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活體實驗 II
「我們可以根據生理現象及談訪紀錄得知以下幾點：其一，R.C-02的徵兆夢間有著極高的相似之處，由此可知她的本人格記憶中殘留著某種逃離意識。其二，這次的徵兆夢有著相比以往更加強烈的目的性，除了逃離以外、那更加明顯的意圖，這很有可能與本人格記憶及其被壓抑的淺意識有關⋯⋯」漢娜・桑切斯正在進行研究分析。
參與進程會議的人很多，但各個都是熟面孔，人們圍著大型中空桌而坐，簍空的底部是議廳中央的半透明玻璃地圖。這片地圖可以經由操作轉換成各大研究部的建築俯視圖、或是火星各個已開發區域的地形圖、甚至可以看得到各大礦點的採礦情形。現在，這片地圖正以研究中心總部的建築俯視角呈現，R.C-02的等身投像浮在距離地面幾公分高的位置緩慢旋轉著，一旁的研究數據與生理資料顯示在旁且鉅細彌遺。
「⋯⋯因此，我懷疑即便清除了原本儲存在大腦中的記憶資料，也仍然無法完全清除或覆蓋淺意識中的記憶。」漢娜・桑切斯說著一邊切換著比對數據，些許透明的資料間隙中，可以看見坐於對面的數名研究人員及負責人。分析期間，她的視線總是無法控制地看向那位負責人的方位。
那名有著淺黃色短髮、琥珀色雙眼的男人——里昂．懷特正專注地看著桌面上的資料，目前為止他抬頭的次數大概只有兩到三次。與以往開會的活耀度不同，他這次顯得非常安靜，握筆的手一直在旁筆劃著、計算著什麼，研究的內容似乎引起了他不少注意，至少，漢娜是這麼希望。
「但這種現象並不會出現在R.A或R.B的實驗體上。」一名研究員說，「以R.A實驗體為例，我們並不能從牠們的任何徵象或行為上得知是否有夢境這種情況發生，只能從成年體的口述中得知牠們偶爾會有做夢的情形，但幾乎都無法記住內容。我認為這跟R.C的徵兆夢有實質上的區別⋯⋯」
「能造成區別的可能性有很多種，比如他們所植入的記憶體本質上的不同外，也還有物種上的先天差異。」漢娜說，「正因為物種的不同，我們以對人類的認知研究牠們本身就是不全面的做法。再者，R.A實驗體的比對量已經是其他種類實驗體的百倍、甚至千倍，但我們依舊無法明確判定R.A實驗體偶發性認知紊亂究竟出於什麼原因？」
「目前多數人都認同認知紊亂的原因，是猿類的智商並不足以應付人類的技術知識量。」那名研究員說。
「多數人都認同的並不代表就是個無法被重新檢視的理論！」漢娜立刻反駁。
「如果真的要說不可控或相對類似情形的話，R.B實驗體的退化性行為也能列入參考。」另一名坐在對側的研究員開口道，「但這卻跟桑切斯研究員的論點不一樣，她的論點在於現階段的研究有可能無法清除淺意識殘存的記憶，這點我認為值得列入研究範圍。而R.B實驗體的退化性行為卻是過度仰賴植入的記憶體，導致出現認同障礙，他們認為自己是猿猴而不是人類。」
「基於這樣的理論，我們製造並植入R.C實驗體內的記憶體是否因某種未知因素，導致R.C實驗體出現排斥現象，進而出現記憶覆蓋的情況發生？」另一名坐於靠近門口的研究員發出疑問。
「如果是排斥現象，那又為什麼首百個火星日才出現記憶覆蓋？而不是其他時間？這可以說是R.C實驗體唯二具有詭異共同的現象吧！」
此時有更多的研究員發出不同的看法與觀點，相互反駁、相互提問，一時間沒有個統合也沒有人能提出使人信服的言論，這樣的熱烈討論漸漸成為了吵雜的辯論現場。
漢娜與坐在一旁的戈登對看了一眼，前者面無表情、後者聳肩，看樣子兩人對這種狀況早就習以為常了。只是不知道這些人打算吵到什麼時候，不如好好利用這段時間跟負責人溝通往後的研究方向，因此漢娜決定跟里昂身旁的研究員換個位子⋯⋯
「嗨！這種情況還是一樣沒有改變，對吧？」漢娜在對方身旁坐了下來。
由於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邊的資料，里昂抬頭望向漢娜的反應顯得有些後知後覺，他看了一眼正在進行辯論的幾名研究員才明白對方話中的含義。他朝對方禮貌性的笑了笑並等著對方把話說完。
「關於R.C實驗體所發生的徵兆夢⋯⋯雖然獲得的數據並不多，但我認為這都跟他們的淺意識有關。鑑於⋯⋯你知道的，他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漢娜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般說著，「我提議停掉R.C-02的催化劑，原因——」
