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溪水，吟詠著歌謠，抹去了悲傷。
握著一掌的理想，只要緊緊用指頭扣住，魔法、奇蹟都是存在的。
別放棄，也不要難過，跟上大家的腳步，就能走上正軌。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這是，名為盾的偏執嗎？太過度了，大家，都對自己本能性的…』
你溼透的襯衫，髒污的塵囂被水結合，滑落到泥濘上，在我看起來，是全身都在哭泣一樣，話語打住，儼然瞇著眼睛，敲著腦袋，努力的拼出詞彙的樣子。
『本能的，過度保護。』
你下了結論，無謂的語氣，配合挑起的眉毛，讓我心臟沉沉的，嘴巴要吐出什麼，卻又哽塞在喉嚨，也不過是短暫的談話，我對你感到遺憾。
晴天是朝氣的滋潤，陰天是沉澱心靈的時刻，響雷是振奮的交響曲。
那一日，我撐著下巴，眉頭內聚，苦惱著，雨，或許也有它美麗的地方吧？
雨，像是瀑布一樣，粗暴的交雜出混亂的節奏，流瀉不停，綿綿密密，讓視線也融化了些許。
覆蓋一地的水，踩下能夠透徹的感受，刺骨的冰涼，鞋底浸泡在水中，那些水就如同灌溉一樣濕潤了我的腳掌。
配著舒爽的風，我躲到騎樓中，衣裳溼答答的，兩手空空，背著黑布皮、織著高中校徽的側肩包，裡面沒有折傘──也罷，時間其實不趕，我就找了個位置，撤下側肩包。
熄燈的服裝商店，店面的大片玻璃與地面垂直，夾出來的角落成了我的歇處，我坐著，靠著玻璃，玻璃冰涼涼的感覺流入背脊。
把裙襬整了整，卻不甚滿意，我的裙子濕透了，濕的好似未擰乾的抹布一樣，擠一擠或許能滲出水來。
一時半刻，我身前，多了站著的你，你是在何時出現的呢？想必是在我低頭，望著地面上水流分支的紋路時，悄悄出現的吧？我抬頭，看到了你，卻沒有驚嚇到，或者對於突然出現感到異常。
我望著你，你也正好與我的眼神對上。
斯文的面孔上，浮現了紅暈，亂翹的頭髮正在被手左右蹂躪著，我望著這樣的你，心中多少覺得，有點純情的可愛，正要發言，你搶先一句。
「我能夠…坐在你旁邊嗎？會不會失禮？」
我瞇起眼，伸出手，把你側一邊、刻意迴避我視線的臉頰，以雙手壓住兩側的太陽穴，強行轉動。
扶正，與我正面相對，你瞳孔有些縮小，額頭上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滴還是冷汗。
「失禮是不會，你迴避我的臉，反而讓我覺得，是我長相太安全了嗎？」
「不是這樣！」
你連忙否認，雙腿打直，並且因為緊張而握實拳頭，聲音大聲了點，可惜沒有男人的氣概；我維持著坐姿，腦袋揚起一道弧度，仰望著你。
「那是…？」我的好奇心，如同望見餌的魚一樣，你拋出了餌，我自然而然的咬上了鉤，並且因為倒鉤而死纏不放。
「被盯視著…」你每一個字都咬的清楚明白，很認真的，眸子對上我的眼睛：「總是會讓別人起了戒心吧？或者覺得自己受到監視，感到不自在，如果要看著一個人，雙方都要有心靈上的認可吧？」
「聽不懂，說中文。」
我對你叨叨念念的言詞方式，稍微做了解析，能把中文轉化成木星的語言，是一種才能；那我來挑戰翻譯，嘗試性的開口：「當然，看著別人也是有技巧的，給予一份微笑，與對方眼神對上，是一種淺淺的良性交流吧？一直盯著人，被當成變態是自然。」
你先是被我嗆了一句，而有些黯淡的眨眼，隨後聽到我的話語，認真的點了點頭，隨後坐到我的體旁，你身上有著頹喪的味道，形同流浪漢。
穩了坐姿，你順口的說道：「我有藏在心中的想法，你有那個意願聽嗎？」
「說吧。」
「『保護』的意義，我思索了良久得到了解答。」
我拍了拍身旁的地面，滿掌貼實的振動出「啪啪啪」的聲音，腦袋一仰，盯著灑瀑布一樣的陰沉天空，對於這問題，反問：「你為什麼會對這個詞進行思索？」
「因為我想，了解人類。」
「嗄？」
「我想理解，理解人的思考模式，因為我搞不懂自己…」
「等一下。」
我打斷你的話，擺了擺手，將眼神從天空轉到你身上，並且一針見血的問：「你來找我談心？」
異常尖銳的我，討厭著無病呻吟、或者說些自卑的語言討取同情的人。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幫我一個忙而已……就是，釐清自我。」
你是一名彎腰駝背，看似沒什麼自信的人。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身體像是一點一點折彎的塑膠尺一樣。
我並不認識你，我並不知道你，我對你的認知就像是一張純白紙一樣，可以填寫太多的東西，也有過多空白的部份。
一份詭異的情感，一股心寒的衝動，在我再一次對上你的眼神時，從我的心底，痛心如同水中的氣泡一樣升起，讓嘴巴不自覺的吐露：「好，我就幫這個忙。」
你並沒有笑起來，你那張臉早就沾滿了頹廢的灰，就算有再多的車子髒污了空氣，也不會將人灰暗到這個地步吧？
