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梅菲央斯的腳步,遙一行人越來越深入菲格雪原內部。
出乎他們意料,儘管風雪依舊,但越接近內部,風雪強度也益發減弱。風聲已經不再令人們聽不見彼此的聲音,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像是宣示著某種預兆的凝重,還有……
遙沒有開口,他並不確定其他人有沒有聽見周遭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又或者那只是變相的風聲;他不著痕跡地抓緊腰際的單手劍,繃緊了神經,朝四面八方警戒著。
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彷彿被人在暗地裡監視、並悄聲談論著的感覺,遙總覺得……以前似乎在哪裡也經歷過。
在經過一段距離的跋涉後,前方一個佇立在雪中的藍灰色身影,讓一行人停下了腳步。
「有什麼事嗎?」說話的是格拉榭爾。她閃爍著妖異光芒的雙眼、長著尖銳指爪的雙手、覆著青藍色冰晶的雙足,在在都凸顯了她具有惡魔血統的身分。
「格拉榭爾。」梅菲央斯開口:「好久不見了。」
盯著梅菲央斯好半晌,格拉榭爾才說道:「跟人說話時,注視對方的眼睛是基本的吧。」
遙打斷格拉榭爾:「妳見過一個有著金色長髮的女孩嗎?年紀跟我差不多?」
格拉榭爾像是現在才發現其他人的存在:「你是……那女孩的同伴?」
「妳見過席娜?她在哪裡?」遙幾乎要衝上前去。
格拉榭爾淡淡道:「你應該感謝雪怪,以她目前的狀況,即使不凍死,也可能會衰竭而死的。」
「她和雪怪在一起,是嗎。」回答的是梅菲央斯。
「牠大概是從那女孩身上感應到了什麼,才會把她帶回來。」格拉榭爾的語氣依舊平淡,視線卻凌厲起來:「倒是你,你來做什麼?」
「我是來請妳告訴我真正的實情。」梅菲央斯直視著格拉榭爾的雙眼,沉穩地說道。
格拉榭爾挑眉:「你不再摀住耳朵了?也不再躲避我的視線?不再把謊言加諸在我身上,只為了讓自己還有一線虛偽的希望?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他還活著。說什麼我把他冰封殺死,不過是個謠言罷了。」
梅菲央斯沒有回應,卻又移開了目光。
「總之,你就是要懷疑我吧?」格拉榭爾又說道:「沒關係,你不相信也無妨,有憎恨的對象,有時反而是一種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寄託。」
「不是的!」梅菲央斯突然又大聲起來:「只要告訴我,那真的是納克拉斯特嗎!」
梅菲央斯的話讓其他人大吃一驚,但梅菲央斯無視他們驚訝的神情,而是再次迎上了格拉榭爾的視線。
「他的魔力很強,和你一樣,是繼承了雙人之力的魔導士。」格拉榭爾說道:「普通人不出三天就會死在這個雪原裡了,但他卻耐住了寒冷。只不過妖精的詛咒讓他受縛於自己體內惡魔的血緣,進而變成了雪怪的外貌。直至今日,他都日復一日地徘徊在冰晶花園裡,他已經喪失了心智,腦袋裡除了捕捉妖精這件事,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了。」
「愚蠢的納克拉斯特……」梅菲央斯沉痛地說道:「你被妖精的力量制伏了嗎……」
聽梅菲央斯說到妖精,遙這才想起之前自己那股如被窺視般的感覺……就像以前在奇爾瑪湖、以及叢林裡感受過的一樣。或許那些聲音的來源正是潛藏在雪原這裡的妖精也說不定?雖然自己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遙不期然地想起在奇爾瑪湖時,賢人托托說過,看不見妖精是因為妖精信任自己……他寧可相信自己在這裡看不到妖精是件好事。
「這是覬覦妖精祕寶的人們會遭受到的報應。」格拉榭爾看向身後通往冰晶花園的小徑:「妖精祕寶……所謂『和死者見面』的方法,就是把冀求這項願望的人,直接送往地獄去與其相會啊。」
「妳雖然說妳就只是……看著而已,難道妳沒想過要阻止他嗎?」梅菲央斯低聲說道。
「雪怪就是小勇者們的老師的弟弟呱?」達央驚訝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凍結的氛圍。
柏德下意識地按下了達央的頭盔,卻也是一臉驚愕;在柏德身旁的可洛娜同樣地張大了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人類的心智了。」格拉榭爾閉了閉眼:「這就是你至今一直否認的,也是我一直以來告訴你的。」
梅菲央斯和格拉榭爾的對話著實讓遙深受震撼,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梅菲央斯老師……」可洛娜喃喃地開口,卻沒注意到柏德的神情。
出人意料地,柏德激動地向格拉榭爾開口:「妳為什麼……不阻止?妳明明都知道會這樣的吧?」
格拉榭爾一臉淡漠地看向了柏德,柏德繼續說道:「妳明明知道妖精祕寶是不存在的東西,為什麼不告訴老師的弟弟?」
格拉榭爾微微瞇眼:「只要沒有危害到我,我向來不關心別人要做什麼。」
柏德提高了聲音:「這可是關係到一條人命啊!」
遙不明白柏德何以如此激動,可洛娜則是驚呼了聲:「柏德!」
「別再說了!」梅菲央斯也出聲。
「妳可能有能力阻止悲劇……」想起自己的無力,想起遙師父在自己面前消失的蹤影,想起席娜師父昏睡的模樣,一股怒火讓柏德大聲吼道:「為什麼都只是看著而已!」
在柏德說出這番話的瞬間,格拉榭爾眼前所見的,不是眼前那位聲嘶力竭的小男孩,而是遙遠的記憶。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受妖精詛咒的人在我面前掙扎。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眼睜睜地看著白雪在我面前握碎了自己的核。
我早就有預感他們會有這樣下場,所以我只是看著,看著我的預感一個一個變成事實!
