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燃起的篝火,正燒的旺盛,灰黑裊裊飄起。
我叼著菸,站在屋內,於對外那一側牆壁,雙肘彎曲,疊合,蓋在窗台上,凝望著被香菸灰黑的人群風景,還有雲朵──或者說,整片籠罩地面的天空。
空中沒有了清澈的蔚藍,徒留被塵囂沾染一樣的,骯髒物的色彩。
窄小街道上,踩步於石磚上的人們,實在有趣,只要仔細觀看,就能發現,他們每人胸前掛著十字架項鍊,男女老少,還嫌這樣不夠似的,一下子駐足,一下子十指交扣祈禱,接著匆匆走離。
也有些人,蹙著眉頭,左右張望,簡直是在人行道上,以過馬路的信條,左右注意的狀態前行,發僵的手不時伸進衣袋中,轉瞬掏出金屬物,隨後又懊惱的樣子,「呸」了一聲,槌了槌自己的頭頂,將那東西收起。
在我沉浸於眾人那不管用的姿態,發慌著不必發慌的事情時……
──大家注意!
落雷一樣的音聲,震的我耳膜發麻。
順著聲音的方向,我將目光放遠,一座簡陋的講台上,一身黑衣,掛著大大十字架的人影,一頭灰白的頭髮,臉頰的皺褶形同一層層硬化的黏土,黏土堆中,那對沒有光彩的眸子,最讓人噁心了。
眼白上滿滿都是血絲,瞳孔縮小的突兀,發了癲一樣,我都快要懷疑那發直的瞳孔,是不是總有一天,會縮小到看也看不見的地步。
「諸位,村內出現了吸血鬼!」
他比手畫腳,蒼老的聲帶被這麼一扯,讓每一句發言,都乾澀的如同沒加料的純肉乾,硬要吞下去一樣。
人群紛紛面向著他、望著他,雙目閃爍著瑩瑩的光,瞳孔深處卻是讓我稍些擔憂的一份盲從。
至少,我在他們的眼中,看到由恐懼油然而生的期盼…
「吸吮人類的鮮血,再將乾枯的屍體放到不為人知的角落,就是吸血鬼!我們,必須全體警戒,消滅怪物!吸血鬼長相與人無異,各位更是要小心!」
隨後,猶如三流小說中的老套情結,人們開始武裝自我,磚塊也好、鋤頭也好、掃把也拿出來、更不能少菜刀一類──各式各樣的家具,善加使用就是兵器,只要人類燃起了存活的心,總能把善用工具這點,發揮的極至。
「最基本的,能夠安全,就是幸福!各位,也要好好抓回自己的幸福。」
聽說,人類之所以能夠強大,大半是因為工具;但黑猩猩也會使用工具,所以人類某部分跟黑猩猩無異,工具的起緣,還是來自於飽足私慾而已。
高舉那些「武器」,熱血沸騰的齊聲嘶吼,望著這些傢伙,我差點就要哼起歌,哼起獨裁國家的軍團奏樂,配些歡呼的民眾加料更是不錯。
隨後,我食指和中指一夾,將嘴中的香煙往窗外扔去,那支香菸劃出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精準的落在不遠處的水溝中。
幸福啊…我從來不去肖想這類東西,反正根本不存在,吐了最後一口菸,我暗忖。
將我臉側白皙了些的光,同時也是屋內的唯一光源──窗戶,被我拉下簾子,「刷」一聲隱沒。
爾後,屋內猶如義式濃縮咖啡的最深層,黑的純粹。