「謝謝。」簡潔的說完客套，你又是個渾然不同的人了，不是怕羞的少年，而是在掙扎著的自卑者，你緊緊的皺著眉頭沉思，咬緊著牙關，就像是在掙扎一樣；你看著任何東西，都遮遮掩掩，目光下斜四十五度，將自己作賤成塵埃般。
「昨天心情不好，今天就會是嶄新的一天嗎？做錯了一件事感到難過，明天，或再等久一點，後天，或者無限的往後，總是會讓那份罪惡煙灰塵滅吧？」
你靜靜的吐露，從你的口中說出，沉重的，像是要把人輾碎似的。
「對呀，人就是這樣，讓時間洗滌著心，往往都要向著前方走。」
我謹慎的回答，與嘩啦嘩啦的雨聲配著，根本清爽不了現在氣氛。
「那無法前走，無法遺忘，無法捨棄罪惡的人，該怎麼辦…？」
「嗯…」
有這樣的人嗎？這樣活的辛苦吧，時間往往調節人的心情，我揣測著，他可能是記性比較好的人吧？這真是幸福的煩惱。
「只要抱持著希望，如果有著堅定的意志，事情就有可能成功嗎？畢竟沒有動力，就連成功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不讓我回答，搶先發言，好似不希望聽到什麼一樣。
「這…」
「最後，如果大家都這樣想著，就是正確的嗎？」
喘著氣，你有些哀傷的望著我，我不知道這份哀傷從何而來，畢竟我跟你根本就是初次見面；但我慎思了剛才的一段話，很仔細地思考。
無法忘卻事件多麼可怕的事情，無法忘掉痛苦的話，那新的傷痕累加到了身上，不就很痛嗎？
擁有與失去，往往是相對的，而人類往往都會擁有一些東西，不免偶爾會有因為失去而失落。
譬如我母親離開了，我心臟就如同破了一個缺口一樣。我沉浸其中，但因為時間的流動，多少減緩了疼痛。但哪天，如果爸爸消失了，而我沒有時間來減緩前一次的傷痛，一點都不是意外的，會很痛，痛的無可自拔。
「這就是…啊啊，我整理一下問題。」
他的問題就算只有三個，卻讓我心思亂的如同毛線團一樣。
我豎起指頭，開始清點，你卻首先畏縮的，像是被欺負的小動物一樣，用羽毛絨一樣輕軟軟的語氣問道：「對、對不起…這樣子讓你感到困擾，我感到萬分抱歉。問題就是…」
「道歉啥？我說啊，就是三個。」我的思考迴路又輪轉了一次，跟著自信十足的語言，不去管紛擾的雨聲，說道：「無法忘卻而累積的哀傷，不確定能否成功卻去進行的心態，以及盲從是否正確…是吧？前言不對後語，跟保護有什麼關係？」
說話尖銳起來，連我都被自己嚇到了，而你卻只是輕描淡寫的問著：「你急著，知道答案，對於我左拉右扯感到不愉快，於是進行了批判，打算藉由批判來達到心境飽足的目的嗎？」
「這…」
我怔住了，後悔與內疚，如同炙熱的火炎一樣燃燒我的心頭……我確實如他所說的，起了情緒只是為了自己而已，他其實沒有做出錯誤的事情。
……如果這份情感，這份痛苦，這份心酸的內咎忘卻不了呢？我會不會變的麻木不仁？
這樣可怕的思考繞上心頭，我背脊涼了一下，如果你就是如此，那你太人類了！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類的感覺，不會讓我覺得像是機器人一樣，或者已經對萬物無感的樣子。
「其實，我是這樣解釋的。」你站起身子，語氣中開始擴散著無感與冰冷，我後悔，後悔的想要打自己一巴掌，我為何要傷害像這樣的人？我只能當個聆聽者，聽完他的結論。
「這就是自我保護吧？人都會自動的忘掉一些東西，都會自我催眠而去追求一些東西，最後跟著信念前進，讓自己不至於徬徨。但是…」
你走入了雨中，聲音漸漸的淡定，恬淡的如同一杯水，病態的乾淨，或許連一粒微生物都不存在一樣。
「哀傷失去了價值，追求成了一種賭博，前進原來只是盲從。這些都是為了保護自己啊，這是，名為盾的偏執嗎？太過度了，大家，都對自己本能性的…過度保護了。」
你離開的腳步遲緩但是堅定，在雨水中如同淋溼自己的所有，但因為麻木而什麼都不在乎，剛才的你，就是最後那一絲，能夠像個人類一樣談話的機會嗎？因為終究要麻木不仁了，你沒有保護過自己，所以那心靈終於已經崩毀了。
想到這邊，我自責的難耐，我多麼想要勇氣去追上前去，又發現自己不懂你、不理解你、只會傷你傷的更深，更無感覺可言。
「過度保護，讓人能夠像個人一樣過著一天又一天，卻也讓太多東西失去了價值。」
你留下這句話，我呆若木雞，突然提氣，跑上前去，追上你在雨中的步伐。
我明白自己沒有拿好側肩包，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在情緒的漩渦中迷惘，所以開始做些愚蠢的事情。
全身都好濕好冷，但這比不上我要前進的意志，這份心情現在有著，確實的在我的心臟中悸動著，靠著收縮的心臟熱了全身，血是熱的，所以我還是能夠溫暖那冰冷的心吧？
我覺得頭髮被輕輕的抓了抓，你扯著難看的微笑，沒有實感的笑容，將我一推，然後快步的跑走了，這是你僅存的溫柔。
卻讓我在雨中，像是嬰兒一樣大聲的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