「停掉？告訴我，為什麼妳會想要停掉R.C-02的催化劑？」聞言，里昂放下了手中的晶板資料轉而問道，臉上微淺的笑容消失的毫無聲息。
「就像我剛剛說的，記憶覆蓋有很大的機率與實驗體的淺意識有關，但為了要進一步證實，就必須在即將發生記憶覆蓋的期間停用催化劑，這或許可以從腦波或任何數據中得知些什麼也說不一定。」漢娜解釋著，「但當然，我知道這種行為伴隨著一定程度的危險性，而且如果擔心實驗體的植入記憶能否恢復的話，據我所知恢復是一定會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而且我們能清楚明確地從腦波與各項數值中得知她是否說謊，我們確實必須做好事前防範，並且嚴格執行。」
「我們施打催化劑的原因妳不可能不清楚，停掉後可能會發生太多無法預測的事情，這點我記得早期的研究數據就很明確的顯示出來了。」里昂接著繼續問道，「既然妳都能如此理所當然的說出危險性，那又為什麼這麼急迫的想要執行？」
「如果我們想要研究進度有所成長，有時候就應該要適時的冒點險。如果害怕風險那麼我們永遠也不會進步。」漢娜說，她傾身向前一手放在桌面上另一手在旁比劃，繼續解釋著，「聽著，我知道這聽上去很難令人接受，但請想一想若是成功找出關聯，我們將能夠針對淺意識進行更多測試，這將會更接近我們的理想與初衷。只要做好事前防範並嚴格執行，我相信這期間絕對會有所發現！」
「那些本就可以避免掉的風險根本沒有必要去承受，漢娜。」里昂說，他依然維持同樣的姿勢與表情無動於衷，但態度明顯強硬了許多，「聽好了，那樣做的後果是不可控的，妳永遠不知道那對R.C-02而言會是種什麼樣的過程。我相信妳的觀點有非常多值得探討的空間，但以現階段來講，停止催化劑的使用是高度危險的行為，作為這項研究的負責人，我是不會同意的。」
這時，戈登也來到漢娜身旁的空位坐了下來。他注意到兩人的談話氣氛有些凝重，他不禁好奇的問，「嗨！你們剛剛都在討論些什麼？」
「我拒絕了你搭擋的提議，她想停用R.C-02的催化劑，戈登。」負責人簡單的說明了狀況，「理由很簡單，我相信她會說給你聽。如果R.C-02陷入某個破碎的記憶，基本上她所說的話全都不能採信，而且還有可能會誘騙研究人員進入收容間。但這還只是基本現象而已，我們都不希望收容失效這種事情發生。」
戈登有些驚訝的看了看漢娜抿著唇不發一語的側臉，他立刻明白為什麼負責人會特地強調實驗體可能的行為——漢娜・桑切斯是少數獲得進入收容間與實驗體接觸許可的研究員。
「我知道了，我會負責催化劑的注射環節。」戈登點點頭。
見狀，里昂這才將專注力放回了桌上的晶面板上。正當漢娜接著張嘴想說些什麼時，他沉聲補充道，「我們僅能依靠R.C實驗體的徵兆夢來推斷記憶覆蓋可能發生的時間點，直到確定實驗體的記憶回歸穩定後才能再次允許進入收容間。」
短短一句話，直接且明確的禁止了進入收容間的所有許可，由此不難看出負責人對這項提議的態度。
就在戈登嘗試安撫漢娜的情緒時，坐於環狀桌對側的幾名研究員們，原本辯論的話題似乎突然因爲一個消息而轉變了交談內容，氣氛也從一開始的高昂轉為了陣陣的不安與疑惑——據消息指出，距離火星南赤道較近的第三研究支部碰上了未知意外，不慎與第一批派遣的偵查隊失去聯繫，目前第二支偵查隊已派往支援中。
「幾乎每次出勤只要碰上沙塵暴，通訊設備幾乎都會失靈不是嗎？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會要加派人力？」一名研究員問著身旁的同伴。
「難道說有實驗體失控了？」一旁的另一名研究員突然若有所思的說。
「應該不會，我們的R.A成年體相對穩定，而且第三支部知道如何挑選與分辨那些相對不穩定的實驗個體，所以那些猩猿基本上都能很好的完成偵查或採礦的工作。」
「那這樣聽起來偵查隊跟採礦車受困的機率比較大，只是這麼大一台車，又能防沙塵暴，到底為什麼會失聯？聽說持續時間超出了以往沙塵暴干涉的範圍了。」
幾人一言一語地討論著意外傳來的消息。
荒涼崎嶇的地貌是火星地表的常態，惡劣的天氣及揚起的暗紅色沙塵讓科技的開發朝裂谷與地底深處蔓延，採集霍姆斯特克礦脈——能源礦的礦場及研究站都駐紮在巨大的凹坑與裂谷中。除了設施機構內的恆溫機制外，地表的溫差有著驚人的差異，因此經常在外開採礦脈的工作人員幾乎都穿著同樣的灰色太空服，除了能抵擋致命的紫外線及嚴寒外，也能很好的回收身體代謝的水份，甚至能夠將排泄物進行很好的循環製作成飲用水，大幅減少開採人員的往返及穿脫需求。