我站直身子,指頭「喀」一聲,壓下開關,天花板的電燈將屋內飯廳的格局,清冷冷的呈現。
滿是凹痕、看似頗經歲月的大木桌,簡陋的幾張椅子,是樸素過頭的房間內僅有的幾樣擺設,我就悄然走幾步,挑了一張椅子坐下,椅子因為承受重量而嘎吱嘎吱的哀號。
房內側,是數道木頭色的門,各道木門把上有掛牌子,寫著「廁所」、「臥室」、「廚房」……等,一類的字眼,圓滾滾的字體清新可愛。
轟隆轟隆。
我眸子慵懶的晃向了「廁所」,裡面沖水的聲音真是大的不可忽視。
再來是洗手的聲音,淅瀝淅瀝,好聽些,可說如小溪的低吟;難聽些,如動物在小便。
門把因為老舊,在轉動的時刻會發出摩擦的音色,在那小鬼踏出來之前,我就用最一般的嗓音提道:「吃些有纖維的食物,對便秘應該有成效了吧?」
一頭金毛的小鬼像是走路的鴿子一樣,腦袋一頓一頓的點著,純黑色的連身裙不太合身的快要拖到地面,胸口的領子也寬鬆的…露點了。
「與其愛露不露的,把你那裙子脫掉算了。」
小鬼,麻煩拉一下領子,你那乳白色的胴體根本沒有發育,不會讓人臉紅心跳,而是有如同看到嘔吐物在蠕動般的眼神吧。
然後,於我在心中這般叨唸時,我精準的在一瞬間,立身、以雙腳根為軸讓全身自轉,背向那名金毛的小鬼。
現在的我,形同莫名被冠上「戀童癖」一類稱號的男人,對著一名看似八歲的雌性小鬼,我惡狠狠的要她把裙子脫掉算了,隨口這麼嘲諷,然後就讓那名小鬼露出纖細的肩膀、瘦的讓肋骨突出的身姿,軟綿綿的布料「沙沙」的墜地。
在電燈下,用小貓咪一樣的眼神,仰著小腦袋,大約四十五度的仰角望向我,馬尾靜靜的在頭顱後,由緊緊聚合往下開展,呈現散狀的垂落,金毛小鬼露出討人厭的笑臉,張開嘴巴,露出兩枚大大的虎牙,喉嚨震動。
空洞形同虛無的詭異聲波,往我的耳膜撞擊,我完全搞不懂他想表達什麼。
「那黑色裙子,丟過來給我。」
我臂一抬,開掌,不差毫秒一握,握住了軟趴趴的黑色布料。
小鬼歸小鬼,力氣卻頗大的,扔個破布也似丟棒球一樣。
我蹲下身,拿出了些器具,甩了甩手臂,開始動手。
「小鬼,你就先不要動,乖乖的待在那邊啊。」
背對著,我莫名的對他有信心,肯定是真的動也不動。
從我把那小鬼撿回來開始,我就這樣認知的。
那個時候,第一次見到小鬼,她在一片灰暗的巷口中,流著淚水,咬著一名男人的脖子。
從她破爛而明顯被扯壞的衣裳、以及地面上那腥紅帶些乳白的東西,我大概能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在我走過去,用我自認不怎麼討喜的眼光,望著她的時候,小鬼血色的雙目噙著一絲絲光亮。
他將手翻入了肉塊內,掏出了一些紅色的顏料,於地面滴出「要」「讓我」…
隨後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蘸些墨水,又在地上寫出一個大字跟問號:「痛?」
我搖了搖頭,觀察那具肉塊,從傷口的部位就可以判斷,大概是個戀童的強姦犯吧?