但是……既然我無力改變,我又能做什麼?
白色的冰晶石,即使化為了碎片,依然是那麼地美。
我為什麼要守在這裡?為什麼要守著白雪的殘骸?為什麼要守著那個變成雪怪的人?
翻騰在內心的思緒,絲毫沒有改變格拉榭爾冷漠的外表,她只是靜靜地站著:「剩下的,就隨你們吧。」
儘管遙對梅菲央斯與雪怪的關係感到愕然,他卻更擔心席娜的安危:「那個雪怪在裡面嗎?席娜也在嗎?」
格拉榭爾這才把注意力轉向遙:「是的。」
「我可以進去嗎?我是來帶席娜回去的,時間很急迫!」遙語氣裡的焦急表露無遺。
「你要進去就進去,不需要問我。」格拉榭爾淡淡道:「我只是一個生活在此地的雪女,只要不──」
格拉榭爾的聲音突然被一聲響徹雲霄的吼叫聲掐斷,甚至連地面也為之震動起來;而遙敏銳地捕捉到其中參雜著一個熟悉的尖銳女音。
遙踏著瞬移技能「月面空翻」的步伐掠過了格拉榭爾,朝向冰晶花園內部直衝而去。
席娜打量著自己這身不耐寒的穿著,這才注意到身上的痕跡已經淡去許多,蔓延程度也不再遍佈全身,但仍有淺紅色的痕跡纏繞在身上,自己也還是感到虛弱。
評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席娜真想一頭撞死,原本只是想做做樣子,結果這下可好,把自己困在這種沒兩下就會凍死人的雪原,還得等遙來救。
一思及此,她連忙在身上摸索,不多時便放棄了尋找工藝品「冰凍的心」,看來工藝品是遺落在雪原的某處了。遙要是用想像發動工藝品來此,也只會直接來到工藝品所在的地點,現在他很有可能就在雪原裡到處找自己吧。
比較安全的做法是待在這裡等遙;但席娜不想無所事事地等救援。不久前看護重傷臥床的遙的經驗,讓她對什麼事都做不到的自己深惡痛絕,至少她得當面向遙道歉,再想想要怎麼消除這一身的詭異痕跡。一想到這裡她就更冏,明明才剛說過自己已經病癒所以要搬回家去,現在又……
席娜甩甩頭,對護著自己的雪怪開口:「我……那個,謝謝你,可以讓我起來嗎?我想……遙應該會來找我吧,我得起來才行。」
雪怪只是凝視著席娜,似乎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我得想辦法回去才行,我……」席娜突然結巴起來:「那是……怎麼說呢,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想讓他操心,所以……」
雪怪喃喃重複席娜的話:「重要的……人……」
「謝謝你救了我。」席娜自雪怪身旁站起身,一股暈眩讓她差點跌坐回去:「我……」
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
雪怪豁地起身,牠的雙臂也跟著垂在龐大身軀的兩側,席娜這下真的一個重心不穩而摔倒在地。
「納克拉斯特?」
雪怪看似痛苦地抱住了頭:「我是……為了見……一個重要的人……」
下一刻,雪怪突然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嘶吼,牠突如其來的狂暴讓席娜身旁的雪花四處飛散,雪霧也模糊了視線,雪怪揮起的一些雪塊冷不防地擊中了席娜,讓她不自覺地尖叫出聲。
席娜雖然沒有多餘的力氣抵抗,她仍努力集中精神掙扎起身,想要遠離雪怪身邊;然而雪怪視線的餘光發現了移動中的人影,不做多想,牠首先就想抓起那個移動的物體並狠狠捏碎,就像那些讓自己變成這樣的妖精一樣!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
席娜看不見周遭,她踉蹌地跑了幾步便跌坐在地,她知道自己的速度快不過雪怪,全身沒有力氣,手裡沒有武器,還不能使用魔法,這下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雪怪的攻擊破開了席娜眼前的雪霧,直直襲向了她,她只能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雪怪即將要打中自己的攻擊。那瞬間,一切好像都變成了慢動作──
席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將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攻擊,沒有立即發現自己突然移動了位置,還疑惑自己的視線為什麼突然旋轉,為什麼離雪怪越來越遠……