一架堪比大型飛航艦的採礦車正行駛於凹陷的裂谷之中，礦車的兩側各有三隻負責移動的機械腳，靠近頭側的兩隻探測手臂則負責挖掘與移除障礙，移動的過程像極了翹著兩隻前腳的蜘蛛。每台採礦車約可承載約80名生物體，而這台車中絕大部分都是R.A成年體——植入R.B記憶體的猩猿實驗體、少部分R.B穩定實驗體——植入R.A記憶體的人類，只有駕駛艙內的5人屬於非實驗性質的操作員及技術員。
只有這5人能操作這台車，而礦車也同樣需要5名人員操作才能正常運行。
第二偵查隊受命前往第一偵查隊失聯的隕石撞擊點，當他們來到擊點外約127公里左右時，偵測礦源的系統竟對著散落在附近的碎裂隕石發出能量訊號，事實上，這非常反常，這表示那顆隕石可能攜帶了大量未知的成份或能量。
為了進一步調查，第二偵查隊花了點時間採取了部份隕石樣本，以便帶回分部進行分析。
然而，隨著偵查隊越是靠近撞擊點，通訊設備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干擾般，也跟著與第三支部失去了聯繫。
「進入裂谷之後我們的通訊基本就失去功能了，就連內部的都時好時壞⋯⋯」一名穿著灰色太空服的駕駛員說，他未將面罩戴上而是露出整顆頭部，露出一頭黑色短髮及有些平扁的五官，他盯著前方的晶面螢幕說著，「偵礦系統也一直發出提示，沒有停過。」
操控室中以扇形的方式分別坐著五名駕駛員及操作員，每個人面前都有一片晶板螢幕顯示著各個操控數據以及前方的崎嶇地形，連成一整片幾乎180度的寬闊視野。但細長高聳的裂谷中照射不到陽光，所以只能靠著探照燈打亮前方荒涼的地面。
「更改探測模式吧！我建議先找出第一批採礦隊再規劃下一步。不知道他們失聯的原因是不是跟這個有關？」一名坐於右側機械台操控著手臂的技術員說，他穿著同樣的灰色太空服，同樣露出頭部，手上拿著不久前才從外部採回的樣品。那枚石塊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的，灰土的色澤跟火星上的岩石沒有太多區別，唯一的不同，是佈滿細小坑洞的外殼中，隱約藏有礦石般不時閃著藍色的光點。
「如果這之中含有什麼特殊能量，那麼會干擾通訊設備也就不奇怪了。但為什麼第一小隊沒有派遣探測車回報消息？」那人看著手中的樣品繼續說著。
「不曉得跟我們採集的霍姆斯特克有多少關聯？」位於那人身旁的駕駛員說，一頭金色長髮的她也好奇地看向同伴手中的隕石塊，同時有些警惕，「你最好小心一點，萬一含有什麼放射線，你的眼睛可能會先爛掉。」
「那妳可能也躲不掉喔？」他轉過頭看著女人笑道，「這裡的每個人眼睛都會爛掉！」
話才剛說完，他就發現其餘四名同伴全都不約而同地將面罩戴上——
「不會吧？你們這樣還來得及嗎？」那人笑得有些無奈，隨後便將樣品放回保存罐並鎖上，「說不定會鎖在面罩裡面一直殘害你們的身體，而我——」
「你不用擔心我們，只差一名手臂操作員不影響我們。」另一名手臂操作員說道，幾人的笑聲在通訊器中斷斷續續響起。
「嘿！各位！我好像發現他們的採礦車了！」坐在中間的操控員將偵測畫面拉開，並逐一投射在其他同伴面前的螢幕上，「穿過山脈約81公里的位置偵測到大型熱物體，不是隕石就是採礦車了。怎麼樣？要潛過去看嗎？」
只見那大型熱物體就在山脈對面的一處坑洞附近，周圍也能偵測到零星的熱反應，紅黃色的顯影在那像是剛爆破過後的樣子，也難怪他不排除是隕石的可能。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並未因時間而淡化熱能。
採礦車的手臂在操作員的控制下，能輕易地撥開堅硬的岩石，鑿出的大小剛好讓車身可通過的環形隧道，岩石被軟化形成沙土，進入採礦車的循環系統後再由車體後方的管路灑出，所經之處都有著辨識度極高的軟土堆牆。
抵達目的地後，第二偵查隊很快就證實了偵測系統上的熱反應正是第一小隊的採礦車，只是礦車維持運轉卻未執行任何動作的樣子，引起了不少人的疑惑。因此，在通訊設備完全沒有功能的情況下，他們最終決定派出小型探測車前往接洽，只是探測車所回傳的影像讓人不寒而慄⋯⋯
碩大的礦車內全無任何生物活動跡象、內部光照系統時有時無、四週都是斑斑血跡及掙扎痕跡、損毀半開的艙門被一根粗長的鐵管卡死、門邊甚至還能看到撞擊造成的凹痕，越是往深處行駛，越是能看見像是被撕毀破損的太空服、不知屬於何種生物的斷肢殘骸遺落在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