撇開臉,我決定不去插手這件事,畢竟,我只是個落魄的研究者…
於是,頭也不回的,往家的方向走。
很老套的,我繞了好幾個暗巷,那小鬼就眨著眼睛,好似認為我不會發現她一樣。
結果,她莫名奇妙的住到我家,一處離村子邊境比較近的地方。
嘆了口氣,我將思緒拉回了手邊的工作,一套合身的童裝,我扔給了她。
在「悉蘇悉蘇」的聲音之後,我轉過頭,正視小鬼,問道。
「餓嗎?」
小鬼左跳右跳,仔仔細細的摸著身上的布料,一臉蠢樣的咧開嘴角,顯然沒聽到我在說話。
將一瓶,我研究許久而成的血色調和物放到桌上後,走入臥室,我躺著睡了。
腦中都是些詭異的想法,譬如教小鬼說話、一些生活技能一類。
還有,她只要吸了鮮血,虎牙就會內收如平常人這點,讓我妄想,或許能使她去接觸人群一類。
結果,成真了,我靠著研究的知識,竟然不過幾年,就讓他能就讀村中的小學。
她的口腔,恐怕沒有說話的希望了,但是他寫字極快又工整,並且隨身攜帶小冊子,經常來跟我說,又有哪個男生給了她情書,或者哪名女生跟她成了朋友一類。
女生的朋友就算了,我這時卻迷茫的產生一種,非理性的情緒──有男人對小鬼告白這點,我心中有種無名的怨憤。
然而,她的異常點卻總有一天會被揭翻,所以我老早就想好了計畫。
我一點都不意外,當村民們殺到我家這邊來的時候,更是很簡單的留給小鬼幾個字。
「不准出門,直到你判斷可以出去。」
我裝上了一對虎牙,研製很久的東西,放入嘴中,踏出門外。
根據神諭,村內只有一名吸血鬼。
抓狂一樣的,我跑入了人群,張開我的大嘴,宛若野獸一樣咆哮,咬死幾個人之後,被簡簡單單的抓起來……我,畢竟只是個普通人類呢。
當我被痛打,一條條鞭子的痕跡、鈍器撞擊的汙青,鏤刻在我身上的時候;當我被責罵,唾液沾濕我的傷口和皮膚,耳膜轟隆不斷的時刻。
我正在思考,不知道小鬼研磨特殊醬汁的技術,會在哪天超越我呢?
回過神,我被定在十字架上,如同耶穌的姿勢,過程頗痛,讓我心中多少有點慶幸,那個死小鬼萬一被這樣,肯定會哭的讓我煩躁不已吧?
在村子的街上遊行,人們對我丟石頭、或者各種器具,每個臉上都透露著憎恨,還有因為群體受到認同的滿足神態。
「喂喂──那名金色頭髮的女孩,你怎麼不來一起扔個石頭?邪惡的吸血鬼要被制裁了,但這點小逞罰應該讓我們共同享受吧?」
嗯?
我的目光望見了一張哭的好醜,醜的讓我狠瞪的小鬼。
部分人們發現她的異常,開始竊竊私語,隨著聲音越來越擴散,我瞪著小鬼的眼神就更加兇狠。
直到,她閉上眼睛,拾起一顆石子,她的口形訴說著「對不起」;睜開雙目,脆弱的像是要溶化般的瞳孔,終於甩動手臂,朝我丟了一顆石頭,隨後大家掌聲不斷,我也給了個讚賞的眨眼。
我無意間看到她穿著黑色連身裙──早就不合身了,怎麼還穿著呢?
她在人群中,看起來跟一群好友相互聊天打鬧,眼神不時飄過來,但只要他有這樣的舉動,我就嚴厲的瞟他一眼──我跟小鬼的默契,旁人很難察覺出來。
小鬼能夠好好的活著了,有著支持她的同伴,有著良好的學習能力以及體能,想到這些,我似乎被救贖了一樣,原先總總感到不對勁的心情,或者那嘲諷、冷眼看待一切事物的想法,都消散了。
被架上了篝火,在地獄一樣的焦黑由下往上,讓我冒汗,那份痛苦,那份寂寞,我終究,在與小鬼四目交替的時候,淚水不自覺的奔流而出,好想要看看,未來的她,想必會開始叛逆、跟我吵架,但根本沒有什麼。
由於,大家都關注著火勢,沒注意到,小鬼如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噙著淚水,卻不太自然的表態出微笑,並且拳頭一握,悲傷交雜著走向未來的勇氣。
我渾身的血管都受到滋潤了一樣,多麼的舒暢。
我好幸福,在我闔上眼之前,我望著竄於體上的火舌,那份熱度將我昇華,成了完完全全,只能用幸福來代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