體，但融合後的人格記憶體卻都是同樣的產物。03-05之所以會植入R.B的記憶體，是因為自02後就再也沒有成功存活的案例，而01到02之間也已經有過7個失敗案例，R.A融合出的記憶體有著較高的失敗率，這跟我們今天要討論的主題沒有關聯。」
「我不明白，既然製造出來的人格記憶體是同樣的產物，又為什麼會出現存活率高與低的差異？」
「這個我也不清楚，負責人認為這可能跟新鮮程度有關。」戈登聳聳肩。
「講到這位負責人，我很懷疑他是否有仔細去看我們的報告，」漢娜說，語氣中甚至帶著點偏頗，「他當初不是極力反對這項實驗工程嗎？最後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安靜下來，然後開始研究了。每次的進程會議都會聽到他發表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觀點⋯⋯新鮮程度？這些東西還有保鮮期嗎？」
「至少我們知道為什麼樣本通常都存放在冰櫃裡了。」戈登笑了出來，「妳當初不是覺得他挺有能力的嗎？怎麼突然覺得他很匪夷所思？」
不知為何，漢娜此時的臉色竟變得有些發紅，甚至有些窘迫的感覺。她說，「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難以令人信服。」
「會嗎？」此時，戈登的笑意變得更深了，「我倒覺得很有一番見解，而且實驗的進程也比以往來的順暢許多，妳難道不覺得嗎？」
「這應該跟技術部的發展有比較大的關係。」
「妳該不會跟他告白了吧？」戈登故意帶著驚訝的語氣問，「我記得他已經結婚了啊！他手上的戒指從來沒有拿下來過。」
「一般來說都會帶著家眷一起來的吧？也從來沒看到過他與任何家人聯繫啊！」漢娜看出對方的意圖，索性直接承認下來，只是似乎仍有些氣惱，「新住民的名單除了他以外也沒有人姓懷特。」
這次，戈登一邊笑著一邊刻意壓低音量並傾身向前靠近漢娜，「噢哇！我們的負責人里昂・懷特什麼都沒做就拿下了我們最優秀的研究員漢娜・桑切斯了！看來我要多跟他學學才行，告訴我，後來有成功嗎？」
漢娜回想起上個月前，她主動邀請對方於會議過後共進晚餐，只是那人藉由摸戒指的行為一聲不響地拒絕了自己。這讓從來沒有被拒絕過的她有些難以接受。
「我怎麼不知道你會這麼幸災樂禍？看起來卡蜜拉的火力似乎還不夠猛烈啊！」面對戈登的明知故問，漢娜站起身，過程中她有意無意地讓晶面板甩到對方臉上，「也許我可以給她點提示也說不一定。」
「漢娜！」戈登一手捂著臉收起笑容，朝著對方的背影提醒道，「記住，近幾日不要進收容間跟她接觸！」
「放心！我會仔細觀察她的腦波變化，若真的發生記憶覆蓋，我能提前知道。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明天要給她什麼系列的書籍吧！」漢娜揮了揮手走出了休憩廳。
位於火星南赤道處，正在進行一場大規模的沙塵暴。然而，研究中心總部在沙塵暴上空約3公里處偵測到一顆隕石或小行星所產生的爆炸，其能量造成約645平方公里的荒地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隕石坑與碎塊，這場爆炸也擾亂了沙塵暴的風流，形成了四處竄流的塵捲風。
距離爆炸地點較近的第三研究支部在收到總部的消息後，很快就編排了一支成員特殊的派遣隊前往事發地點，在遠處待命、等待沙塵暴結束即刻前往探勘。因為這場爆炸很有可能將埋藏在深處的能源礦帶出地表，因此這次的目標即是礦點探勘任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